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麟德元年大清洗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腊月二十八,未时三刻。
腊月十三日起,戊戌两大巨头,武康和许敬宗,开始兴风作浪。两人简单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宁可错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借上官仪谋逆案,联名上疏举报,大肆牵连朝臣。
临近新年之际,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人人自危。腊月十四午时,东市斩杀叛逆,武康是监斩官。被斩首的犯人:上官仪祖孙三代,整个上官家族,年满十六的男丁。内侍监王伏胜,百岁人郭行真,共计三十余人。
午时三刻开刀,李九确实心狠,武康于心不忍。唐朝人都迷信,认为午时三刻,是阳气最重的。此时处斩死囚,三魂七魄俱灭,永世不能投胎。所以一般情况,都会绕过三刻,十恶不赦前三,才有这种待遇。
上官仪的家眷,悉数打入奴籍,全部流放岭南。上官庭芝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同母胞弟郑休远,官拜奉常寺大夫。武康言而有信,媚娘法外开恩,李九顺水推舟,将郑氏母女俩,打入掖庭为婢。
腊月十五望日,李九颁布诏书,遣使前往黔州,诏令李忠自缢。其母宫人刘氏,软禁在冷宫中,等待自生自灭。可怜的李忠,年仅二十一岁,还没留下子嗣。
其实说起来,早在十年前,媚娘上位时,李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废太子的身份,无论谁当皇后,都不会留下他。所以时至今日,李九八个子嗣,已经没了两个。
武康对于李忠,心有三分感激,曾受他的恩惠。他被册太子时,朝廷大赦天下,赦免死刑以下。左膀右臂林平郎,在婺州暴起杀人,沾了大赦的光,赦免杀人死罪。
纵观李忠的生平,好像与数字四,结下不解之缘。永徽三年时,册为皇太子;等四年以后,显庆元年时,失去太子位,降封为梁王;然后又是四年,显庆五年时,坐罪废为庶民,囚禁在黔州,李承乾故宅。
四年后的今时,受薛尼姑牵连,稀里糊涂被赐死。从太子到亲王,从亲王到庶民,最后被逼自杀,这就是政治呀。等四十年后,神龙革命爆发,他会得到平反。追封为燕王,赠太尉之职,赠扬州都督,陪葬于乾陵。
上官仪和李忠,就是两个圆心,武康挖空心思,向外辐射牵连。司列太常伯,右相刘祥道,与上官仪交通。罢黜右相之位,罢司列太常伯,授司礼太常伯。由吏部尚书,变成礼部尚书,沦为教育部长。
少了两个宰相,为了维持朝政,李九提拔两个。检校西台侍郎、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升同东西台三品。武康不太熟悉,据说是官场老人,平常行事低调。
司戎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司刑太常伯源直心,西台舍人高正业;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长安县尉崔道默,万年县令源诚心。总共二十五人,连同各自家眷,全部长流岭南。
唐朝的长流刑,不受法律限制,不受里数限制。刑期不可预见,终身不可返回,不享受常赦福利。如果运气爆棚,遇到新皇登基,或者册立太子,特大政治事件,才有可能赦免。
可惜运气不好,武康派出倭营,联合婺营行动,中途截杀他们。或收买强人悍匪,或勾结地方官府,不惜一切手段,送他们下地狱。其实不想这样,无奈媚娘哭求,只能斩草除根。
左武威大将军,郜国公郭广敬,贬为隰州刺史,即山西省隰县。详刑正卿尔朱仪深,贬为沁州刺史,即山西省沁源县。司宰正卿窦斌,罢免职事官职,授银青光禄大夫。以散官的身份,去陇右道检校,支援新疆建设。
武康恨的牙疼,该死的老东西,太便宜你们了。还有更牙疼的,韩王李元嘉,毛儿事都没有。敬宗的弹劾奏疏,全被李九留中,摆明不想处理。皇帝强行护短,谁也没有办法,捏着鼻子认吧。
简州刺史薛元超,薛氏的亲侄子,长期流放巂州,去找李义府下棋。李九再次护短,派人过来传话:薛家于国有功,元超亦是独子,流放已是重责。
意思很明显,你敢弄死他,我就弄死你。武康无计可施,派人快马加鞭,召回婺营刺客,元超逃过一劫。其实无所谓的,他的究极目标,是宫里的薛氏。她是倒武核心,必须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消化。
可惜李九不舍,薛氏在他心中,就是良师慈母。长孙皇后病重时,薛氏照顾李九,教他读书习字。可以这样说,既是他的保姆,又是启蒙恩师,关系万分亲密。
李九初登大宝,每天都找薛氏,说过这样的话:不见婕妤一日,即疑社稷不安。大概意思是说,一天看不到你,我就心神不宁。觉的皇位不稳,江山社稷不安。
身份如此特殊,属于后宫范畴,外臣不便插手。武康找许敬宗,两人商量决定,交给皇后处理。媚娘当仁不让,挺着个大肚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给李九施压力。
同时撂下狠话,我与河东夫人,水火不能相容。后宫之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看着办吧。李九很头疼,整天唉声叹气,为了保住薛氏,甚至掉下眼泪。
许敬宗和李勣,选择置身事外,全都称病不出,摆明了不搀和。武康也闭门户,原因比较搞笑,在家里避风头。这场政治风暴,闹得人心惶惶,叱咤风云的他,名声也彻底臭了。
陷害朝廷忠良,甚至赶尽杀绝,双手沾满血腥。传言甚嚣尘上,左奉宸大将军,是大唐第一佞臣,排在许敬宗之上。好事的读书人,编出各种段子,骂其鹰犬走狗。
武康觉的冤枉,我只是杀人刀,没有皇帝命令,我凭什么放肆?我不想出风头,也想幕后指挥,可李九不乐意。他命令我执行,就是居心不良,故意怀我名声。
我的名声臭了,官员避之不及,都会孤立我的。外戚若被孤立,不能拉帮结派,最大的收益人,就是李九大帝。杀千刀的东西,他的核心目的,还是打压外戚。
你们骂李九吧,乃翁是背锅侠,不要口诛笔伐。然而没有卵用,腊月二十五那天,武康被气乐了。因为临近年关,妻妾带着亲卫,西市置办年货。未时回到家中,媳妇呜呜直哭,水仙也掉眼泪,明日香用日语骂人。
一问才知道,西市酒肆里,各种骂人段子。买羊肉和酒时,店家要么不卖,要么贵上两倍,你们爱买不买。武康哭笑不得,处理李义府时,你们都在夸我。之前吹上了天,现在往死里踩,也太现实了吧。
安抚好妻女,二十七这天,收到两封信,是从婺州来的。一封张柬之的,现任婺州刺史,他在信中表示,骆宾王要辞官。理由很奇葩,武康陷害忠良,他要割袍断义。
在骆宾王信中,果然有片袍布,这个小兔崽子。打开信纸阅读,满篇斥责之言,骂人不带脏字。一时瞠目结舌,我待你不薄啊,你能做婺州长史,都是我举荐的。
就为了上官仪,枉顾知遇之情,践踏提拔之恩。千里来信骂人,与我割袍断义,还有没有良心。感觉很受伤,没心情回信,爱咋咋地吧。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恩断义绝吧。都骂我佞臣,那就做佞臣,你能奈我何?
腊月二十八辰时,左金吾将军赵道兴,携子登门拜访。武家殷勤接待,酒过三巡之后,武康又被气乐。昨天有起案子,千牛备身杜怀恭,左金吾翊卫郎将刘斌,联合金吾卫士,殴打昭文馆学生。
所谓的昭文馆,本名是弘文馆,太子名叫李弘,因避讳而改名。隶属东台门下,收藏校理典籍,是国家图书馆。馆内工作人员,都是官家二代,个个根红苗正。
案件的经过是:昭文馆的学生,东市酒楼聚会,喝了几杯尿酒,开始大放厥词。武康沦为话题,他们阴阳怪气,各种奚落嘲讽。哪知很不凑巧,怀恭就在隔壁,直接踹门理论。
双方都喝了酒,于是针锋相对,嗓门吼的很大。吃瓜群众围观,掌柜赶紧报案,金吾卫来处理。翊卫郎将刘斌,带领三十部下,来到酒楼问话。
问清来龙去脉,他决定冷处理,毕竟后台都硬。谁知波澜再起,校书郎李大胜,因为酒精刺激,当场破口大骂:武康残害忠良,国朝最大奸佞,你们中饱私囊,皆为武氏走狗。
打击面太大,捅了马蜂窝,怀恭先出手,一拳揍倒他。狗血剧发生,翊卫郎将刘斌,见怀恭落下风,竟然加入战团。其实金吾卫士,早就想动手了,他们是脑残粉。
最近半个月,左右奉宸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军,跟着武大佬。今天抄张家,明天抄王家,抄的不亦乐乎。武大佬很阔绰,至少拿出五成,分给诸位兄弟。六军提起武康,会竖拇指点赞,敢骂武财神,你们找揍啊。
听完道兴讲述,武康笑出猪声,恐怕整个京城,只有士兵挺我。至于处理结果,没有心情过问,肯定大事化小。那些书呆子们,不是我身份高,早就揍他们了。
小晴眉开眼笑,如果她在现场,肯定摇旗呐喊。等到酒席结束,拿出珍藏美酒,皇后赐的美食,回礼异常丰厚。赵道兴很尴尬,夫人太过热情,回礼远超送礼,这多不好意思。
送走赵道兴,小晴再备礼物,让武康去看望。怀恭为咱出头,必须登门慰问,他是李勣女婿,也拜访李勣吧。这个势在必行,很快换好衣服,带着钱顺平郎,去探望杜怀恭。
没来得及出门,宫里宦官登门,带着皇帝敕书。内容振奋人心,李九终于发狠,处罚罪魁祸首。河东夫人薛氏,罢黜诰命封号,收回全部食邑。同时逐出皇宫,在丰乐坊静安宫,青灯古佛了余生。
所有糟糕心情,因为这封敕书,瞬间烟消云散。武康笑逐颜开,哄好老婆孩子,带着钱顺出门。小晴也很开心,决定亲自出马,拜访怀恭夫妻,表达诚挚问候。
一路来到皇宫,去蓬莱宫太和门,左羽林禁军驻地。点齐三队羽林,拿着朝廷公文,去西内鹤林寺。禁军包围寺院,德官进去传话,恭请薛氏出门。
千呼万唤始出来,薛氏头戴禅帽,表情波澜不惊。两个宫人搀扶,左手边的娘子,是武康的大恩人。当初也正是她,去静安宫传信,宫鞋露出马脚。从而被他捕捉,洞悉废武阴谋,提前谋划准备,方有今日胜利。
恭请薛氏上车,羽林卫士守护,武康带队前行。离开鹤林寺门,发现魏国夫人,她脸色很吓人。五官明显扭曲,美丽的杏眼中,饱含无尽怨毒。本是花季少女,奈何心术不正,可怜的孩子啊。
不禁喟然长叹,你在作死路上,走的越来越远。以媚娘的脾气,不会放过你的,以李九的腹黑,不会保护你的。结局已经注定,最多三年五载,就会香消玉殒。
长安朱雀街,西北第三坊,就是丰乐坊。长宽五百多米,东西各开坊门,横街贯通东西。街北中心位置,紧贴北边坊墙,就是静安宫。金吾卫士巡逻,监门卫士守门,排查相当严密。
名字虽然带宫,实则是尼姑庵,高祖驾崩之后,没子嗣的妃嫔,来到这里出家。此乃大唐惯例,虽然很不人道,却比殉葬文明。武康依稀记得,明太祖朱元璋,开历史的倒车。搞嫔妃殉葬,实行分封制,还真是搞笑。
羽林校尉石开,与监门卫交接,马车进入宫苑。来到西北禅堂,再请薛氏下车,武康亲自相送,走进禅堂正门。吩咐羽林行动,配合随行宫婢,安置生活用品。
禅堂规模不大,堂屋分开三间,厢房只有两间,被高院墙围着。薛氏会被软禁,她的后半辈子,不能离开此地。很快收拾完毕,薛氏望着牌匾,久久不能回神。
武康迈步过去,和颜悦色安慰:“不要怨天尤人,不必心怀不满,终老皇家别苑,是你应有归宿。由于圣人垂青,你能留在皇宫,呼风唤雨数十载,也该心满意足了。”
长时间的沉默,薛氏缓缓转身,话语饱含讥讽:“归宿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是多么的讽刺。你阿姊武氏,是太宗才人,西北感业寺,也是她的归宿。”
这是翻旧账啊,武康不置可否,笑容人畜无害。薛氏凝视着他,良久后淡淡说:“老身百思不解,此次废武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却以失败告终。到底哪个地方,露了蛛丝马迹,被你提前勘破?”
武康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你的心腹婢女,穿着宫闱平鞋,来到这里上香,引起我的怀疑。我有被害妄想症,遇到诡异情况,就会疑窦丛生。当时闲的无聊,于是顺藤摸瓜,有了惊人收获。”
薛氏柳眉轻蹙,良久扯出苦笑,轻叹天意弄人:“以阿武的心胸,不会建议圣人,放出两位公主。老身感到蹊跷,却没放在心上,如果所料不差,是你的主意吧?”
恭喜你答对了,武康点头默认,示意卫士清场,打开了话匣子。解除公主禁足,狠手收拾李义府,故意牵连袁公瑜,都是补救策略。意图消除圣人,对媚娘的不满,从而争取时间。
时间争取到了,结果差强人意,皇后妄行厌胜,差点入住冷宫。幸亏老天眷顾,让她心怀六甲,正是这个孩子,彻底打垮你们。所以薛老太太,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站我这边,你们败的不冤。
薛氏陷入沉默,冷傲不甘更浓:“震儿屡次提醒,相较于武媚娘,武康更难对付。可我看不起你,所以掉以轻心,方有今日苦果。老身想不明白,你们没有血缘,阿武有什么好,为何死心塌地?”
这个不好回答,武康选择沉默,给出职业笑容。从废王立武,到清洗无忌,到并州政变,到薛氏倒武。每当媚娘有难,我都竭尽所能,为她排忧解难。她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
自从来到大唐,我的全部精力,都在为她服务。甚至有种感觉,老天安排我来,就是给她护航。她的乱攀亲戚,让我没有退路,让我俩的命运,完全绑在一起。如果她倒台,我铁定会死,这不容置疑。
薛氏继续冷笑:“将军莫得意,老身还没输。圣人极重感情,我被软禁此处,他会心怀愧疚。我好好活着,累积着愧疚,等大去之日。圣人会把愧疚,转化为荣宠,加震儿身上,必定升其为相。”
武康有些懵,您老好算计,用自己的命,给薛元超铺路。他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我,让他靠着荣宠,报今日之仇吗?就算你说的对,就算他能拜相,又能怎么样呢?
我扳倒的宰相,貌似有些多:长孙无忌和韩瑗,褚遂良和来济,许圉师和李义府,上官仪和刘祥道。俺家媳妇都说,俺是宰相杀手,区区的薛元超,没必要放心上。
沉吟片刻,淡淡说道:“诚心建议你,转告薛元超,为家族着想,别与我为敌。栽我手上的宰相,估计还会很多,不差元超一个。你已经失败了,不要想着翻盘,安心的念佛吧。”
话音落摆摆手,羽林立刻行动,恭请薛氏进门。薛氏到门口,停住脚步说:“长孙无忌死前,托袁公瑜带话,你没有好下场。现在老身也说,你没有好下场,好自为之吧。”
说完迈进门槛,羽林关闭房门,身影与世隔绝。武康哑然失笑,感谢你的提醒,这我早就知道。可我并不担心,若李九的寿命,能超过六十岁,我没有好下场。
转身离开禅院,找到监门校尉,宣读朝廷敕书。薛氏长期软禁,没有圣人制书,不许本人出门,不许外人探视。如果出了问题,圣人雷霆之怒,谁也担当不起。
卫士高声应诺,武康十分满意。此次薛氏倒台,等于扫清障碍,后宫中的女人,能影响李九的,只剩媚娘一个。以后她的路,越走越宽敞,想象中的生活,貌似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