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相逢
一周之内,杜衡和言惟一起给武任打了八十七通电话,如不是后来他们俩被拉黑,这个数字多半会破百。杜衡手下的u19有21名球员,除了武任,还有二十个,管理这20个成年球员本身就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她得关注球员身体状况、心理状况、制定并讲解战术、每天带领他们训练、检查草皮、分析对手打法实力,还要防着万潜给她使绊子……
一堆事情压下来,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一个武任,即使他们家有钱有势,也不能帮她把24个小时变成25个小时,拿出多余的一个小时去特意关心他们家儿子。
以前做心理咨询师的时候,杜衡就有一个习惯,只要咨询人不想说的,她绝不会逼问,现在做了教练,她也是如此。
既然武任不想继续在俱乐部待下去,她绝对不会逼迫他。
“所以,杜教练的意思是要放弃我弟弟吗?”
杜衡告诉她是武任自己离开的,没有任何人逼迫他,而且他直言并不想在女教练手底下踢球。不知道是弟控还是高冷,武琛闻言只是淡淡勾起嘴角,一副并不吃惊的样子。
“并不是我要放弃武任,我和我的助教,言教练给他打过八十多通电话,没有一通他接了,后来还把我们俩拉黑了。我想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杜衡笑了笑,“武任已经成年了,他想要走更职业的道路就这个态度肯定是不行的,我是教练,而不是老师,这里是职业俱乐部,也不是义务制中小学,我们没有义务一再地哄他回来,劝他回来。按照俱乐部的规定,超过一周不归队,就会被开除,今天正好一周。”
武家的基因好,虽然姐弟俩长得不太像,但两人都很好看,武琛那双杏眼的眼尾向上勾起,漂亮里又添了些妩媚的风情,杜衡是女人也喜欢她的模样。
可是,她的话就不太讨喜了,“杜教练刚上任,可能不太清楚我们家和俱乐部的渊源,也不太清楚我们家和左家的关系,不过没关系,不知者不罪,我来之前已经去见过你们严主席了,我跟他是老同学,算起来也很久没见了,借这个机会叙叙旧。杜教练,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请你给武任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回到球队,毕竟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了,对球队有很深的感情。他自己也很后悔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明天我就带着他来给你赔礼道歉,这样你看可以吗?”
客气、礼貌、威胁、请求,四位一体,杜衡不得不佩服她的说话之道。
说完,武琛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推到杜衡面前。
杜衡:………………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红包推回去,正要抽回手,武琛微凉的右手搭上她的手背,她的身体往前倾,小声说:“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一点点小意思,杜教练,请笑纳,改天,我们全家再好好地答谢你。”
这么厚一沓钱,叫没有准备?
杜衡骨子里是有点小清高的,她倒也没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但她只用自己赚的钱,不该她拿的一分都不想拿,拿着烫手。
她抽出手,把红包又往前推了一下,武琛错愕地看着她,“杜教练,你是觉得……”
“我不是觉得少。”杜衡说,“这些钱并不能决定你弟弟是不是能回来。他违反了队规,擅自跑出去,已经是理亏在先,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他回来的话,我要怎么对别的遵守纪律的球员交代?如果他真的对球队有感情,为什么只有武小姐一个人来,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呢?请不要跟我说他很忙,对不起,我也很忙。而且,武任以前做过一些……破坏队友间感情的事,所以这一次他想要回来,会非常非常困难。”
武琛完全没想到这杜教练这么难应付,她突然想抽一根烟缓解缓解心情,但很明显她不能在别人的办公室里抽烟,而且杜教练看起来不像是抽烟的人,因为她没看见烟灰缸。
“破坏队友感情的事?”武琛不解地皱起眉头,“杜教练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衡惊讶地问:“武小姐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等等,我拿给你看。”杜衡从柜子里找出武任的资料,把队内记过、教练评语和队友互评的那几页拿给她看。
武琛飞快地翻看完,满脸都写着“我的弟弟不可能会做这些事”,她惊惶地看着杜衡,“这些都是真的?”
武琛居然不知情,有意思,“我没有必要作假。”
武琛捂住胸口,很夸张地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她深吸几口气,勉强拉出一个笑脸:“杜教练,真是抱歉,刚刚做了那么失礼的事,既然我弟弟做了这么多错事,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不过我还是请您给他一个机会,他真的很喜欢足球,拜托您了。”
武琛提上包,踩着高跟鞋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哒哒哒地冲了出去,随即传来她的咆哮声:“武任,你个小王八,现在!立刻!马上!回家!”
杜衡觉得好笑,这姐弟俩都挺有意思的。
“杜教练,有时间吗?”武琛刚走,左翼就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的。
“进来。”杜衡对他招招手,“她就是你小时候左叔给你定下的娃娃亲?挺不错的,配你可惜了。”
没错,武家跟左家交情颇深,武太太和左太太同一年怀孕,两家人就定下了娃娃亲。左翼五岁的时候,武家出现变故,武琛跟着已经移民美国的外公外婆生活在西雅图,两人很少见面,后来娃娃亲的事也只是被当做笑谈。
“是是是,我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绝对配不上她。我没想到她跟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挺好的。”左翼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冲杜衡挑挑眉毛,“带队第一场球踢得不错,我听那个韩国教练夸你来着,今晚上去我酒吧庆祝一下?”
杜衡拿出日程本,翻开一页,放到他面前:“对不起,晚上有约了。”
左翼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你这么快就焕发第二春了?”
杜衡点了点日程本:“看清楚,跟工作的约会。”
“……”左翼的头垂到办公桌上,敲了两下,“你别太勤奋了,显得我很懒。”
杜衡来不及吃晚饭就拉上言惟去市医院探望程少南。
进了住院部的大门,她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往后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
奇怪……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很快她就来不及多想了,还没踏进病房,程少南一家十几口就涌了上来,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外带两岁的小侄女儿一齐上阵扑向杜衡,请她一定要多多关照程少南,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程少南为了足球有多努力,他们一家有多艰辛。临走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硬往她和言惟手里塞了一筐鸡蛋和水果。
不对啊,他们是来看病人的,怎么还拿着东西从医院出来呢!
已经快十点了,杜衡打车回去青训基地加班,这场比赛踢完她还没来得及写赛后报告和比赛分析,算一算工作量,她今晚上很有可能要住在办公室了,还好,她事先准备了一条羽绒被,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家换衣服。
出租车快开到青训基地大门口时,她一眼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大门爬出来,她请司机把车停在停在隐蔽的一处,借着路灯,她看清楚了那几个人的样子。
王长歌、元平和陶直。
已经十点半了,他们三个出来做什么?
青训基地有规定,周一到周五十点锁门,周末往后延两个小时,锁门后,除了教练和工作人员,其余的人都不能再进出了,这是为了让球员生活作息规律,更是为了防止他们夜不归宿。
难道他们偷偷泡夜店?
杜衡下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王长歌好像有所警觉,不停地往后看,她被迫借用任何可以挡住自己的东西跟他玩捉迷藏,躲在树后面,躲在电线杆后面,躲在书报亭后面,甚至躲在小孩玩的摇摇乐后面。
王长歌三人穿过四条街,拐了十条小巷子才走进一家副食品店,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兜里塞得鼓鼓的。
如果不是套套,那就一定是烟。
杜衡相信那一定是烟,如果是套套,她都不敢往下想。
他们能跑这么远就为了买烟也算是一种执着。杜衡突然想到她妈以前骂她:“你要是把踢足球的精力用一半在学习上,就不会次次考倒数了!”
现在她也想把这句话送给他们:你们要是把买烟的精力花一点在训练上,就不会喊苦喊累了!
杜衡暂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他们买的就是烟,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他们中的一个开始抽。这一等就等回到了青训基地门口,三人突然停了下来,王长歌往右边的人行道看了一眼,于是三人躲到角落里,不多时,星星点点的火就亮起来了。
杜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一走进就闻到一股中南海的味道,她听见元平满足的叹息声:“爽啊,好久没抽烟了。杜衡管的真tm严,老子都快憋成神经病了。”
王长歌说:“废话少说,赶紧抽,抽完了回去睡觉。”
“原来你们还是要睡觉的啊。”
杜衡突然出现在面前,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享受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僵在脸上。王长歌眨了下眼睛,反应最迅速,惊恐地说道:“杜教练!”话音落,他手里的烟也掉落到地上。
“妈呀!”元平吓得东北腔都出来了,猛吸一口烟压压惊,王长歌使劲儿推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把烟丢在地上,拼命地踩。
另外还有一个踢门将位置的陶直,从一见到她就面对着墙壁,扭过头不看他,手里的烟一直没放下来。杜衡拍了拍他的肩,她还没开口,陶直抢先说:“这位女士,请你自重,大晚上的不要乱拍男人的肩膀,影响不好。”
杜衡头上出现三条黑线,差点没憋住笑:“陶直,别装了。”
“谁是陶直?女士,你认错人了,我只是王长歌的朋友,我可能跟你说的那位陶直有点像,但我不是,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杜衡拎着他的衣襟,“你当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