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翊之暮 五
血族女子在出嫁前都会刺一幅鸳鸯图,祈愿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离婚期不远了,颜翊正竭尽全力地刺好她的一幅鸳鸯图,可刺了许久,最好也只能刺出可观的一对丑小鸭。
颜翊一边忧伤地看着刺绣上的丑小鸭,一边忧伤地连连叹气,气馁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托腮定眼瞧着窗外,现在已是寒冬腊月天,软绒绒的雪花漫天飞舞,窗外的风景都被银白色装裹起来,盖上夜幕,世界浑然一体沉寂的黑,唯独明净的皓月卓绝群伦,眼里突然浮现黔日温柔的笑容,心里不禁在问,‘黔日,你现在可好?’
从窗外收回视线,再次拿起针线和刺绣,瞥了一眼坐在对面隔了她一张方桌正气定神闲刺绣的雍容美丽的女人,虽然那女人比她年纪要大许多,可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岁月摧残的痕迹,温婉动人的美貌从没变过。
那女人抬眼向她莞尔一笑,慈爱地问:“翊儿,你是累了?”
她羞涩地摇摇头,又低下头,继续刺绣。
头顶上传来浅浅笑声,她顺着声音困惑地抬头去看,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从她手中拿过锦帕,细细端详着,点头说:“翊儿,你的刺绣进步了许多,如果把针脚处理得稍微整齐些,就会更好看了。”顿了顿,关切问道,“翊儿,你将你的鸳鸯刺成怎么样了?”
“……”她额头上忽地冒出几颗豆大的冷汗,指了指那女人手中拿着的她的刺绣,“王妃,那就是儿臣刚刺好的一对鸳鸯…可能在你眼里,那是一对丑小鸭。”
王妃愣了愣,莞尔一笑,颇为称赞道,“这是一对特别的鸳鸯。”
她发现今夜的王妃神色比以往要苍白许多,似乎在忧心着什么,“王妃,战事如何了?”
王妃稍微有些愣神,啜了口茶,不紧不慢说道,“翊儿,你一定很想知道黔日现在如何,对吧?今早前方传来战报,虽不是喜讯,但黔日平安,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
她紧张问:“难道是酋长出事了?”
王妃点头,“悠带领的白巾军在茅山遭到清军围攻,清军里有数千名血猎军,白巾军不敌清军,全军覆没。悠在那场战争过后失踪了。”
她听此不禁揪住心,王妃见她这么担心的样子安慰道,“悠会没事的,黔日现在正带人在茅山悬崖下寻找他,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他,带他回来的。”
她惊讶问道:“王妃,你的意思是…酋长掉下悬崖了?”
“…王姑娘穷途末路跳下悬崖,悠想要去救她,遂跟她一同掉下悬崖。”王妃美丽的眼眸里噙着一丝悲凉,一丝黯然。
她不自觉伸手握住王妃的手,王妃将另一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纤手温度微凉的,“母妃没事,要是你能喊母妃一声‘母妃’,母妃就能将一切悲伤抛诸脑后。”
她怔了怔,别开眼,不敢看她,“对不起,儿臣只有一母妃。自儿臣从小时候来到你的身边,王妃你对儿臣就如亲生母妃,一切都为儿臣细心安排,本不该属于儿臣的窗棂因为你而变成属于儿臣的。儿臣很感谢你,但儿臣还不能…”
没等她说完,王妃拥她入她的怀里,她的胸口柔软又温暖,她柔声道,“翊儿是一个很乖巧孝顺的孩子,只要翊儿留在母妃身边健健康康地长大,母妃就很满足了。母妃想,要是立和羽见到翊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们一定很宽慰。”
颜翊哽咽了,“蓝敦教授说过已逝者都会去往名为‘天国’的地方,也许父王母妃都在天国守护着儿臣。”
王妃颜菀曾生有一女,可她的女儿在出生后没多久就夭折了,当她第一次见到还是幼儿的颜翊时,她很感动,颜翊的样子跟她的女儿很像,自颜翊失去亲生父母来到她身边后,她不知不觉地将她还没来得用在她女儿身上的母爱全部用在颜翊身上。
当她知道颜翊很想看外面的世界,她竭尽全力向老酋长争取,老酋长说“慈母多败儿,花月公主体质和身份特殊不宜接触外面的世界”,又以多种理由驳回她的请求,可她锲而不舍地尽所有能用的办法为颜翊争取,最终为颜翊争到一个窗棂,可换来的代价是她与颜翊一同被囚于太子府。
即使颜翊从来不愿喊她一声“母妃”,她也将颜翊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极尽体贴又无微不至地照顾颜翊,无私地为颜翊付出。
——
赫连老妈端着一个金瓷碗缓缓走到颜翊侧靠着的黄花梨方几前,将金瓷碗放下,碗里血红色的混沌泛起盈盈微澜,随后,她退到一侧,恭敬有礼地说道,“公主,老奴为公主带来了一碗滋润身体的补品,请公主品尝。”
颜翊正出神地盯着手中的刺绣,刺绣里的仍不是鸳鸯,还是一对鸭子,闻到碗里传来香甜的血腥味,她回过神来,瞥了眼金瓷碗里的红色混沌,问,“嬷嬷,这次炖燕窝的血闻来很新鲜,是谁的血?”
赫连老妈恭敬回道,“是一个名叫阿蛮新进贡的血奴的血。”
颜翊不紧不慢地拿起金瓷碗,饮了口血,点头说道,“味道很香甜,可是比小玲的血要差了点。”顿了顿,奇道,“怎么那么多日都没尝到小玲的血?难道小玲的病至今还没好?”
赫连老妈颇为为难说道,“公主,血奴小玲已经没了。”
吃惊在颜翊脸上一闪而过,留下只是可惜,她叹了口气,良久,淡淡道,“我还挺喜欢她的,用血族平民葬礼安葬她吧。让她有一个墓,不至于做一个孤魂野鬼。”
“是。”
“公主!公主!”突然有一个宫人匆忙跑来,他脸上挂着惊异和喜悦,“太子殿下回宫了!”
“黔日!”颜翊惊喜往宫殿大门跑去。
跑到大门前时,她见本应禁闭的宫门大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大门闪现,下一秒,她便被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怀里仍未去掉她熟悉的优雅玫瑰香,战场上的血腥味,长途跋涉赶路回来惹上的风尘和汗水沾湿衣襟留下的浓郁汗味,这些味道混合起来很怪,直接讲,很臭,颜翊不能接受,硬推开黔日,嫌弃地打量他,“你有多久没洗个澡了?”
黔日很委屈地扯出一个微笑,脸色十分疲惫,应有连续多日没有休息没有睡觉,紧绷的心情在见到颜翊后毫无保留地松懈下来,强睁起的眼皮终于垂下,低吟了声,“翊儿,我累了。”高大挺拔的身躯没有一点预兆地倒下。
颜翊慌乱扶住他,惊慌问道,“黔日,你怎么样了?”听到他平缓均匀的呼吸,看着他在她怀里酣睡的样子,她松了口气,觉得好笑,抬起手轻轻扫过他的额头,为他拨开额上的乱发,在他额上记上一吻,抚摸他泼墨般的黑发,柔情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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