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在村里公鸡此起彼伏的叫声中慢慢醒过来，掀开眼皮朝窗外看了眼，天才将将亮，外面只有公鸡的叫声，大部分人都没起。近年根，冬天没有什么活，忙了一年的农民们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懒一懒，好好的歇一歇。

    虽然已经清醒了，可还是不想起来，闭着眼睛又静静躺了会儿，想了会儿傅明婉，计划着这两天尽快回去一趟把事情办好。才伸了伸腰，一个打挺翻身下炕，踢踏着拖鞋，来到水缸前看了看，水面上又结了不厚也不薄的一层冰。张磊转身从锅洞里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来到缸边朝冰上砸下去，几下，冰面就碎成几大块冰块。

    张磊把木棍扔回锅洞旁，也没把缸里的冰块捞出来，拿着瓢往脸盆里舀了两瓢水，蹲下来扑喽扑喽两下把脸洗了。虽然冰的脸都紧邦邦的，不过也都习惯了。一个大男的，也不愿意矫情的烧了热水来洗脸。

    洗完脸，张磊去找了件大衣披上就去拿了柴火准备做早饭。张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最讲究早上吃饱，认为只有早上吃好了一天才有精气神，才有力气干一天的活。张磊在妈妈的言传身教下也坚持着早饭必须吃的观点，虽然他爸妈都有已经去了好多年了，但是他们的一些习惯，教他的东西他都想尽量保留下来，在自己心里相信着这样就能再多感受他们一些，他们还是没有离自己太远太远。他没法像他妈一样早上起来蒸馒头、花卷什么的。他只是把昨天的剩饭拿出来热一下就当早饭吃了。如果昨天没有剩饭，那他也就是熬个粥，弄点咸菜对付一下。

    吃完饭，也没有什么事儿干。打开了电视，眼睛却没看，张磊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高背木椅子上面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磊十岁的时候，他爸妈出车祸死了。张磊永远都忘不了爸妈死去的那一幕。他们一家三楼去赶集，爸妈给了他些零钱让他去买自己想吃的后，两口子就自己去买要用的了。等到张磊买完东西去找他爸妈就发现那边围了一群人，里里外外好几层。张磊不是好奇的，就想转身去找他爸妈。恰好有个乡亲看到他了，想跟他说什么也没张开嘴，就推着他往那堆人那走，拿一圈圈的人看到张磊很奇异的都让开了，中间竟然分开了一条路让他往里走。张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很奇怪的有不好的预感，茫茫然的顺着往里走，脑门上出了一头冷汗。

    等他进去了，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他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只记得那一大滩的血，好多好多的血，和他爸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他爸妈是被人酒驾撞死的。肇事的人有几分背景，如果不是赶上正是赶集的时候，周围的人多，给围起来了，估计也就跑了。那人不想把事儿闹大，张磊家也没有什么人脉，最终对方赔偿三万块钱了事。

    那之后的事儿是彻底让他明白了他的亲人的丑陋嘴脸。他奶奶只知道哭，爷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两人却是什么实际的也没帮他办。他的叔伯时不时的满脸愁苦的背着手进他家院子走两圈就又走了。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真真正正的孤立无助，想着谁来帮他一把把他爸妈好好葬了，让他干什么都行。后来还是相邻们看不过，大家帮手帮他把丧事总算体面的办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看他可怜，发动大家帮他的。

    八十年代末，三万块对农村人这是笔巨款。丧事办完了之后几个月他才拿到钱的，刚把钱拿到手，他奶就上他家哭开了，没进门，坐在院子里嚎哭。哭他儿子儿媳命苦，哭他以后没人养，每个依靠，哭的他叔伯婶娘们把他家院子都站满了，一起往外挤猫尿。那一个个的样子不知道多么的怜爱他，完全忘了他头几个月差不点连饭都吃不上。张磊感觉他在他爸妈去世的那一刻快速的成为了一个大人，该懂得，不该懂得从那时候起，他全懂了。

    他冷眼看着他的亲人们在外面演，心里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却止不住的替他爸妈委屈。他爸妈平时对他爷奶、叔伯家那么好，换来现在这个样子。

    他拿着钱出了门，他奶看他出来了，一把拉住他问他干什么。他扫了他奶一眼说去还钱。他奶一听还钱，一下子就炸了，死抓着他不放问还什么钱。他转身盯着他奶，一字一顿道：“还人家帮我办丧礼的钱。”

    他奶毫不心虚，张嘴的竟然是：“既然那是乡亲看你可怜帮你的，你还还什么还？”那拔高的尖锐刺耳的声音真是想让人一把掐死得了。

    院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看着这一幕本来还在小声私下议论的声音竟然有一瞬间的全然安静，接着一下子炸开了锅。

    “老婶子，哈，你这话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自己家人办丧事哪有让外人来办的道理，我们是看着磊子那么小的孩子，有亲人竟然也不帮着，实在是可怜他自己弄不了了才来帮一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连讽带损的，让院子里的一大家子人彻底红了脸。张老爷子不自然的咳嗽着，暗示要说话的自家人闭嘴。

    外面的人也不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动静太大，把他们都招过来了，大部分人还是留下来想看看事情怎样发展，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实在不行怎么也得帮一把。那一家老张人的做派，他们平时都看不惯，再加上丧事那回事儿，真是把这家人看的透透的，简直极品。

    张磊对着外面一帮人，先是鞠了个躬。站直了后说道：“各位爷奶叔伯，我爸妈的丧事多亏大家了。我手里有条子把欠大家的钱都记着。我现在一家家把钱还给大家，欠谁家钱的先回家先等一会儿行吧。”

    “行，怎么不行，大家都别在这堵着了，都回家吧。”有人这么一招呼着，大家也都散了，谁也不爱看张家那家人的丑脸了。

    等张磊把钱一家家还完了回家一看，那些人早走了，家里被翻得稀巴烂。本来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把钱早都藏好了。再看这一家人的反应根本掀不起任何情绪了，还对他们有情绪的话就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