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少尊主来了
翌日,靳方言难得起得很早,待他站定在惊鸿楼门口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依旧带着些幽幽的暗色。
崔叔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家主,这惊鸿楼还没开始营生呢。”
“今儿是唐少家那位的好日子,她能没起么,崔叔,你敲门,我保证,她家掌柜的一准来开门。”
靳方言一脸自信,崔叔点点头,这话不假,按照太子殿下和唐家少爷这关系,唐少爷怎么也得是紧张的不是,这日子里,能不早起么。
崔叔动手去敲门,敲了两下没人应,心道奇怪,又敲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不免朝靳方言瞧了一眼,靳方言心里也疑惑,但还是觉得,这人肯定是得起了,递了个眼神,示意崔叔继续敲门。
崔叔连着又敲了几声,好一会儿,方才有个伙计从里头卸了块门板,通过不太宽敞的缝隙打着哈欠道,“几位客官,小店还没有营......”
那伙计揉了揉眼睛,瞧清楚了是靳方言和崔叔,他一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面上有些抱歉,“是靳家主啊,我这就去找我们家掌柜的来。”
伙计去了一会儿,便看到白掌柜走了过来,他衣裳的扣子都还没来得及扣上,便从方才伙计卸下的空隙中侧了身子出来,冲着靳方言施礼,“靳家主,这么早,可是有什么指教?”
“白掌柜,我来找唐少一道进宫。”
太子册封大典一般都是在上京城的京官和各家贵族代表才可以去宫中观礼,但靳家有些特殊,虽然世代经商,但祖辈上有个世袭的侯爷爵位,虽然是个名头好听没什么实权的侯爷,但好歹也能跟贵胄扯上些关系,只是靳家的后辈们经商,日子过得滋润,若不是每每皇家宴席,总会邀了靳家家主进宫,他们自己怕都要忘了自己家还确实是个贵胄之家。
唐淼江湖地位是高,但自古朝堂江湖间,便是有分明的界线,天麟的太子前些日子不知什么原因离京了,容浅昨儿夜里也走了,靳方言想着,这上京城,也就只他能好心捎带上他这位好兄弟了。
想着他今儿起了个早,亲自来接人,却见着白掌柜一副未睡醒的模样,靳方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那小子不会心真这么大,到现在还没有醒吧?”
“这......”
白掌柜一眼便瞥到了靳方言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心道,主子这位兄弟,倒还真就是没得说得,可现在么......
白掌柜怎么瞧着,都一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靳方言不免一笑,“怎么,还真是没醒?”
“醒了,醒了!”白掌柜闻言赶紧道,“主子惯常醒的早,只是......”
白掌柜顿了顿,冲靳方言抱歉道,“只是主子天还没亮便出城了,怕是让靳家主白跑一趟了。”
“出城,可是出什么事儿了?”靳方言面色一沉,能让唐淼天不亮就出城,还是在这个当口,他直觉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小事儿,小事儿,不会耽误正事儿的,只是不能同靳家主一道去了。”
白掌柜冲着靳方言又是抱歉一笑,可靳方言对白掌柜这解释,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开口就准备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会事儿。
“靳家主,天色不早了,这儿离皇城还有段距离,您还是赶紧上车吧,一会儿天亮了,热闹起来了,道儿可就不若现在这般顺畅了。”
白掌柜指了指天出声提醒,崔叔闻言,上前劝道,“家主,白掌柜说的在理,唐少爷还能有蹚不平的事儿么,我们还是先去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靳方言原是想了解了解情况,可听了崔叔的话,禁不住自嘲,也是,还能有什么能是唐淼搞不定,之前唐淼没来大夏的时候,他反倒没有现在这般婆妈啰嗦,到底人家说那句“距离产生美”一点儿都不假。
他勾唇笑自己过虑了,摆了手冲马车走去,“倒是我扰了掌柜的清梦,告辞!”
“靳家主慢走。”
白掌柜冲着起行的马车微微施了一礼,再起身瞧一眼身后卸了块板的大门,迎面的风冲进了衣领中,瞬间将他仅剩的一点儿睡意都吹散的丝毫不剩。
想想这一早上被人折腾起来,白掌柜抿了抿唇,扯出个轻笑,他动手将之前没有扣好的扣子一一扣了起来,抬步踏进客栈,朗声道,“今儿天气好,大伙儿都起吧,早些开业。”
之前被靳方言吵醒的伙计站在一边儿听着,瞧着窗子外头瞧了一眼,那天上的月亮可还能瞧见些呢,哪里是天气好,分明是掌柜的自己被人吵醒了,便要他们一道儿陪着。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还是努了努嘴,转身去将还在睡梦中的伙计、账房、跑堂、厨子一一叫醒。
在鸟儿都还没有出没的时候,惊鸿楼内的所有人便不明所以的被人从暖暖的被窝中生生拽了出来,带着心中的些许哀怨的情绪,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靳方言的马车一路奔着宫门去,倒是不想,半道儿上忽然被人拦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真就应了白掌柜那句天亮了,路遍不好走,靳方言心里正想着,帘子外便传来崔叔的声音,“家主,是南宫太子。”
南宫琰?
上京城内,因着皇后寿辰而来的他国官员、使臣,早就走的七七八八了,倒是这人,到了今儿,竟然还没有走。
靳方言伸手撩了帘子,便瞧见南宫琰一身绛紫色常服,纤长的身姿,不偏不倚的立在道路的中央,晨间带着清冷的光晕熨帖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处张扬的线条。
“南宫太子,站这么中间,是生怕人家瞧不见你么?”他倚在一边儿瞧着南宫琰打趣,倒是没想到,今儿没接到唐淼,却是半道上捡了个太子。
“非也,是怕靳家主你瞧不见我。”南宫琰摇了摇头,大步朝靳方言走来,抬步就要跨上来,“靳家主,看来我们同路,可否捎带我一程?”
靳方言低眉瞧了一眼已经尽在眼前的鞋面,微微退了身子,“南宫太子都这般说了,草民怎敢,上来吧。”
南宫琰刚一迈进车厢内,便瞧见了坐在一旁的慕容枫,“慕容小姐也对姬若离的太子册封典礼有兴趣?”
慕容枫去,一部分原因是同姬若离儿时相识,一部分原因是奔着唐淼,可如今阴浔不在上京城内,她这天麟上将军家千金的身份,不说够不上资格,提及两国之间的那些个多年纷争仇视,倒还显得有些尴尬。
当下慕容枫便觉得有些局促,面对南宫琰温和如常的话语,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沉默着不说话。
她心中正郁结,头都不敢抬一下,右手不经意间被人抓在手中,她抬头正好撞进了靳方言的视线当中。
“南宫太子,慕容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携她一道进宫贺太子有何不妥?”
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在慕容枫的心中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的心中七上八下,她心情还未平复,便听得靳方言紧接着道,“倒是南宫太子,每次见到,怎么总感觉,太子刮蹭的本事见涨呢?”
南宫琰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人握着的手,再想想慕容枫的身份和天下人皆知的婚约,倒什么都没有说,只勾了勾唇。
瞧着面前这位笑里带着锋刃的靳家掌门人,他面上丝毫没受影响,“我啊,你也知道,我和紫衣侯相争多年,这人呐,穷了点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南宫琰哭穷,这倒真有些好笑了些,靳方言前些时候才同这位秋楚太子敲定了靳家在秋楚的河道运输事宜,对这位家底深厚的太子,认识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南宫琰话音刚落,旋即又道,“怎么没瞧见少尊主?”
靳方言答道,“出城办事儿去了。”
“这样啊,倒还真是少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可惜。
靳方言闻言道,“殿下若是想见唐少,我这马车或许不同路,要不您还是请回吧。”
南宫琰摆手摇头,“都快到宫门口了,靳家主不若好人做到底。”
靳方言不再说话,马车中再次恢复了安静,耳边只听得车轮压过砖石的声音,一声一声清晰的很。
靳方言在一边儿瞧着这位已经合上眼眸的南宫太子,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位爷了,王瑞如今人在上京城,秋楚国内的派系定然是群龙无首,换做了旁人,怕是早就回国快刀斩乱麻,将王瑞的派系铲的连根儿都不剩,可这位爷楞是一副要在上京城扎根的模样,甚至连王瑞都不着急处理的模样,怎么瞧着都和传言中的那位快狠准的南宫太子相去甚远啊。
马车行至宫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耳边还有不远处早市开后的繁闹声响。
戚冥一早候在了宫门口,见了靳方言三人立刻迎了上来,“靳家主,属下引你们前去。”
靳方言颔首,抬眼瞧见戚冥朝他的身后张望,不免笑道,“甭看了,唐少还有事儿,一会儿自己来。”
戚冥没做答,侧了身子领着几人朝前走去,宫中官员早已经聚在了一起,有早到的世家掌门人三五成群聚集在一道,有相识的瞧见了靳方言,拉了人便是闲聊了起来。
姬乎站在一群人中间,瞧见朝阳令了,侧了身子挪近了几步,低声道,“怎么样了?”
何奉同样低声道,“殿下,臣昨日派人打探过了,赵毅确实身在上京城中。”
已在京中,呵,这次可真就不能怪他了!
姬乎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可不是他想要算计了这么个罪名给姬若离,这次委实是他这皇弟自己投鼠忌器了些,或者说,是老天爷开眼,送了个这么好的时机来给自己。
他挨着何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视线在眼面前儿的这些个人里头打转,当视线瞥到右将军陈欣的时候,陈欣冲他微微颔首,他在一起看了一眼一切如常的皇宫内院,四周安静的很,如往常一样,带着皇家的威严和肃穆的地方,如今瞧不出一丁点儿的错处来,更让人瞧不出这暗中的玄机,他当下便更加安心。
许多年了,他筹划多时,算计多年,从未想过,最后这所有的心思,竟然是要花在姬若离这个从未当过对手的人身上,可姬若风也罢,姬若离也好,今日,他多年苦心筹谋,便要见了分晓,今天便是那一局定胜负的日子,只是在他看来,这棋局过半,早已是结局天定。
天家的仪式总是冗长而又繁琐,等到姬若离一套太子册封的流程和仪式走下来,一日已经去了大半,带到众人放松下来的时候,晃眼间,已经是晚膳的时间。
眼前歌姬曼妙的身姿,靳方言并没有功夫去看,反倒是瞧见了周围的一些世家小姐并着自家的兄长或长辈坐在了一道,今儿册封仪式的时候,还没有瞧见这些个人,现在倒是坐的齐整。
靳方言觉得,自己以往见到这些个世家的闺秀小姐们,都没有今儿一天见到的全。
他忽然想起来,容浅提过,皇帝准备在太子册封的这一天,顺道给姬若离纳妃,大抵是趁着日子,姬若离不好反驳,顺道可以多塞些个人进太子府也说不好,毕竟,姬若离这太子虽册封了,却是不愿意搬离自己的府邸,入住东宫的主儿。
儿子和老子的关系处理成这样,倒也是让人看着怪不是那么回事儿的,可这生在了皇家,倒也没什么稀罕事能叫稀奇的了。
靳方言寻摸了一圈,到底是没瞧见唐淼的身影,这还真是反常的厉害,心里只叹,唐淼再不来,自己的男人,怕是真就要给她找几个姐妹作伴了,到时候,这惯常作妖的人,不知道又要作天作地,干出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了。
“找小恶魔?”
耳边传来慕容枫的声音,他点了点头,旋即又听到慕容枫轻微的笑声,“放心好了,小恶魔看上的,打小就没人能争得过她,倒不是因为她多厉害,争抢的本事多好,而是这人,压根就不会给旁人跟她争抢的机会。”
“你倒是了解她。”靳方言侧了脸看了看她,她低着眉浅笑,并没有看向他,但面上十分柔和,他不禁又补了一句,“我倒是好奇,什么时候,你也可以这般的了解我。”
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尤其最后半句话,他咬字极重,他自问自己表达的倒是很清楚的很,想慕容枫这般洒脱的将门子女,该是很快便能明白过来,可偏生的,她将他三分玩笑的部分听了个全,还是当做十分去听的,至于那七分的认真,进了她的耳朵里,倒是半点儿都做不得数了,最后,他们两个,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一片沉默。
姬若离坐在位上,视线时不时的扫向四周,同样是没有瞧见唐淼,他难免有些失望,可之前听靳方言说唐淼出城办事儿去了,又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上首的皇帝还没有进入今晚正题的意思,而姬乎似乎也没有要采取行动的意思,流风说,陈欣今晨便已经将人瞧瞧的带入了宫中,他在大殿内扫了一圈,隐在外头的按些个人,将这殿内的喜庆气氛都压低了几分。
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姬乎应该是要在他太子册封大典的时候清君侧,可事到如今还没有任何的动向,先前他派人出城的事情,也没有可以的隐瞒,如今看来,他二哥该是知道了,只是如今,他在跟他比时间,看谁更加沉得住气。
今天晚上,他们谁先动手便是输了,哪怕他的人暗中对他的人动手脚,姬乎都可以反过来说,因为他手中有兵权而他没有,姬乎调兵只要理由不过分,都是可以的。
原来是这样,姬乎在等自己动手啊,这样他就能找个机会,正大光明的将他除名,只要他有意思的异动,这场清君侧便会由假变成真。
姬若离禁不住要失笑,只是,姬乎真的能心想事成么,他今天什么都不做,到了最后一刻,姬乎还是会动手,他太想赢了,在姬若风离开之后,姬乎便将自己搁到了悬崖峭壁上,他比他要迫切的多。
他举起酒杯冲对面的姬乎浅笑,同样,他得到了姬乎的一抹带着些得意在其中的笑容,两人同时将杯中的酒饮尽,却是相顾无言。
今天晚上,他们斗的就是耐性,只是姬若离相对轻松些,最先被逼急的人,一定会是姬乎。
“诸位卿家,朕今日十分高兴,今儿是太子的大喜之日,朕想趁着今日这好日子,喜上加喜。”
坐在上首的顺帝一语将殿内的气氛重归安静,众人心中都十分明了,终于,皇帝是要切入正题了。
众人皆是不说话,只听得顺帝接着道,“朕知太子德行嘉敏,可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太子府内至今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朕这个做父亲的,瞧着委实是心疼的紧。”
顺帝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样一刻,这慈父的表现,确实是让人无可挑剔。
在众人明了的眼神中,顺帝又道,“今日招了各家的闺秀小姐,旁的没有,只是让孩子们见见面。”
顺帝一语毕,坐下的众多闺阁小姐们,面上都带着羞涩的笑容,有胆子大些的,还去打量了一眼今日方才正是成为太子殿下的姬若离。
姬若离从世子一下子被提到了太子大位上,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一夜之间颠倒的剧情,让人有些接受无能,可虽然是这样,但朝中许多大臣都说,这位太子殿下方才是皇上心尖上的儿子,日后定然是承继大统,前途无量。
在姬若离还是世子的时候,许多世家小姐就知道,姬若离有着一副十分好的皮囊,如今贵为太子,还是为前途无量的俊俏太子,自然让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心驰神往。
顺帝这一席话下来,许多人甚至已经想象到了日后的美满荣华生活,各个面上都带着羞,藏着笑。
靳方言冷眼瞧了这些人一眼,尤其是那些个世家小姐,心中经不住冷笑,早几个月前,这些人当中的大部分人还是谈到姬若离这个世子色变的人,如今一个个面上藏不住笑和小女儿家的姿态,可真是让人感慨,这女人心啊,未免变的忒快了一些。
“太子,你也瞧瞧,看看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可心的人,找个人照顾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也好,你如今不同往日,今后忙起来,可不是之前的清闲日子可以比拟的。”
顺帝含笑冲姬若离提点,姬若离闻言抬手道,“父皇好意儿臣心领,只是......”
他扫了一眼殿中还未及表演才艺和发言的众家姑娘们,接着道,“只是儿臣早已有意中人,除了她儿臣不打算迎任何人入府。”
顺帝自然明白儿子说的是谁,可若是唐淼这少年,断是不能,若放在从前也便罢了,可放在了今日,姬若离日后是要承继大统的,自然是不能这般由着性子胡来的。
似是明白顺帝要说什么,姬若离又道,“父皇,在座的这些世家小姐,早年倒是有媒婆或是婆姨上儿臣的世子府,为他们的庶出的妹妹来说过亲事,只是到了最后,也都没有成功。”
他说的倒是平常,可端坐的世家长辈没有一个脸上是挂的住的,他们早年确实都曾经表示过对姬若离的嫌弃,可却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被当今太子毫不介怀的说了出来,任是谁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皇儿,你这......”
顺帝正欲出言相劝,有小公公匆匆自偏殿而来,德海听了小太监的禀报,面色微变,立刻俯耳在顺帝跟前,“陛下,说是风冥涧少尊主来了,就在殿外,传是不传?”
顺帝闻言微楞,“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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