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七七 求情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治安厅的人呢?”
朱雀大街街口,苏日安乘车赶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派去治安厅的联络官孤身一人到了,没有带来治安厅的任何一名治安官,那联络官语气失落的说道:“长官,今早到了治安总队,赵总长亲自部署了四个支队的治安队接受我们的调遣,但是从早上到现在,接连发生突发状况,先是码头工人打群架,继而又是国宾馆有外宾抵达戒严,陆陆续续的又都调走了,到我们用人的时候,已经无人可调,就连文职都下基层统计户口和整顿街面卫生去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那群家伙,宁可到街上捡垃圾,也不愿意帮我们。”
苏日安自从当年二甲头名高中之后,先是在内阁秘书监,继而调到元老院法务办公室,到如今执掌议院督察办,从官僚机构工作经验积累到法律修改与制定,再到现在成为执法机构,苏日安的工作就没有离开过法律,特别是成为议院督察之后,获得了监察除安全局之外所有的帝国官方机构的权力,尤其以惩治勋贵和官员而闻名天下。
但督察办下属的执法力量只有一支解押小队,平时缉捕捉拿还是要靠治安厅、安全局甚至陆军,一般视嫌犯身份而定,帝国特许,各执法和武力机关都有责任配合督察办的工作,但也只是责任,似申京治安厅这类明着配合,暗中撤梯子的行为也不少,只不过干这么绝的,还是头一次,只因为这一次大家都知道,督察办这次要办的是裕王殿下。
苏日安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挥挥手说道:“既然他们不愿意加入,那我们自己来。”
“可咱们只有十二个人,人手不够呀。”
“那就从前门进,其余门就不用堵了,想裕王也不是个后门逃走的人。”苏日安收拢了队伍,直接向着裕王府门口走去。
“可要是裕王家人不让进怎么办,裕王拒绝配合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硬闯吧。”
苏日安冷笑一声:“笑话,协查令发了四天,裕王不去督察办协理,咱们就有权上门逮捕,裕王家人怎么能不让,我有法官开具的逮捕文书,拒绝就是违法,对我们动手就是造反,裕王拒绝配合,就直接拿人,有什么可说的。”
几个手下耷拉着脑袋,苏日安那逮捕文书是真的,可那是通用文书,实际上按照规矩,别说逮捕裕王,就是逮捕寻常勋贵子弟,都要开具专门的文书,苏日安根本没有去开,因为他知道也开不下来,可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明明各方明着暗地的不配合,他却非要拿裕王开刀,以证法纪。
一行人行至裕王门口,朱红大门敞开,家中侍从和侍卫都是不在,门口就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在烛光下看着小人书,不时笑嘻嘻的,见人来了一大堆,也是不怕,脆生生的问道:“你们是来找小叔叔的吗,他不在家,已经外出了。”
“小孩儿,你是什么人!”派一个小丫头出来糊弄事,大家都是觉得没脸,一个家伙冲着小丫头喊道。
“我是太上皇的长孙女,皇上和裕王的侄女,英王的大姐,太上皇封我静安公主,你说我是什么人呢?”静安笑嘻嘻的说道。
苏日安连忙行礼:“原来是公主殿下,请问殿下为何守在裕王爷门口?”
“是叔叔让我坐在这里的,跟你们说,裕王叔叔不在家,外出公干了,让你们回去吧。”静安托腮说道。
苏日安道:“你叔叔让你在这里又说叔叔不在家,公主莫要开玩笑,下官来此也是公干,请裕王爷去督察办协助调查余宛若一案。”
静安眼睛笑成了月牙状说:“说了你们不听,那你们就进去吧,御花园后的洛风阁你们不能进,李妃奶奶和裕王婶婶在里面,若要进,也不能让男人进。”
“去,从女子班调两个人来。”苏日安对手下人吩咐道。
苏日安觉得不对,想再问几句,静安却是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小人书,不再搭理这些人,苏日安带了十个人进了王府,府中悄无一人,直接搜查不合适,但无人应事又怎么办呢?
“这位就是苏大人吧,请随我来,有人在书房想要见大人。”一个女官走来,弯腰行礼后,对苏日安说。
苏日安点头,麾下职员也要跟上,但却被女官拦下,苏日安倒也不怕有什么危险,直接去了,在王府落成的那一段时间,苏日安作为裕王的朋友来庆贺过,也知道书房在哪里,女官不引,他也寻得到。
裕王的书房比皇帝的御书房还要大,虽然叫书房,但这里却见不到几本书,更像是藏宝阁,裕王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所谓书房也就是把玩玩意的地方,而裕王又没有常性,所以各类玩意杂七杂八的,书房像藏宝阁,后花园像动物园,这就是裕王的脾性。
进了书房,在一大堆玩意之中,苏日安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摆弄着一个簧轮驱动的小玩意,似乎弄开了却是装不上了,但这人不是裕王,而是当今皇帝李君华,苏日安立刻明白,难怪静安公主说是叔叔让她坐在那里说裕王叔叔不在的,感情让她办事的人是二叔。
“下官参见皇上。”苏日安连忙行礼。
“起来吧,呵呵,你不用瞧了,也不用让人搜了,老三不在府里,也不在宫里,他外出公干,去了西北伊犁。”李君华一边组装手里的玩意,一边解释,随手指了一把椅子:“你坐呀,这不是皇宫,不用讲规矩。”
苏日安小心落座,问:“这是皇上用公干让裕王脱离法办么?”
“算是吧,但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让他去西北是国务会议的结果,你应该知道南亚那边发生的事,想要平事就少不了大王爷的帮衬,可满朝上下,能说服大王爷的,不过五指之数,真正有把握,又不伤帝国利益的,怕是也只有老三了,大王爷很喜欢老三,老三这些年又照顾大嫂和一双儿女,大王爷会投桃报李的。”李君华简单解释道。
苏日安点点头:“既如此,那余宛若一案暂时封存,待裕王回朝,再行追责,倒也不会过追责期限。”
“那是,追责期限有二十年呢,西北的事儿最多三年,或许一年半就回来了也说不准。”李君华道。
“那下官告退了。”苏日安起身说道。
李君华却是点了点桌上一卷卷宗说道:“别慌着走,你刚才说起追责期限的事,这里有一件陈年旧案,嗯,也就十年左右,也是涉及权贵子弟的,在你督察办的职责范围内,你给断一断。”
苏日安略作犹豫,虽然知道这是皇帝在给自己出难题,还是拿起了卷宗,单是看卷宗袋子就发现这是安全局封起的卷子,一般都是涉及国家安全和军事情报的,苏日安不解怎么和自己的督察办扯上关系,但展开细细一读又是发现猫腻,因为涉案的所有人的名字都被涂黑。
案情并不严重,还是迁都之前的事,一个少年人为了被欺负的兄弟出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拔枪威胁一个异国人士,若非另一人出手挑了手枪,那一枪就会打碎外国人的脑袋,但也因为这件事,那个外国人自断一只手算是赔罪。
“市井开枪是一罪,暴力威胁他人安全是二罪,迫人断手是三罪,考虑到嫌疑之人并未主动提出让其断手,或可减轻处罚,但三罪并罚,却也该处于三到六个月的拘押或劳动改造。”苏日安最后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量刑也算公允,可是有一样,嫌疑人你未必敢抓。”
“是谁?”
“是朕,开枪的人是朕,出手制止当街杀人的是诚王,那个被欺负的倒霉蛋是裕王,而那个断手的男人此刻正待在国宾馆,是大王爷派驻申京的使者阿古。这个案子交给你了,你准备怎么处罚朕呢,拘押还是劳改?”李君华问。
“真是皇上?”苏日安不敢相信。
李君华笑了:“百姓以圣人天子称呼于我,难道苏大人就真的以为我是圣人了么,我也年轻冲动过,也糊涂胡为过,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甚至不能保证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能控制住自己,毕竟被欺负的人是我亲弟弟呀。
我寻常百姓家兄弟间感情怎么样,但我对老三总是偏爱一些,我少年时代,母后管的很严格,一言一行都有规矩,长兄视我为威胁,姐妹不敢亲近我,唯有老三,那个在世人眼里不学无术家伙,总是愿意帮我,往我口袋里塞各种零食,捉弄打我手心板的老师,可笑的是,身为兄长,我很少能帮的到他什么,是他一直在帮我保护我。
更不要说这皇位了,老三很聪明,如果他愿意竞争的话,会是比大王爷更棘手的对手,你要知道,太上皇龙体康健,完全可以到老三完全成年的时候再做出选择,可他没有。父皇给了我证明比大王爷更优秀更合适的机会,而老三却拒绝了这个机会。
法纪朝纲与我亲近之人相比,孰轻孰重,当然是前者重要,但如果对比的人具体到老三身上,我无法说服我秉公执法,所以我给了老三一个外出公干的机会,暂时躲开你的追缉,然后把我自己的丑事放在你面前,你想正纲纪,可以拿我开刀嘛,不要为难老三了,可以吧?
另外,算是朕这个皇帝求求你,放过老三吧,他确实做错了事,犯了法,但未必一定要你法办,这一次我派遣他去西北,一去数载,那是极边蛮荒之地,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也算是半流放了,受的罪吃的苦也抵的了他犯的那些罪过,怎么样?”
苏日安直接选择跪在地上,许久许久之后,说道:“皇上,您真是给下官出了难题呀。”
李君华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能算难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完全可以照章办事。”
“可皇上是好皇上,是仁君明主,下官如何........。”苏日安咬着牙,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其实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做事一直秉承法治,也只讲法不讲情,但为皇帝开脱的理由也只是讲情罢了。
李君华摇摇头:“不必再说了,我的事儿和老三的事一并交给你,追究不追究都在你,现在说说你的事。”
“下官什么事?”
“你常以包拯海瑞自比,论清廉自守,论执法严明,你丝毫不逊色于这二人,可是你发现没有,似你这种正直耿介之士,也是被人所利用的,譬如,你从内阁秘书监负责起草法律条款的部门,调往元老院负责审议条款的法务办公室,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反对,特别是议员们有多少人反对?最终是朕亲自下令调你去的!
你在法务办公室工作两年半,让议员们吃尽了苦头,最终他们想到的办法是把你调往现在的督察办,不是拉拢你,而只是给你换一换目标,你还是你,那个正直的你,但你的目标从通过立法限制所有的权贵阶层,到使用督察办监督天下的职责对付议员们不喜欢的勋贵阶层。”李君华淡淡说道。
苏日安瞪大眼睛,不明白其中关窍,李君华说道:“自你执掌督查办有三年四个月了,共办理了一百四十二件案子,我想你自己忙的都忘记了回头看一看,你的前三十起案件里,勋贵背景有十六件,前六十件,勋贵背景的达到了三十七,前一百件,勋贵背景的是七十一,而所有案件里,勋贵背景的达到了一百一十七,而且有关勋贵的越来越多,案子越来越大,但和议员背景的案子越来越少,刑罚越来越轻,这是为什么?
是你不正直了吗,是你沦为了议员们豢养来咬勋贵的走狗了吗,都不是,因为你只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的手下和同事在影响你,他们可以相当程度上决定你主抓什么样的案件,而你却没有发现,依旧执拗的以为,你只是纯粹的维护法治维护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