第一百二十章
“的笃,的笃”。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大道远处悠然飘来,马上之人是一个英俊的白衣少年。
那白衣少年便是白玉箫。
白玉箫自离开义军营帐后,便寻父数日,却一无所踪。
现在他沿路与人打听,得知有人见到白青莲往福州方向跑去,便来到福州。
白玉箫骑马漫步在街道上,忽闻一道酒香之气扑鼻而来,于是他寻迹而来,来到悦来香酒楼门前。
香气在悦来香楼阁比比皆是。白玉箫寻得酒香来源,便就在此处大喝起来。
说来正巧,悦来香少东家推陈出新,尝试新菜品,邀天下文人雅士,武林豪客前来品尝。白玉箫有幸也在食客当中,品酒论佳肴,这一品论就是一个多月,正巧白玉箫没了盘缠,也正好要留在福州寻父,更巧听说孟钰和赵显等人不久便来福州与众义军会师,所以白玉箫留在了悦来香。
悦来香少东家广邀天下人移步悦来香,为期一月,这么长的时间,原本是为了让居住偏远的豪士也能有幸赶上这等宴会,却不曾想也因此酿下了祸根。
说是品新菜品,实则是召聚天下有识之士来福州商议抗元之计。
消息传开后,来往的人渐渐多了,整个福州城一时竟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可堪比皇都。
而伯颜也恰巧得知了这一消息,当即拍手大笑道:“哈哈,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这下我便可以将抗元的江湖义士一举消灭掉。”
如此一想,一鼓作气,立即召见手下招揽的江湖人士商议要事,稠密安排,精心布置,企图在江湖人士返回途中暗中设伏,若能歼灭那些赴宴之人甚好,如若不能,也可也可是那些江湖人事抗元之心动摇。
在悦来香之宴持续了半月之时,有一天夜晚,繁星满天,满月当空,白玉箫闲来无聊,看着圆月心中不禁一阵感慨,心想:此情此景,唯我孤身一人。
突地,身子一掠,就落到了房檐之上。他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感受柔和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夜里虽静,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到各种声音,有喝酒划拳声,还有呻吟声,虫鸣声。
但这些声音,经他耳朵,都一闪而过,直到在另一处的声音时,才停了下来。
声音从一个黑暗的角落传来。
“今晚月高风清,真是个做事情的好时刻。”一人声音雄浑有力,郎朗道。
“不错,正是绝好佳机。”一人接着道。
白玉箫看见那两人一身黑衣打扮,想必定有古怪,又仔细听。
“可是我却真有点舍不得,哈哈,哈哈。”先前发话那人,不禁笑了起来。
“阿里海将军,这却为何?”那人接着道。
白玉箫听到“阿里海”三个字,不由得一怔,阿里海?莫不是他听错了,心里也泛起了一阵惊讶。
阿里海怎会到此?到此又有何目的?这一系列的问题在白玉箫心里闪过。他迫不及待的继续屏息凝神听着。
阿里海冷笑道:“这悦来香的新菜品的确不错,这几天倒是吃得长肥了几圈。”
先前接话那人一听,也不禁一阵感慨,可随即又说道:“原来将军为了这个舍不得。”
阿里海道:“不错,总会有点的。虽然悦来香是个反元窝点,焉知我等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之人?”
那人冷笑道:“只有我们自己最知道。”
不知从何处拂过了一阵微风,迎面而来,很是清爽,似乎这轻柔的风能够给人一丝清醒。
阿里海突然开口道:“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那人道:“一切尽在计划中,只待明日坐享成果。”
阿里海随即一声大笑:“哈哈,好。想我阿里海也有今日的一雪前耻的机会,真是大快人心,萧清,你功不可没。哈哈。”
阿里海笑着扬长而去。
背后响起的爽朗的笑声,淹没了萧清的语声:“不敢,为元帅办事定当竭尽全力。”
黑夜,却并不黑,月光撒满着整个大地,起了风,就像冬天一样,下起了霜,一片银白。笑声渐渐消失在风声中,人也消失了。初夏的夜晚,要是来点风,本是极为凉爽的,可是今夜的风,却突然不怎么凉爽,有点冷,而且是很冷。月光下站立着一人,任凭这冷风吹来,也没移动半步,他不怕冷么?他又是何处高人?他当然也怕冷,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冷,更何况他就是个人,一个脸上从没有多余表情的人,他当然就是萧清。
萧清,本是辽人,本名萧清。但凡任何一个走过江湖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个这号人,就连伯颜也没听说过。
“萧清”两个字深深埋藏在他的心中,从没对任何人讲过。若是一提到“铁面长剑”,除了白玉箫外,但凡任何一个走过江湖的人,没有听说过的人恐怕就不多了。
名声本就是奇妙的事,有时很容易就流传了出去,有时候却怎么也传不出去,就算传出去了,也不远。就像萧清一样,人们只知道“铁面剑客”,却不知道“铁面剑客”就是萧清。给人印象最多的就是,铁面剑客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没有人见过他是如何出手的,更没有人见过他的长剑。
那么,剑呢?
剑当然在他的身上。
萧清望着阿里海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和笑声彻底的消失了。
他才缓缓的转过身来。风还在吹着,吹在了他的脸上,他突感一阵冰凉,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他突然发现,那张脸已不再光滑,甚至还有点粗糙,苍老。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时光真是催老的毒药,风情已不再,昨日与今日只是转眼之间。
风总是给人无尽的遐思,也使他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如今他已是三十余岁了。
十七岁那年,正是他成名的那年。那年他从关外一路游到昆仑山,本就是带着极好的心情来游山玩水的,却碰上了“昆仑三怪”。
血气方钢的年纪难免会使人冲动,冲动在大多数是不好的,它就像是魔鬼,时刻缠绕着冲动后的那副躯壳,令人可怕。有时,冲动一下,也是件好事。它可以战胜脆弱的心,让这颗心有着迸发的勇气,从而使这幅躯壳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就是这力量燃起了心中炽烈的火焰,终于他使出了必杀的杀招,突然,长剑剑光一闪,便直透昆仑三怪的心脏。剑光随着三怪倒地的声音也便消失了。从此,江湖再无昆仑三怪,有的只是铁面长剑。
那一战,虽然胜了,可他也伤的不轻,毕竟昆仑三怪不是浪得虚名。若非遇上飞火神君,恐怕那一战,也随着剑光的消失而消失了。不管怎么说,飞火神君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飞火神君有一个令人痛恨的身份圣火教教主。身份有时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用这个身份做的事情很重要,而做这件事所得反应更重要。既是救命恩人,定当报答,要不然怎么能算得个人呢?
报答的方式有上千种,上万种,也许多得数也数不清。可是飞火神君却不要他报答,所以萧清欠着飞火神君一个人情。
当他知道飞火神君死于黄山莲花洞里时,便要替飞火神君报仇,但是仇人在何处?于是他投靠了伯颜。
萧清身子一动,亦消失在黑夜中。
夜,黑夜,但却一点也不黑。圆月头顶当空而照,清辉洒落,洒在了大地上,更撒在了白玉箫身上。虫鸣声已是稀稀点点,偶尔几声犬吠。看来,夜真的很深了。
深夜该干什么呢?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睡觉。况且已该睡了。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假如你也认为无踪影也是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白玉箫起了起身,坐在屋檐之上,剑眉自他起身那刻起就一直微皱着,口里不时喃喃自语:“一切尽在计划中,只待明日坐享成果,一切......”。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呢?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当然是句熟悉的话。因为萧清说过这样的话,这也是萧清对阿里海承诺的一句话。此刻这句话一直在他心头飘着,他也在脑海里闪过种种关于这句话的猜想。
“一切......一切又是哪些?”
“计划......什么计划?”
“明日......就是明天?”
“坐享成果.......计划成功无疑?”
白玉箫仔细的揣摩着这句话的每个字句,可还是没有半点头绪。他不禁在心里暗骂:“那个萧清是穷鬼么,惜字如金,多说一句不行么?害得我猜来想去,却无半点灵光。一定是这样的,穷鬼,吝啬虫......”
他越想越激动,竟差点骂出声来,口里做了一个奇怪的口型,也不知是什么骂人的话语,刚张口就倏然顿住。
他转念一想:“是了,这毕竟是机密之事,又怎可多说一字,多言一语,就此泄露呢,只要萧清与阿里海明白就好,又怎么会让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知晓呢?念及至此,不禁暗叹一声:哎,我确实不应该骂他呀,真不该。”
夜,更深了。距前一日的晚饭时间已经有很久了。
白玉箫这一顿饭吃得很香,事实上,他在‘悦来香’的每一天,每一顿都吃得很香。他记得桌上的每道菜:清蒸鲈鱼,龙腾虎跃,凤凰于飞,三味火鸡,西施玩月,蜜汁火方,火踵神仙鸭,干炸响铃......更记得每道菜的味道,只是这每种味道,他说不上来而已。不光是他说不出来,即使是是世上最会吃的孟钰,也说不上来。
悦来香的菜,世间就没有合适的辞藻来对它进行描述。他也记得,吃这顿饭时,他喝了酒。酒很清,似玉露琼浆,但又胜过玉露琼浆。酒也很香,香透入骨。没喝之前,只要有一丁点的泄露,便能闻到说不出的香气,如绵绵春风,令人如痴如醉,春心荡漾。他虽然喝得不多,喝完后头脑也一片清明,却也抵抗不住这酒的绵绵劲道。
此刻醉意已自涌上心间,脑海里烟雾更是缓缓升起。一阵风拂过,他突觉心头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望了望天,明月已偏离头顶许多了,隐隐听到一两声公鸡的啼叫。
脑海里沉重地闪过一个念头:回房大睡一觉。于是,他再也不愿去想其它的任何什么事了,突地纵身一跃,袍袖翩翩起舞,飘然落到地上,缓缓走向房间,只听“嘎吱”一声轻响,关上了房门。
房里也没有一丝灯光的影子,只有淡淡的呼气声。他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很香。
清晨,悦来香。
酒楼的伙计来回穿梭在各个桌子之间,各个楼层之间,忙碌使他们的额角时时都沁出汗珠,他们也顾不上去擦,只是顺手用袖子一抹,陪笑地应咐着各个客人的呼叫。
天边还未露出一点日头,酒楼的武林义士,早早地便起了床,此刻正在大厅吃着早茶。一时之间厅堂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悦来香的房间是和大厅隔开的,因此大厅的种种动静,在房间里便是悄无声息地犹如与世隔绝般。
白玉箫此刻就在房间里,他还在睡着,睡得很熟,他面目红润,他也没有听到一滴声响。
但是此时若有人进来,便会觉得奇怪,别人都是躺着睡,这白玉箫却是坐着睡。
突地“啪的”一声翠响,响声方起,白玉箫便随即跃起,目**光,凝住着地上破碎的茶碗。目光闪了几闪,又黯然散去,拂过一丝异样神情,突地绽开笑容,惭愧的自语道:“想不到,我竟练到了玉箫神功第八层,内力散发出来震碎了店家如此杯盏,真是可惜呀。”
说完便缓缓又向床边走去,顺手揉了揉鼻尖,手方自垂下,就嗅到一丝幽深的酒香,于是他精神大振,转身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长廊上,白玉箫大步走着。
长袍飘飘,随风舒展着已揉皱的衣襟。整个人气宇轩昂,清秀的轮廓清晰可见,只是束着的头发微微有点凌乱,却仍不失本色。
脚步越近大厅,香味越是愈浓。这不禁使白玉箫面容上更多了一丝兴奋,步伐也快了些许。
前脚一踏入大厅,身子便忍不住颤了一下,噪杂之声就如万丈瀑布般在他耳朵里一泻千里。他本能的侧了侧头,随即又转了回来。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从广袤无垠的草原一下跳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当真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境地!
奔波的酒家伙计的眼睛在客人面前永远是最亮的,他们必须得时时刻刻的看人家脸色行事,必须得在客人一进店时便看透客人的性格脾气,喜怒哀乐,知晓哪些人不好惹,哪些人惹也惹不得。就算不能完全做到了然于胸,也是十之五六。
长久以来,这便形成了一种能力,一种他们特有的能力,一种如侠士豪客的武功般的能力,一种保命的能力。他们定然绝不愿意惹怒了客人,而被其一拽衣领推来抛去,或是随手一扬,便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
练过功夫的人腕力,脚力却绝不是一个无三寸之铁,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的店家所经受的住的。
如果店家小二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武功,那这种武功叫作“察言观色”就再适合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