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思念和回忆早已充斥满了罗意凡生活中的每时每刻，不光是罗芸，还有他的父母，而当年的那一份倔强，也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如今，不愿回家也不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胆怯。
    为了压抑住心里的情绪，罗意凡拉开口罩，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大口，白色烟雾从他的嘴唇和鼻孔弥漫出来，让整张脸都变得朦胧模糊，瞳孔的色泽随着烟雾渐渐开始改变，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到底是爱着姐姐的美丽、乖巧，还是爱着她所有的一切呢？’冷静下来，这个问题重新又浮现出来。
    他又想起了当年宿舍门口的争执，姐姐为什么要跑？为什么在陆绘美说出她是附属品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挣脱他的怀抱？如果当时他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姐姐就是他所爱的人，那么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梁泳心也说过，他把姐姐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真正的爱人，也许现在他的痛苦，并不全都是母亲的错，也许正是他当初强烈的控制愿望，才让姐姐最终选择离开，即便深爱着他，也不愿妥协回归。
    “罗先生，罗先生？……”门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疑惑，罗意凡却没有立刻注意到，直到被人轻拍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那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长相还算不错的年轻警员，剃着平顶头，一脸正派，罗意凡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低头把烟灰弹在地上，等待询问。
    “请问你是住在a16区21栋305室的罗意凡先生吗？”警员毫不避讳说出他的名字，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是。”罗意凡漫不经心回答，稍稍站直了一点身体。
    他这里没什么情况可以了解，现在的罗意凡，也不会去跟别人多费口舌说出自己的推断想法，所以没聊几句，警员就不再关注他了，把他晾在一边。
    倒是门卫，偷偷走到他身边，问：“待会儿我们真的要一起过去帮忙吗？我门卫室里没有人替班，要不，我先回去工作，你看情况，愿意就过去帮一把手，不愿意也回家吧，那女人的婆婆真的不好惹。”
    “随便你。”
    罗意凡根本没有看向他，门卫瞅了一眼，怏怏转身朝自己工作区域跑去，大概他也跟警察打过招呼了，所以没有一个警察阻拦他，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女人和后备箱里的染血床单上面。
    在罗意凡没注意到的地方，刚刚歇斯底里的女人正用求援的眼神看着他，大抵是希望他能够遵守承诺，跟自己一起回去帮忙，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罗意凡并没有像门卫一样转身离开，才算是放松下来。
    罗意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这样跟着警察和女人来到了所谓的‘案发现场’，b5 区9栋107室，他们小区分为a区和b区，a区是精装修房子，罗意凡住进来之前新建的，b区的楼房比较老旧一点，应该有十五六年了，里面住的都是这附近的老住户。
    因为是一楼，所以罗意凡不用跟着上楼，他斜靠在铁门边上，看着警察进进出出忙碌，以及女人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的模样。
    ‘当初我颓废的时候，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埋怨的呢？’他想着，眼前的身影不知不觉和罗芸重叠在一起，变成了那苗条、娟秀的模样。
    但随即，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姐姐从不会抱怨，她总是默默承受，默默围绕在我的身边，即便心里有痛，也不会说出来。’
    疼痛像细针轻轻扎着罗意凡的心脏，让他觉得眼前女人不再讨厌，反而令人生出一股怜惜，‘为什么要默默承受？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一切都要为了我？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需要呵护，需要理解，需要主导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远做个瓷娃娃，不声不响围绕在我的身边。’
    反反复复的，罗意凡给自己提问，又给自己答案，但最终，他什么问题都没有搞清楚，仿佛所有的睿智在想起姐姐之后都变得愚钝了。
    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不再去胡思乱想，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慢慢的吞云吐雾。
    等到烟吸完，带队的警员也从楼上下来了，罗意凡清了清嗓子，迎上去询问：“警官先生，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我们到之前，你和她有没有回这里来看过？”
    “没有。”
    “那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的阻止我们报警，样子惊慌失措。”
    “那后备箱里的床单呢？你和门卫看过没有？”
    “看过，门卫大叔有没有碰触床单？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拉出来看的。”
    “你拉出来的时候她什么反应？”
    “就是一直坐在地上哭，其他什么也没做。”
    “好吧，罗先生，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位老人的尸体，初步鉴定是服用过量药物而死，此前有大量吐过血，现在我们要把当事人都带回警局去，你最好也跟我们去一下，没什么大事，只是录个口供，很快就能回来。”
    “可是……”
    “罗先生，我知道你是明星，放心吧，去警局你可以开自己的汽车，不用跟我们一起坐警车，而且，我们也不会宣扬你去过警局的事，万一有什么不实新闻，你只需要一个电话，我们会帮你澄清的。”
    说完，警员朝罗意凡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写着，s市总局刑侦队，谢云蒙警官。
    罗意凡把名片揣进口袋里，点了点头，准备回去开自己的汽车，这时，谢云蒙又叫住了他，说：“先到平龙公安分局吧，那里比较近。”
    “好。”
    两个未来好友的第一次交集就这样草草而过，当时的他们，一个满怀心事，一个壮志酬酬，谁都不会因此记住对方，直到六七年之后，罗雀屋中重逢，才会在彼此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好了，言归正传，事情当天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罗意凡录完口供之后，就回到了家里，连续两件事情的搅扰，让他睡意全无，又拿起了酒瓶，独自坐在阳台上喝酒。
    半个多月以后，罗意凡工作完成回转，才意外听说，那个女人被放出来了，她是个医院里的护士，因为婆婆强势，不讲道理，所以才离的婚，这几年一直跟前夫家没有来往，直到半年多以前，她接到前夫的求助电话，说是婆婆得了癌症，想让她回来帮忙照顾。
    出于一个医务工作人员的良知，她答应了，但婆婆的心里却过不去坎，觉得当初自己那样苛待她，现在她回来照顾自己，也一定不会安什么好心，同时也怨恨儿子不管不顾的作为，因此才会在当天吞下很多药物，准备自杀。
    自杀前，她打电话给前儿媳，出于什么想法？现在人已经死了，也不用再去探究，反正，女人赶到的时候，老婆婆已经死亡，而且在床单上吐了很多血，因为只有女人一个人看到，她怕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所以才打算离开。
    带走床单和药瓶，是因为婆婆吞服的药，是她去医院签字开出来的，用的也是她的医保卡，警方从床单上的呕吐物和鲜血里，肯定可以查出婆婆服用了哪种药，她怕自己被定性为故意杀人。
    这些事，查清楚之后，警方都打电话跟老婆婆的儿子详细说了，最终，老婆婆的儿子赶回来处理了后事，他非常感谢女人对自己母亲的照顾，也一直怀揣着一份对前妻的内疚，因此，在这件事不久之后，两个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后续怎么样？罗意凡当然不会去刻意了解，但他自此以后，似乎学会了开始考虑自己、罗芸还有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偶尔会接母亲的电话，说一些体恤的话。
    罗芸那里，他的想法和处事方式也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改变，因为那天所想到的一句话，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需要呵护，需要理解，需要主导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远做个瓷娃娃，不声不响围绕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