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小莞端着托盘从客人的桌前离开,不自觉地望了望左侧靠窗空着的小桌子
“还是没有来。”她喃喃自语。
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了,那个和善又温柔还颇有气质的阿姨始终没有出现在那个她常坐的位子上。
虽然据她自己讲已经有五十三岁,然而不论怎么看都不像超过四十岁的女人。
“保养的超级好啊您!”她抱着托盘坐在阿姨对面。
阿姨也只是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
她笑起来也很好看,感觉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却有没有那种金钱的迂腐和傲慢。
阿姨每天都会来,把她那台大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靠窗户的小桌子上,点一杯拿铁,加糖加奶,通常都是由唐小莞亲自端过去。咖啡送到的时候,阿姨会停止不断敲击键盘的纤细手指,然后冲唐小莞微微一笑。
好喜欢阿姨指甲的配色,那种高贵冷艳的风格。不过想来也许只有她能驾驭的了吧。唐小莞自顾自地想。
她同样好奇的是阿姨的工作,不过出于起码的礼貌,并没有去打扰过她。
看她一直在打字,应该是个小说家或者翻译家吧。她瞎猜。
这种生活持续了大概三个星期,一来二去的,负责端咖啡的唐小莞和阿姨也熟络了。所以偶尔会被叫住,这时就可以坐在阿姨的对面和她聊天。
——
“聊得内容也没什么奇怪的,天南海北的一通乱说。”唐小莞在面对刑警询问的时候这么回答。
那个刑警不依不饶:“仔细想想,她都告诉过你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或是说过什么话,不管多细小的话都请告诉我。”
唐小莞只好绞尽脑汁地回忆,她受不了对方尖锐的眼神。
说起来这个阿姨似乎有个女儿,这个女儿是她的一块宝贝,至于女儿多大唐小莞并不知道,大概比自己稍微大点。而且每次谈到女儿的时候,那个阿姨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不过唐小莞依稀记得她也曾流露出伤感的表情,说害怕女儿会离开自己,所以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比较伤感?”刑警重复。
唐小莞点点头:“眼神挺黯淡的。”
刑警思索一下,随后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字。
唐小莞特别喜欢那个阿姨,她常告诉自己一些人生道理。不过不是什么梦想啊事业啊一类老掉牙的东西,都是一些简单的贴近生活的经验之谈。
“经验?”刑警抬起眼睛看她,“你认为是她说的都是她个人的经验?”
唐小莞:“我猜的。但是她说的头头是道,倒真的像是很有感触。”
“她都说了些什么?”
唐小莞皱眉:“说了好多,譬如要女人对自己要好一点啦、学会保养自己才能拴住男人的心啦、还有什么……”
刑警干咳一声打断她:“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是吗?”
“不知道。”
“她在电脑上做什么你也不知道?”
唐小莞点头。
“小莞!”收银台那边传来了店长的声音。
唐小莞应了一声后对刑警吐了吐舌头:“我得走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希望阿姨好好的。”
刑警也站起身微微一笑。
——
“许芸的嫌疑可不能因为熟人对她的评价就草率的撤销。”李元森说,“要理智,阿军。”
马军:“当然不能随便撤销。但是我感觉我们到目前为止都以‘死者是曹阳’的前提而进行调查的路子有些问题。”
李元森捏扁了空易拉罐:“你之前一直这么说。”
马军从自动贩卖机那里取出罐装咖啡:“你不这么认为?”
“怎么说……”李元森咂咂嘴。
“死者的头没找到、没有能够比对的dna信息,仅仅通过衣服的辨认确定死者身份,谁敢保证死的一定是他。”
“你的意思是曹阳的妻子说了谎?”
“应该不会。她辨认衣服时哭成那个样子,”马军打开咖啡罐拉环,“另外她也没理由说谎。”
“嗯……”李元森双手抱胸倚在长椅上。
走廊里略显冷清,只是偶尔会走过几个警察。
自从案子发生后,专案组抽调了分局和市局刑侦上的精英上案,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星期,始终没有进展。
估摸着今天又得熬夜,上头下了命令,这案子手段太恶劣,必须赶紧破案,所以刑警们的压力很大。
“你之前也说过,除了许芸借贷给曹阳的信息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利用怀疑她。”
马军说:“不过有个细节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 ?”
“许芸常去一个咖啡馆,据咖啡馆服务员说,她在那里用电脑打字。”
“打字?”
“奇怪。”
“奇怪。”李元森点头,“告诉组里了么?”
马军:“刘宇阳忙着查许芸的社会关系呢,估计没心思在意这个小事。”
“看来他是死咬着许芸不放了。”
“随他吧。”
“你说许芸用电脑做什么?”
马军咽下咖啡,没有说话。
“她会不会利用网络在放高利贷,打字的原因是在和客户联系?”
“奇怪的是,”马军说,“她去那个咖啡馆不到两个星期就发生了这个案子,随后很快就被我们监控起来,放高利贷的应该是个长久的活,所以怎么看都不像。”
“怪了……”李元森把扁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篓。
马军喝光了咖啡,随手丢了空罐子,转身离开。
“去哪?”
马军笑笑:“去查点事。”
“什么?我也去。”
“老实呆着,一会组里开会你就说我拉肚子。”
——
“陈和宇。”
“到。”
“刘武云。”
“到!”
“池早樱。”
“到……”
原本趴在桌子上的池早樱抬起头来,懒洋洋地回答。
教室很大,可以容纳200多人,眼下则是医学院和商学院的四个班在一起上大课《欧洲近代史纲要》,古董一样的老教授戴一副黑框眼睛,费劲地盯着摊在讲桌上的花名册,声音粗哑地点名。
“怎么突然点名了?”池早樱低声问卢娜。
“废话,200多人的教室只来了100个人,傻子都知道得点名了。”卢娜摘掉左侧的耳机,一脸不想被打扰的样子对池早樱说。她正在看国内最近比较火的电视剧。
“哦。”池早樱重新趴下,像只温婉的猫。
“今天睡午觉了啊,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哎……”池早樱捂着肚子。
“妈呀……”卢娜捂着嘴,“还不到时候吧,该不会是紊乱了!”
邻座的几个人转过头来看她们,池早樱赶紧帮她把耳机塞回去:“肚子饿而已!看你的电视剧。”
过了一会,池早樱戳戳卢娜的手,把她的耳机摘下来。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那个美甲店开的好好的,老板娘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
卢娜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有新店址了?”
“那也多少通知一下吧?”
卢娜:“我也有听很多女生提过这个事情,有人说是开不下去了,也有的说老板为了躲债,还有说老板被人包养了的。总之奇奇怪怪什么都有。”
“开不下去、躲债、包养……”池早樱细细咀嚼这几个词,好像在思考。
“对了,”卢娜侧过脸来,“昨天约我的学长说他宿舍有个哥们想追你……”
池早樱:“拒绝。”
“人家还没对你表白呢。”
“拒绝。”
“多少看一看人家的态度和诚意。”
“拒绝。”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一下,有信息进来。池早樱点开,发现是陌生号码。
短信的内容是:
“你好,我是商学院的佳豪,想和你认识一下。下了课有空么?”
池早樱拿起手机在卢娜眼前晃了晃:“你把我手机号给他了?”
卢娜盯着屏幕咂嘴:“这女主的遭遇太可怜了。”
池早樱伸手掐她的脸。
“那个学长他人超好的,你接触试试看嘛!”
池早樱冷厉的目光。
卢娜低头,发丝盖住侧脸:“不喜欢就算了……”
过了半晌,她说:“你明明有实力让全校男生追着跑,偏偏搞得像禁欲主义者一样。”
池早樱“哼”了一声,埋头回复道:“没空。”
——
池早樱今天穿了件灰色的蝙蝠袖圆领针织衫,配一条黑色的长裙,左手拎着画了一个小女孩和小熊的托特包,里面放的是厚厚的课本。
然而她上课果断拒绝了三次的学长出现了,旁边则是追卢娜的那个学长,他以前给池早樱买过几次肯德基全家桶,为的是能够了解卢娜的爱好。
现在他俩和卢娜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池早樱傻乎乎的和他们对视。
追她的学长穿了件格子衫,下身是水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球鞋,让他显得比较整洁,很干净。
“你们好……”池早樱走近后生硬的说。
“这个就是樱花。”卢娜给两位学长介绍。
“你好。”格子衫学长伸出手。
池早樱尴尬的握了握手,随即收回。
他们四个人朝食堂走去,路上有一群匆匆忙忙的学生,大概下午要忙社团活动,所以急着吃午饭。
“今天上课睡觉了?”格子衫学长问。
“啊……睡了一会。”池早樱说。
“这个老师的课我也常睡觉。”
池早樱点点头,不知道如何接话。
格子衫学长比池早樱高一些,低头看着她:“你最近都忙什么?”
他和马军谁更高一些?还是差不多高?池早樱想。
“樱花?”卢娜叫她。
“嗯?”
“在想什么呢?”卢娜目光里有些责备。
池早樱赶紧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我怎么突然想起那个死刑警了?池早樱心里疑惑。
“是不是在想刚才课上的近代史问题?”又是那个学长。
池早樱摇头,把发丝勾到耳后。
尽管表面依然保持着淡定的女神范,然而池早樱内心早已骂开了。
这都是什么话题啊?这么尴尬的聊天技术还想追老娘啊?话题找的也太营养不良了……
“前不久刚刚发生的案子,和你有些关系吧?”格子衫学长突然说。
池早樱心里咯噔一下。
“据说死的那是教过你的老师?”
“嗯……”池早樱看着他。
“听说他和你们班一个姓白的女同学关系不一般?”
池早樱轻轻点点头。
“那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和自己的学生搞暧昧。”
池早樱暗自轻松了一下,看来他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已经到了食堂门口,里面飘出了黄焖鸡米饭那股浓郁的酱油味,卢娜摸着肚子说:“好饿好饿好饿!”
而此时,池早樱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委实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身影这么熟悉,一下就能捕捉到。不过才认识十天而已吧?
马军在和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扎了一个浅褐色的马尾。池早樱认出她似乎是管理人事档案的一个老师,上个学期在学生会的时候有帮过她的忙。
不过对于刑警的到来,池早樱倍感不解。难道那起碎尸案和我们学校也有些关联?
“今天二楼有免费的荷叶粥。”卢娜俯身盯着立在门口的彩色宣传板,“一起去吃吧。”
两名学长同时点头,又同时看向池早樱。
此刻,马军向那个老师微微点头致意,转身离开。池早樱注意到他离开时手里拿着一份蓝色档案夹,没多久即被校园里的一丛冬青挡住,消失在池早樱的视线里。
“看什么啊?”卢娜顺着池早樱的目光看过去。
池早樱回过神来,旋即盯着宣传板说:“今天就吃荷叶粥吧,我请你们吃个饱!”说罢拉着卢娜进了食堂。
“免费啊喂……”
——
“来的挺及时。”李元森坐在椅子上低头翻着文件,马军注意到是通话记录。
“怎么了?”
“领导要你去拿尸检报告。”
“不是早就出来了么?”
李元森摇头:“这次是第二阶段的报告,法医弄清楚了死亡原因。”
马军警惕的问:“什么原因?”
“电话里没说,领导要你跑一次。”
“我不去。”马军把文件夹扔在桌子上后坐下。
李元森看着他:“别搞得像个小孩子,叫你去就去。”
“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李元森晃晃手里的纸:“忙着查许芸的通话记录。”
“有异常么?”马军凑过来。
“还真有猫腻。”李元森撇着嘴说,“我现在越来越肯定许芸放高利贷的事情是个幌子。”
马军拿过那几页通话记录,一边翻看一边问:“说来听听。”
李元森把脚交叠放在桌子上:“她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里只有两通电话是和曹阳打的,通话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分钟。”
马军点头:“是这样。”
“另外……”
“另外,”马军一下直起身,“她打了好多电话给张良。”
“看到了?”
“看到了。”
李元森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怎么想的?”
“张良说他俩早就离婚了,几乎没什么联系。这些通话记录可不支持他的说法。”马军嘴角露出微笑,“有意思。”
他猛然站起身,拍了拍李元森的肩膀说:“谢了森哥。”旋即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开。
“别忘了去拿尸检报告!”李元森喊道。
走廊上传来马军的声音:“麻烦你了。”
“尼玛……”李元森骂了一句之后,拨通了法医科的电话,“尸检报告准备好,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