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剑道善若水
黑衣女子姓郭,名采羽,双十之龄,母亲早逝,父亲曾是渝州镇武司的一名武侯,只可惜在其七岁之时便已战死在外,因其父生前与渝州沈家的老爷,也就是沈剑心的父亲来往甚密,故一直被沈剑心的父亲视为自家孩子看待,之后更是当众收为了义女,后也是得沈家资助,方才得以进入渝州镇武司中学艺。
她这一身修为没有丝毫水分,皆是靠着年复一年的刻苦习练,辛辛苦苦才打磨而出,于人榜之上最高曾列第八,从而被渝州镇武司寄予厚望培养。
少女一向好强,而这一柄重达百斤的寒铁重剑便是证明,自炼体境开始,便常年背负在身上,既可温养剑意,也可打熬体魄,这下三品的底子打得极好,哪怕是李轻尘见了,也得道一声厉害。
郭采羽翻手解下了身后所负的寒铁重剑,仅以单手持之,竟不见丝毫吃力之感,随意舞动,举重若轻,直看得四周观战之人喝彩连连,道一声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郭采羽扬起手中那柄大如门板的寒铁重剑,沉声提醒道:“我如今已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寒玉冰心诀也已入第六重,小五,小心了。”
沈剑心面露温润的笑意,抱拳道:“郭姐姐,小五前些日子侥幸突破,如今也是四品大成的修为,还请郭姐姐指教!”
郭采羽闻言,顿时轻哼了一声,因自小的特殊经历,她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完全醉心于武道修行,不问世事,但其实她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虽对于其他人的态度一向十分冷淡,可对这个弟弟,她与义父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他赶紧死了练武的心,回去继承家业,毕竟出来闯江湖的,最后又能有几个善终,她父亲便是其一,故而越是亲近,她就越是不想让他陷进这座江湖。
真正疼爱一个人,是绝不会硬逼对方辛苦闯出什么名堂的,这世间,唯有平平安安才是真呀!
郭采羽一念至此,当即挥舞起手中重剑,朝着沈剑心狠狠地一剑劈落,重剑虽无锋,但剑气自可伤人,况且这百十来斤就算直接砸下去,也能砸死一片了。
她所修的寒玉冰心诀不但长于内功,辅以安定心神之效,更可让剑气附着一道寒霜,杀力倍增的同时,于不知不觉间浸入对手体内,短时间内自然看不出什么,但越是拖下去,寒气入体之后,动作便越是迟缓,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重剑临身,却抬不起手反抗,端得是厉害无比。
沈剑心对这位渝州来的郭姐姐十分了解,心知力量乃是对方的强项,故而他并不打算硬碰硬。
太玄剑经乃天品真经之一,而何谓天品真经,只需两个字便足以形容其厉害。
近道!
何为“道”,太上圣人于道德经开篇便讲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之玄,太玄也,无可言说,只能神会,但对于愚昧无知的世人而言,这便是“道”的一个不能算作缺点的缺点,因为至高无上,缥缈无定,故而根本无从谈起,更别说意会了。
故太上圣人又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以水为指,方道出了其半分玄妙,太玄剑经亦以此句为总纲,引领剑道!
水之道,滋润万物,却不争之,刚柔并济,有容乃大,故而硬碰硬并不是太玄剑经的长处,或者说并非它之剑道,但柔弱之处见刚强,于无声处见惊涛拍岸,天下剑道,莫能比之!
沈剑心身形变幻,随心所欲而已,这便是太玄剑经的厉害之处了,并无什么可以言说的招数与章法,随心,故无形,忘却形骸,随心而动,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这本天品真经的威力。
所谓水无常势,亦无常形,入得瓶中,即为瓶之形,入得杯中,即为杯之形,可成九天瀑布,也可源远流长,河道如何改变,河中的水也如何改变,落在剑道上,便在于一个后发制人,招数章法,皆视对手如何出招而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如何走,他人亦不能看出其轨迹与规律,自然也就谈不上破解了。
这,便是太玄剑经,天下剑道之总纲!
身子一转,长剑自那微不可查的一点间隙中猛地刺出,郭采羽见状,心中一惊,赶忙以手中重剑横挡!
沈剑心握剑的手腕尤若无骨,这乃是他自学剑之初便明白的一点,其实无论是剑道,还是拳道,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出拳是单纯以手臂发力么,当然不是,真正的发力点,在于腰身,武人全身一百零八个窍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随之而动,故而李轻尘但凡出拳,必定拧腰!
以自身背脊那一条长龙为根基,于刹那之间绽放出一点光华,一拳打出,乃是将全身力气都凝聚于一点,有十成力,便能使出十成力来,没有丝毫浪费,这才是真正将自身利用到了极致的武人!
故江湖上一直有句话,叫做“练拳不练腰,到老艺不高”,其实剑法也一样,持剑的手臂须放松,这样在一剑递出之时,全身的力量才能通过这条手臂传递到剑上。
只有学会了这一点,才算是入了门,也唯有学会了这一点,变招才能灵活而无破绽,否则招式便是呆板的,为何同样的招数,初学者永远比不上真正的高手,难道差的仅仅只是体魄力量么,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招是死的,心也死的,唯有用身体记住了,随心而出,那点意思才能真正地活过来,而太玄剑经便尤重此道!
身随剑走,剑随心动,长剑一下刺在了那柄寒铁重剑的表面,却没有产生丝毫的碰撞,因为剑势如水,水流早已顺着寒铁重剑的剑身往一侧滑过,故而这一剑之力没有一点一滴的浪费,还未等郭采羽反应过来变招,沈剑心已经绕过了正面,返身一剑,横于对方脖颈一寸处,剑气凛然,已可感觉到点点刺痛。
下一息,沈剑心立马翻转了手中长剑,倒退三步,一躬身,抱拳道:“郭姐姐,承让了!”
前后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其实双方还不算真正地过上招,但胜负已经分出,那修为与眼光最高的蒋姓妇人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禁暗自点头,显然是十分满意,而那郭采羽亦是心知自己已经落败,干脆利落地放下了手中重剑,转过身,抱拳道:“是我输了。”
言罢,一手抓起那柄门板大小的寒铁重剑,插入了背后的鹿皮剑鞘,背剑走到了一边站定,不管是脸上,还是心中,都并无丝毫不忿,反倒是极为开心。
这个自小便有大志,从不甘于屈服命运的弟弟,如今终于长大了,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单凭这一手,他便已有足够的资格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只是回去之后该如何说服义父,倒让她颇感头疼。
越是亲近者,她反倒不知如何相处。
粉衣白裙,自有一股风流韵味的唐姓妇人踩着小步子走上前来,柔声笑道:“小五,一年不见,你竟成长得这么快,如今就连小羽也不是你的对手了,怪不得你打死都不回咱们渝州,看来长安司的确是底蕴深厚,值得你留下,对了,来,告诉姐姐,可有相熟的姑娘?”
沈剑心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浮起了那道于客栈中一见难忘的倩影,正要开口回答,陡然间一剑杀至,瞬间便挑破了他肩头处的衣衫,只是未破皮肉分毫。
唐姓妇人收回手中剑,这次一改先前的笑语嫣然,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江湖问剑,岂可分心?若换做别处,此刻你已经死了,知道么?你当每个人都会客客气气地等你摆开架势再动手?我告诉你,这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只要能赢,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武人比斗,既分胜负,也决生死,若不能做好这样的准备,这江湖你一旦闯进去,那就是个死字,任凭你多高的修为,也迈不过‘暗算’二字!”
沈剑心抿着嘴,乖乖地挨训而已。
他心知这是对方的肺腑之言,若不是因为这层长辈的关系在,对方又岂会跟他浪费半个字,毕竟这位唐姐姐,在渝州城里那可是出了名的人美心狠,自她进入渝州司的这十余年来,在外大大小小的战斗少说也有百次之多,但莫说败绩了,就连偶尔的狼狈都不曾有过,为何,因为她便是她自己所说的那种真正的江湖人,只要能赢,什么阴险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遇上违背朝廷规矩,霍乱一方之毒害时,自不必留手,若能下毒杀的,就不必出剑,若能出剑杀的,则不必招安”。
沈剑心赶紧一抱拳,道:“多谢唐姐姐教诲,小五已经明白,请唐姐姐再出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