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节 咸丰阅信
readx(); 赫德早就想离开战俘营了,在这里虽然他们饿不死,但是也绝对称不上良好,他已经数月没有洗澡了,这绝对算不上什么体面。
但更重要的是,目前发生的这些情况,不符合他的观念。在军事家看来,外交是战争的手段之一,中国人说先礼后兵,外交不过是去通知对方一声的礼貌。可是在外交家眼里,外交不但不是军事的附庸,相反军事也是一种外交方式,而且是极端的外交方式,是外交失衡或者失控时候被迫进行的一种外交手段。因此一旦战争发生,就意味着是外交的失败。
这几天英军攻打广州,就不符合赫德外交理念,在他看来,好不容易跟中国签订了外交条约,就不应该继续战争了,中国乡勇收复广州确实破坏了条约,但是英国人第一时间应该做的不是兴兵攻打,而是应该用外交方式交涉,只要中国人能保证遵守条约其他内容,占不占领广州城其实不是重点。
赫德很清楚,英国采取军事行动来打这一场仗的目的,绝对不是单纯为了打仗,目的不就是为了签订一份体面的条约吗,现在条约签订了,那么任何战争手段都是非必要的。
所以赫德之前已经多次请求让他出城了,这次朱敬伦说服柏贵,终于放他出城,他迫不及待的收拾一番,马上就出去了。
看到赫德在屡经打击之下,依然保持着积极的工作态度,朱敬伦也不由得有些赞叹,难怪能雄霸中国海关半个世纪之久,走的时候被中英双方留念,满清朝廷封他太子太保,英国政府也封他为从男爵。他的成功真的不是侥幸啊!
只是赫德破相的面容,和彻底无法恢复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出广州的模样,让朱敬伦还真的有些不忍,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
送走赫德,朱敬伦继续回到军营,苦力们已经起来了。朱敬伦给参战的苦力每人如约发了五个烟泡,让所有人都很满足,至于那些之前就被淘汰,没机会去打仗的苦力,烟瘾犯了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他们还能向朋友,向同伴借一些,只是会不会被放高利贷就不知道了。
这一仗也有牺牲,总共死了10个俘虏,包括重伤不治身亡的。另外有30来个受了无法恢复的伤势,也不能继续作战了。为了打消其他人的后顾之忧,朱敬伦命人将那些战死的苦力尸首送回他们家去,每人给了100两的安葬费,有两个实在找不到家人的单身汉,则厚葬了。至于那几个受伤的,包括断了腿和少了两个胳膊的倒霉蛋,朱敬伦也让他们继续在军队中谋生,军饷一点都没有减少,用这点钱就让其他人安心,真的很划算。问题是,柏贵给他的钱,不多了。
召集苦力,这次朱敬伦仔仔细细的开始编练他们,戚继光说选兵先选将,编练的最核心部分,就是建立组织关系,而组织关系的核心正是管理者,军队的管理者当然是各级军官。
这些苦力本就是有组织的,朱敬伦没打算制造混乱,也就不敢打散他们的的组织关系,依然让各个龙头之类的头目作为军官。将整个军队分为20个哨,每个哨人数80到100人,哨长就是那些龙头。哨以下还有队,每队10人,队长让哨长任命。4哨为营,营官让四个哨长自己商量后报上来。
以营、哨、队三级来组建军队,跟八旗和绿营都不同,但是跟湘军如出一辙,湘军又是参照戚继光的方法,因此朱敬伦编练军队的方法也不算出阁,不会惹人非议,要非议先去非议曾国藩去。同时又完善了清军那种混乱的组织,要知道清军甚至是没有基层军官的,最小的军队绿营单位是汛,可是一汛从几个人到几百人都不等。
当然也有人不满意,比如侯进就很失落,他连个营官都没有混上。
朱敬伦没打算掺沙子,他只求这些苦力暂时能够为他所用,所以才不打散他们的组织,至于侯进他也没有安抚,他需要磨一磨侯进的性子,他发现这段时间侯进有些焦躁,处处将自己凌驾于苦力龙头之上,认为自己是朱敬伦的左右手。对黑狗是呼来喝去,可这回黑狗因为自己的龙头身份,拉拢到了另外三个龙头,成了一个营官,侯进却什么都没得到。他顿时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这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的。
有了组织关系,朱敬伦有挑选了十几个印度兵,以这些印度兵充任副哨长,让他们帮忙练兵。
这次回来后,朱敬伦立刻裁撤了印度兵,两百多个印度兵只留下了50个人,裁撤的依据是他们的态度。
当日英军登陆,朱敬伦就发觉不是每个印度兵都反击了英军,回来后清点弹药,发现大部分印度兵竟然都没有朝英军开枪,于是将那些无论是因为没有胆子反击英军的,还是见风使舵的滑头全部剔除出去。
剩下这50个人就死心塌地多了。他们已经向自己的主子开过枪了,以后只能跟着朱敬伦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当时反击英军,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这其中包括有志青年加拉瓦,朱敬伦直接任命他为剩下30个印度兵的哨长,并让他任命下面队长。包括20个副哨长在内,现在这50个印度兵,才算是朱敬伦手里可靠的雇佣兵。
军队编练完成,组织关系也没有打乱,因此造不成什么混乱,让他们按照英军的训练方法开始训练之后,朱敬伦把目光投降了那些英国俘虏。
印度兵虽然勉强能做军官,用手比划着暂时帮苦力军官们训练士兵,但是真正的技术兵种,就很少了。比如炮兵,朱敬伦就没有一个。
跟英军炮战的时候,炮台上的中国炮手水平着实让人担忧,不然英国舰队不敢那么从容的靠近炮台,也不会毫发无伤的离开。
跟一群整天闲来无事喝着鸦爿酊,打着牌的英军官兵聊了一阵子,算是了解了这些人,其中竟然有四成都是出自爱尔兰,当兵的目的也不是追求荣誉,完全是为了金钱。从他们的口气中发现,这些爱尔兰人,对英国政府的认同并不是多么强烈,尤其是有好几个,都有明显的仇视英国的态度,对英军也颇为不满,认为他们在军队中收到了英格兰籍军官的歧视。
有不满就好,只是这不满还不足以让他们有勇气反抗大英帝国,否则爱尔兰人也不会接受英国的统治了,所以朱敬伦得多给他们一些勇气。
要让一些瘾君子有勇气,还有什么让他的瘾犯了有用的?因此朱敬伦希望酌量减少这些人的鸦爿供应。
只是英国人用的鸦爿跟中国人的烟土不太一样。
他们使用的都是经过工业加工过的,叫做鸦爿酊,是一种药剂,装在小玻璃瓶中。当初他们投降的时候,甚至轻易从查封他们资产的乡勇手中保留住了这些东西,因为乡勇以为这些都是药,如果知道这些是纯度更高的鸦爿,谁会给他们。
这件事找方山做很合适,他手里可是有一百多号三教九流的“好汉”呢,本身也是跑江湖的,这种事他熟悉,让他找人悄悄把英国人的鸦爿酊给偷出来,不愁这些英国人不犯瘾。
此时身在bj的咸丰正在看柏贵递上来的奏疏。
英法联军占领广州期间,柏贵给咸丰的奏疏就没有断过,多是解释他跟洋人之间的情况,以及为别人的弹劾自辩,有时候也汇报gd的情况。
但是这封奏疏却不是这些,而是向咸丰报告他收复广州的计划。
对于收复广州城,咸丰从来没有放弃,哪怕已经跟洋人签订了条约,如果有机会,他也不想放弃。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洋人。他的世界观是完全中国式的,是世俗的,是务实的,明明可以占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弃呢?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洋人管他要了几百万两银子,表示银子还完就撤出广州,这不就是赎城费吗,宋朝的童贯不久给过金兵赎城费,才得以得到宋朝渴望了几百年的幽云十六州。
只是咸丰还是有些犹豫,tj谈判的时候,他下令黄宗汉暂停军事行动,谈判完之后,则给黄宗汉的要求是稳妥行事。
但是咸丰又担心洋人有理由再次进犯沿海,所以耍了一个小聪明,告诉黄宗汉,只能以乡勇的名义行事。
授意黄宗汉:“前因英、佛两夷在tj要挟。尚有俄、咪两夷说合。谕令黄宗汉将攻打gd省城之事暂缓举行,原恐一经用兵,则沿海地方必有夷船寻仇报复,而与tj现办情形事出两歧也。……现在tj虽仍议羁縻,gd则系绅民义愤,与官兵暂缓攻打之意,本不相妨,且使该夷知众怒难犯,而将来官为转圜,亦可使之知畏知感。”
并要求黄宗汉“操必胜之权然后举发”。所以历史上黄宗汉才会在7月21日攻打广州,不过这个时代因为朱敬伦的出现,他们又打了一次广州,而且打赢了。
当然,这个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到咸丰耳中,咸丰看到的还是柏贵战前发出的奏疏。
柏贵写的倒也符合咸丰皇帝的心思,无非是抚剿兼施、用民剿夷、以夷制夷,先发动绅民攻打,再由官员作为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后一定能让洋人感恩戴德。
这种古怪的逻辑,实在是后来人不能够理解的。
看完柏贵的奏疏,皇帝跟本没有回复,不过是老调重弹。但是很快他就收到了黄宗汉发来的奏疏,黄宗汉的意思是不想二次打广州,他们已经打了一次,黄宗汉判断广州不好打。
这就有点意思了,两广总督和广州巡抚(去职)的态度不一。
咸丰也留心起来,嘱咐有gd送来的折子,第一时间送给他。
之后不断有折子送来,关于黄宗汉再次攻打广州,黄宗汉和柏贵都表示已经成功攻进广州城,洋人被压缩到了新城,这时候俩人又态度不一。黄宗汉力主长期围困,用封港之法,让洋人作困。而柏贵则主张以兵威压服洋人缴械。
督抚的不同意见让皇帝琢磨出味道了,这俩人不和啊,地方总督和巡抚不和,这对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要是总督和巡抚沆瀣一气那才是皇帝要担心的。不过出于维护黄宗汉的总督和钦差身份,咸丰还是写了一封谕令申斥一下柏贵。
这申斥还没发出去,咸丰就又收到了两广的情报,其中有柏贵的绝笔书,告诉皇帝,他打算孤身入城劝降洋人,用仁义感化洋人云云。黄宗汉则解释柏贵是自行其是,并不是自己逼迫云云。
此时皇帝知道,柏贵和黄宗汉之间的关系已成水火,督抚不和不要紧,交战中不和就不太好了,但此时皇帝却无法申斥,柏贵都冒险孤身入城了,还申斥,岂不是寒了臣子的心,尤其是柏贵的奏疏,让他还是颇为感动的,觉得到了要紧时候,还是旗人靠得住,说到底还是奴才们懂得为皇帝分忧,那些汉臣满口仁义道德,一手的锦绣文章,真办事的时候,就畏首畏尾。
皇帝此时心中已经偏向柏贵了。
紧接着皇帝就又收到了柏贵和黄宗汉的后续报告,不由叫了一声好,因为这是柏贵报喜的折子,告诉皇帝他已经说服了洋人,上千英夷交出了武器。当然折子还是有分歧,柏贵跟黄宗汉分别给不同的人报功。
咸丰想了想,立刻下旨,把俩人的要求都同意了,包括柏贵复职的要求,包括俩人请功的内容。但是他还是申斥了柏贵一番,只是斥责的内容不是责他跟黄宗汉不和,而是申斥他不该冒险,若是有所损伤,才是大罪。
可想而知当柏贵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畅快了,他忍不住想要炫耀。
宴席必须开,请黄宗汉,请华庭杰,广州大小官员都请,其中也包括朱敬伦。
不过朱敬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英国人似乎是铁了心要占广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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