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九 藏地游记 上
西宁绥靖区的军牢。
孙为公被一个藩兵引着从昏暗的地牢里走出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感觉有些刺眼,不由的用手遮住了眼睛,等他完全适应了光线之后,看到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脸上有些明显的高原红,最明显的就是他那有些耀眼的大白牙,整齐而干净。
“我叫赵昆仑,孙先生,实在抱歉,这完全就是误会。”赵昆仑笑嘻嘻的说道。
孙为公摆摆手:“没关系,但是我有一点东西.........。”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东西就被递上来,钢笔、墨水瓶和笔记本,前两者完好无损,而笔记本却薄了很多,孙为公连忙打开,细致翻看记录的内容,赵昆仑说:“孙先生别担心,您写的东西一个字没有少。”
“那为什么本子变薄了?”孙为公还未查出实际情况。
赵昆仑说:“负责看管收缴物资的家伙是个烟鬼,撕了您的笔记本的几页卷烟抽了。”
“还好,还好。”孙为公听了这话,放心了大半,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白云旅馆,那是西宁城最好的旅馆,有最好的浴室。”赵昆仑说道,孙为公听了这话,感觉身上更痒痒了,他在军牢里呆了整整十二天,整个人都臭了,巴不得立刻清洗一下。
赵昆仑又说:“绥靖公署派了人来,想要晚上请您吃饭,当面赔罪。”
“不用了。”孙为公随口回答到,毕竟他被抓起来,原本就是一个误会。
孙为公这次西行,目的地就是藏地,在兰州晋商会馆与巴格尔分开之后,孙为公仅仅在兰州呆了十几天,也就出发,前往西宁。这里是理藩院直接控制下的土地,也是西北入藏必经之路。
前往西宁是孙为公的个人行为,理藩院方面并不知道,而到了西宁之后,却无法直接前往藏地,毕竟高原上的气候还很恶劣,还未到道路开通的时间,别说官方的队伍,就连商团都没有出发的,孙为公也就在西宁暂时安顿下来。
原本他以为这注定是无聊的等待,于藏地一行毫无用处,却不曾想,事实超出了他的预料。在西宁的大街小巷里,到处可见藏族百姓,而准备入藏的商团也在这里云集,大部分都曾经出入藏地多次,对那里很了解,这还不算,在西宁,孙为公还接触到了一个对藏地最为熟悉了解的团体——黄教遗老。
这群人原本是藏地的封建贵族、地主、僧侣,在厄齐尔入主藏地之后,这些人就倒了大霉,时时刻刻处于忐忑不安之中,厄齐尔虽然是大汗之后,但事事处处都为穷人考虑,权贵阶层们知道,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了,一些消息灵通的,或者胆子小的,在清算开始之前就逃亡了,有些是在清算开始之后逃亡的。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逃亡帝国控制地,藏地周边省份都有,但理藩院最终还是把他们统一安置在了西宁绥靖区。
虽然遗老们的房产、土地被收为了公有,但逃亡的时候,带出来了不少金银,日子倒也过的下去,而且他们依附于本地的黄教寺庙,平日也都能得到照顾。
在逃亡早期,这些遗老总是会联合起来,通过各种途径向理藩院、中廷上书,请求帝国出兵,荡平厄齐尔。但所有的请求都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任何回应,厄齐尔的行为虽然激进,但却是帝国所默认的。
只不过,帝国也没有一口回绝这件事,理藩院还时不时的给予这些遗老们优待,一旦藏地有变,帝国还要利用他们去恢复统治。
所以,遗老们整日畅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归家乡,报仇雪恨,一直到外藩改制的消息传来。
一开始,遗老们很高兴,因为外藩改制的本质就是让帝国直接统治各地方,这显然是厄齐尔所不能满足的,遗老们认定这是一个机会,磨刀霍霍,准备鞍前马后的效力,却不曾想,帝国一早就与厄齐尔达成一致,藏地的外藩改制只是做一个面子工程,只需要改个名字,一切照旧即可。
这使得遗老们大失所望,在几次请愿、上书无果之后,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发起了暴动,但却老早被西宁绥靖区发现,绥靖区的藩兵提前动手,把暴动扼杀在了萌芽之中,可当时孙为公正在某个遗老家里做客,也被藩兵拿下。
孙为公只是想通过遗老们这个视角,多了解一下藏地,却不曾想恰好遭遇了这次事变。
而遗老们愿意说给孙为公听,是因为孙为公这家伙答应在回到申京之后,在报纸上为他们的主张宣传。显然这才是理藩院拘押孙为公这么久的主要原因。
“老弟,你怎么称呼来着,姓什么?”孙为公洗了澡,发现赵昆仑已经在房间等候,还安排了酒菜,而他只记的这家伙的大白牙和与昆仑山一样的名字,忘了他的姓。
“姓赵,我叫赵西宁。”赵昆仑摆着筷子,随口说道。
“你不是叫赵昆仑吗?”孙为公问道,他明明记得眼前这个人的名字是和昆仑山一样的。
“是吗?我告诉你的名字是赵昆仑?”赵昆仑讶异,一拍脑袋:“草率了,草率了。”
孙为公更是狐疑了,哪里会有人记错自己的名字,他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好像不是绥靖公署的。”
“我在中廷兼差。”赵昆仑说道。
“兼差?”孙为公咂摸着这个词,问道:“那你的正职是什么?”
赵昆仑说道:“现在是乌斯藏绥靖区的联勤专员。”
“你是从藏地来的?”孙为公诧异问道。
“是的。”赵昆仑瞪大眼睛:“不然我为什么会成为您的伴当呢?”
孙为公问:“那你是受谁的差遣?”
“这一次是受厄齐尔大人的差遣。”赵昆仑直接了当的回答。
“既然如此,那怎么是你把我从牢里解救出来,为什么要告知我你中廷兼差的事。”孙为公警惕起来,难道这个家伙不怕暴露吗?
赵昆仑呵呵一笑,捏了几个花生米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中廷秘派的身份暴露呀,孙先生,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与我在一块,万一暴露了,会给我的藏地之行带来麻烦的。”孙为公挥舞着拳头说道。
为了此次藏地之行,他准备了一年多,而且也是多年来的梦想,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个莽撞的家伙而放弃,还未进入藏地,先与间谍厮混,若是被藏地那边知道了,肯定是一屁股的官司。
赵昆仑却很坦然:“没关系,我已经暴露了。”
“已经暴露了?”孙为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现在是双面间谍?”
赵昆仑哈哈一笑:“您真不愧是记者,想象力真是丰富。没有什么双面间谍,我又不是安全局的人。在藏地,安全局安插进入的人如果暴露就是会逮捕,然后和安全局交易。而我是中廷秘派,属于皇帝密使。”
“这有什么区别吗?”
赵昆仑回答说:“像我们这类中廷秘派,是不进行间谍活动的,也不打探机密。我们和您此行的目的一样,只是去看去听,我们就只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让中廷那边可以掌握藏地的具体情况,如是而已。
因此,即便我暴露了,厄齐尔大人也没有驱逐我,只不过我无法在他麾下担任机密职位或者一方主官了。当然,我也没想做到那些位置。”
“很奇怪的做法。”孙为公越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赵昆仑说:“其实很简单,厄齐尔大人比谁都明白,他执掌藏地,一切所作所为都离不开皇室的支持。只要皇室愿意,就可以直接扫平他的政权。因此必须让皇室知道,他在做什么。”
“好吧,厄齐尔大人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孙为公只能接受这种解释,他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入藏?”
“三天后开拔,我们要等一批物资。”赵昆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赵昆仑这个联勤专员隶属于乌斯藏绥靖区的联勤办,这是一个与理藩院接洽的部门,主要是负责一些物资的运输调配。尤其是官方来往需要的物资,更是需要联勤专员出面。
正如赵昆仑所安排的那样,孙为公在三日后加入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包括了联勤办的运输队和两个商团,加起来有四百多头骆驼,在广阔的青藏高原上,非常的醒目,一行出了西宁,沿着道路想着西南的方向走出,地势缓缓升高。
一路上,孙为公出没于队伍的各个阶层之间,通过不同人的嘴巴了解传说中的藏地,但现实却是失望的。商团所能提供的内容,他早就获得了,而联勤办的运输队是雇佣的西宁绥靖公署下辖的一个扎萨克,这部分内容,孙为公也早已获得。
一直到了昆仑山口,孙为公就知道,边界到了。
这里有一个很醒目的标志,那就是在山坡上,用红色的石头拼砌出来的汉、藏两种文字的大标语:帝国万岁,汉藏团结。
这些标语很大,也很简单,语言也是很正面的,但是等到队伍翻越了昆仑山口,就是入藏的第一站,山口驿。
这是一个驿站,同时也是一个村庄,土坯和石头砌筑的屋子和院墙上,也用大白刷着标语,同样是汉藏两种文字,但标语的内容就充斥着政治的内容。
“打倒封建剥削者!”
“打倒压迫我们的贵族!”
“公社万岁!”
标语写满了墙壁,一个个的感叹号让人有些心神不宁,孙为公走遍了这个叫山口驿的小村子,挨个看了每一条标语,并且全都记录下来。而等到他回到入驻的馆舍时,发现赵昆仑已经变了装束。
在过昆仑山口之前,他穿着的是藩军的军官便装,但是现在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样式看起来有些像一些机械厂的工人制服,而孙为公已经发现,本地的公职人员似乎都是这种制服,而孙为公也发现,赵昆仑是特殊的,他的胸前用别针别着一颗金属胸章,是一颗红星,而本地的人,无论是公职人员还是普通藏民百姓,看到他胸前的红星,都会敬礼,有些甚至还会鼓掌欢呼。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有魔力似的。”在吃晚饭的时候,孙为公主动问道。
赵昆仑说:“这是久经考验的战士才拥有的勋章。”
“谁颁发的?”
“当然是厄齐尔大人亲手颁发的。”桌子上另外一个人说道,他是山口驿的地方负责人。
“你做了什么久经考验的事,得到的这个勋章?”孙为公更为好奇了。
赵昆仑笑了笑:“呵呵,这就不要说了,有些是年轻时候的荒唐事。”
“不是荒唐事,赵专员,您是天生的战士,这是厄齐尔大人亲口说的。”那个负责人慷慨说道。
赵昆仑没有多说,吃完饭就休息去了,但是孙为公却知道,这个负责人是突破口,于是拉着他聊起了赵昆仑。
出乎孙为公的预料,赵昆仑这个中廷秘派在藏地属于名人,因为厄齐尔曾在本地报纸上数次宣传赵昆仑的事迹,很多人都知道他的故事。
赵昆仑出身自一个四川一个豪富家庭,当年他的爷爷就是听闻李明勋在海外抗清,带上几个儿子和侄子,不远数千里,从四川出发,入云贵,自广州出海,加入了当年的陆军,并且很快崭露头角。
等到帝国建立的时候,赵昆仑的爷爷已经官拜上校军衔,但因为年纪太大,建国后很快退役,用军功和积攒下来的财富在老家四川成都,买下了千亩良田。
因为明末战乱,成都平原人口损失很严重,帝国建立后,励行开垦,赵昆仑的爷爷也借机扩充土地,等到有赵昆仑的时候,家中良田已经超过两万亩,成为了一方地主。但赵昆仑却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甚至说,他完全不像是地主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