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七二 革新派
木合买提站在远方看着大宫殿那里发生的一切,爆破围墙用的火药是从他居住的地方找到的,那原本是用来炸山采石,修筑房屋和加固干渠的,此时却炸开了围墙,爆炸摧毁了塔吉克士兵们有组织的抵抗,乱民们在烟雾之中冲进去,短兵相接间就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失去了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位统帅,其余人再难统一行动,大部分人困守在自己家里或者居住的房间,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财产,整整一个夜晚,战斗都没有停止,火光和喊杀声彼此呼应,在后半夜的时候,一场大火点燃了半边天。
木合买提知道着火的是什么,是贵人们的仓房,里面储存着他们的粮食布匹,当然其中不乏那些麦种和一些棉花,而这些东西被点燃后才能坐实朝廷已经发下粮食的传闻,只不过要指着一堆灰烬证明,这是早已安排进去的细作干的,但真正运进去的铁质炉子、农具、马掌是不会被点燃了,这意味着明年的生产秩序不会被破坏。
这一个屠杀的夜晚,木合买提不愿意靠近,当天大亮,乱民们的组织消解的时候,帝国的旗帜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数以百计的骑兵控制了塔吉克人安居的这片土地,然后是踏着整齐步伐,唱着军歌,高举旗帜的步兵,刺刀雪亮,闪耀如林,步兵控制了交通要道,让乱民们恐惧万分,他们不清楚帝国的军队是主持正义还是来屠杀的,最终把希望放在了木合买提的身上。
木合买提被推举为使者去和帝国军队交涉,而塔吉克人却不知道,木合买提本来就只为帝国服务。
走到了乌力吉的身边,木合买提看到了里什特和卓,恭敬的向自己的老师行礼,乌力吉直接问道:“塔吉克的贵人们怎么样,都杀光了吗,还有那仓房点过了吗?”
“一切都如您想要的,塔吉克一族如今群龙无首,所有的权贵都被他们曾经奴役的百姓杀了精光。”木合买提老实说道。
乌力吉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哈奇尔将军,让你的士兵收敛一些吧,这场仗不用打了,小伙子们,拿出精气神来,我们进仓城!”
乌力吉在旭日初升的时候出现在了大仓的晒谷场,满地都是尸体,好不容易清理出一小片区域,乌力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木合买提则把领导乱民发动暴动的几个代表带到了他的面前。
“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台吉派人送信,说塔吉克的奴隶造反,正在杀戮朝廷派来的农垦工作队,是这样吗?”乌力吉问道,因为中亚已经在过去千年里突厥化,突厥语是本地的通用语,所以乌力吉特意学,但是在塔吉克人面前这完全无用,因为塔吉克异族是少有的没有被突厥化的族群,所以乌力吉只能动用翻译。
代表连忙说道:“不,完全的谎言,大人可以为木合买提先生,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农垦队的兄弟,他们对我们真诚,我们也喜欢他们,拥戴他们,把他们当兄弟当亲友。”
乌力吉问:“那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代表摇头:“我们并非造反,是为了生存,我们为了这片新垦土地忙活了几个月,台吉答应给我们越冬的粮食和饲料,可是雪已经落下,他们却食言了,如果不攻占大宫殿,我们都要饿死,大人,如果您晚来五天,这里会饿死冻死两万个人。”
乌力吉满脸不信:“不可能,第一批赈济粮已经在半个月前送达,有小麦四千石,还有赏赐给你们的农具,取暖的铁炉和煤炭,四千石,怎么也够你们使用两个月,为什么不发给你们粮食呢?”
代表指着还在燃烧的仓房,说道:“大人您看到,那些残暴的贵人,宁可把粮食一把烧掉,也不会给我们。”
乌力吉一拍脑袋,说道:“这都怪我呀,原本我答应给塔吉克两旗四万石粮食的,但粮食产地秋收后才有,只能先给四千石,如果我能把四万石一起送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件祸事了。”
“这怎么能怪您,粮食何时成熟,是至大的主决定的,又不是您决定的,您如此仁慈,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是木拉伊台吉他们过于小气残忍!”几个代表却是不答应了,纷纷说道。
乌力吉叹息一声:“如此说来,是塔吉克贵人们残暴虐民,导致帝国臣民冻死饿死,你们是生活无望,才不得已起事的,那这样的话,陈平将军和常阿岱大人都不会怪罪你们了。”
说到这里,乌力吉看向木合买提和里什特和卓,里什特率先说道:“至大如主,也不会愿意看着信徒被饿死。”
“仁慈如主,不会烧掉粮食也不施舍兄弟。”木合买提也是虔诚回应。
几个代表听了这些话,纷纷喊叫起来,继而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欢呼,三个人表态之后,世俗的君王和信仰的神灵都不会惩罚他们。
乌力吉高声喊道:“这一切都是木拉伊和西热科里的错,朝廷已经赦免你们了,但很遗憾的是,下一批粮食三天后才能到,所以,我命令你们,先把原本属于贵人的牛、羊杀掉,取用他们的草料作为饲料,等三天后粮食到了,这个冬季就不会有人饿死了,而这座大宫殿也赏赐所有的塔吉克人,给每个房间点燃火炉,一切都过去了,这会是一个温暖而平和的冬天。”
“臻主至大,皇帝万岁!”
乌力吉把几个代表请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然后说道:“虽然你们的贵人是一些自私残暴的人,但不可否认,正是他们把你们划为一个个的佐领、十户,现在他们死了,你们也将会变成一盘沙。而你们以前要么是奴隶,要么是普通百姓,没有管理其他人的威望和才能,为了避免塔吉克族混乱,我需要重新把你们组织起来。
我已经看到,木合买提先生是你们尊重的人,他有一些同伴和朋友可以帮助他,而里什特和卓是一位伟大的圣裔,也是木合买提的老师,你们愿意接受他们的指引吗?”
几个代表相互看了看,都是点头,而木合买提则是说道:“乌大人,农垦工作队的队员是大家所信任的,能否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是的,工作队的队员与我们虽非一族,但却是仁慈的无私的,我们完全信赖他们。”一个代表坚定的说道。
乌力吉点头:“我明白了,他们可以留下来,毕竟第二年他们还要继续指导你们,但我需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们并不与你们同属一个宗教,如果有冒犯到你们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任何事都需要和卓、木合买提先生决断,你们不要私自伤害他们,好吗?”
“您真是多虑了,我们还经常因为一些习俗冒犯到他们,可是他们并未伤害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伤害他们呢?”代表们拍着胸脯保证。
乌力吉笑着回应了这些代表,并且亲自把他们送出去,然后回到了房间,并且请木合买提过去招待他们,然后对里什特说道:“和卓,您想要控制塔吉克一族,现在已经做到了,是时候开始你们的试验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还需要一些物资。”里什特微笑说道。
乌力吉点点头:“当然,趁着大雪没有落下您可以提,但也不要太过。”
里什特说道:“这里用不着那么多粮食,有一万五千石就够了,请多给一些饲料和盐巴,我希望在冬季保下更多的羊群,而不足的粮食请用土豆、玉米、番薯等补足,然后请拨付一些香料,胡椒就可以,还有辣椒,总之中亚没有或者不常见的食物都需要一些。”
“您这是做什么?”乌力吉皱眉表示不解。
里什特笑了:“您还不太了解天方教,我们的宗教管制着信徒的方方面面,每当出现一种新的食物,信徒都会问修士,这种东西可以吃吗,然后修士会根据那部万能的经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决定能吃还不能吃。
他们问我,就会给我一个讲解经文的机会,就会相信我,等他们相信我了,我再说出一些与他们原本所知的教义不太相符的地方,他们也不会认定我为异端。获取信任是控制信仰的首要,大人,这一点我需要您的帮助。”
“没有问题,我会弄来一些对塔吉克人来说稀奇古怪的东西。”乌力吉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相信也相信了,连忙回应说。
乌力吉并未直接率军撤走,而只是让行动不便的步兵团返回了常驻地吐鲁番,让骑兵留下来弹压一些心怀异志的人,然后对整个塔吉克一族的基层组织和社会秩序进行调整,率先被打破的就是原来的塔吉克左右两旗。
因为权贵阶层多被屠杀一空,很多原本忠于塔吉克权贵的士兵失去了性命,这些士兵的家属、孤寡和原本的奴隶阶层组成了一个旗,而塔吉克的平民阶层组成了另外一个旗,前者缺失基本的生产资料,他们的牛羊帐篷要么被抢走,要么本身就没有,而后者则只是缺少组织罢了。
因为在夏秋季节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垦荒屯田之中,导致绝大部分的塔吉克族人都无法自行渡过冬季,因此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大宫殿一带,形成了数以千计的帐篷,而里什特和卓与木合买提则率先开办了粥棚,但是粥棚并不简易的棚户,而是经过修补的大仓房,架起了火炉和土炕,外地运来的煤炭、废墟之中找到的木料还有晒干的牛粪成为了燃料。
没人愿意待在寒冷的帐篷里,随着第一批人被同意,有些拥有帐篷的塔吉克平民也愿意搬进仓房之中居住,和那些奴隶们一样,帐篷则是成了牲口的家园,这个冬季或许不会有牲口冻死了。
大仓房既是粥棚也是安置间,但里什特与木合买提更愿意把这里当成布道之地,塔吉克人可以在这里提问他们想要知晓的一切,可对经义极为了解的经学院学生们则可以给出合理的回答,一开始是有矛盾的,有人指责这些学生是异端,但他们无法证明,因为一直以来宗教人士垄断了思想,只有他们说是异端才是异端,而更浅显的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异端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异端不是凶恶的吗,他们应该屠杀才是?
而木合买提与里什特根本不与信徒讨论大是大非的问题,而是只涉及普通人的寻常生活,指导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轮台的冬季是寒冷的,而塔吉克人聚居地却是少有的热闹,木合买提甚至为部落里的年轻人举办了从未有过的婚礼,方方面面都符合教义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学者们还为每一个没有姓名的奴隶起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进行了登记,宣告所有的塔吉克人都脱离了奴隶身份,从明年开始,当他们的工作有了成果,那么原本的奴隶也就有了私人财产。
而塔吉克人也不用再向权贵们缴纳高额的天课和税收,不用在为领主和宗教领袖免费工作的同时把自己一半的收入上缴,他们只需要为帝国服兵役和徭役,所受的压迫和剥削少了太多,塔吉克人感受着新生活的幸福,自然也更愿意相信和亲近他们。
也就是在轮台的大仓房里,帝国传统汉地之外的宗教改革试点顺利进行,开明自由的教义在帝国的支持下进行传播,影响着越来越多的天方教徒,里什特和木合买提二人从这些实践中总结了经验,对经文进行了新的解读,制定了全新且简单的宗教仪式,而这些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天方教派,被后世人称之为革新派,只不过这个派系的天方教徒一直不被其发源地的几大教派承认,但这也从来不是帝国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