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陈两司马
“唉……”
老张气呼呼地撑着拐杖很是吃力地朝草房外走去,夏无启跟在后面不禁在心中一阵长叹,生怕张老爹因心急而发生什么意外,走出草房后夏无启紧走了两步搀扶起张老爹。就在老张气呼呼地朝城东赶去时,渚河边已经渐渐地聚集起了一些过路“看客”。
刘老医师此时蹲在张奎身旁,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盛满新鲜草药的柳筐,不远处,陈两司和他的兵正在驱赶着不远处的闲杂百姓。
“赵政……”
刘老医师给张奎整理好遗容后便一言不发地蹲坐在药筐旁,本就呆滞无神的老眼此时满是后悔、疑惑和恐惧。
他本指望在赵政出户后再择机有针对性地试探一番,然而自己还未动手,却又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惨死。看着张奎心口处的刀口,刘老医师直觉得老眼一阵酸痛。
揉了揉酸痛老眼,刘老医师缓缓站起身来,朝正在维护周边秩序的陈两司招了招手后便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中。
陈两司见状知道刘老医师有要事对自己说,便心领意会尾随了上去。陈两司钻进芦苇荡后,只见刘老医师手捻苇叶儿若有所思。
“刘爷爷……”
陈两司站住脚步躬身施礼道。
刘老医师见陈两司跟了过来,随即转过身来将其扶起来,拍了拍肩膀意味深长道:“陈娃子,咱们两家做对门儿邻居已有30年了吧!”
“是!小子还未出生之时,咱们两家便已是对门邻居,如今已经20多年了!”陈两司躬身回道。
刘老医师闻言微微点头,随后顺手从陈两司腰间拔出佩剑在空中舞了一段儿剑花。老医师本就崇尚墨学,再加上和墨学高层交往甚密,因此也就习得一手墨家剑法。
将剑递还给陈两司,刘老医师赞叹道:“此剑,你保养得不错!”说着,刘老医师便将身子转向了西方,不远处,一堵极为雄伟却也满目疮痍的城墙随即映入眼帘。
刘老医师指了指城墙问道:“陈娃子,就城防而言,你对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有何看法?”
刘老医师的这一问题,直接将陈两司问得一头雾水。
“嘶……老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人命官司不谈却钻到苇荡里谈城防……嘶……这老爷子到底想要说什么啊?”陈两司心中暗道。
陈两司思忖片刻后躬身回道:“城防之关键在于民防,简而言之便是防民于城外及民防于城上!”
“哦?”
陈两司的回话让刘老医师眼前一亮,随即追问道:“不妨和老夫说说看!”
陈两司回道:“所谓‘防民于城外’,即战前应关注每日进城人口数量之变化。若非特定原因而造成进城人数激增和骤减,则都意味着城内极有可能已有大批敌国细作,此时必须严加防范!‘长平之战’,我军本该大胜!然而因为城防不严,大量秦国细作涌入,致使我王中了秦人奸计临阵换帅!如若当时做到防民于城外,则长平之战我大赵必胜!”
“嗯,那‘民防于城上’又当何讲?”刘老医师点头追问道。
陈两司回道:“所谓‘民防于城上’,即战时守城不能只靠现役将士,而应军民同心、同仇敌忾共同防御!我大赵之所以可在长平之战后元气大伤情况下在邯郸之战力挫秦军,除了有他国相助外,最根本原因在于我邯郸城内军民做到了军民同心,做到了‘民防于城上’!”
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小伙子,刘老医师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固然,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能有如此有作为的年轻人自然是国之大幸。但是刘老医师知道,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似火的鲜血和深深的怨恨。
陈两司,原名陈喜娃。之所以叫喜娃,则是因为陈喜娃是他爹娘在生了五个闺女之后好容易得到的小儿子。家中终于有后,喜不胜收的陈老爹为了纪念这对他来说极为重大的事件便给小儿子起了这个名字。
家中有后,有了奔头儿的陈老爹如换了一人一般,每天如同老牛一般起早贪黑任劳任怨。虽然家境贫寒,但一家子却也其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长,在陈喜娃十岁那年,秦赵长平之战爆发。由于喜娃年数尚小没有达到服兵役的年龄,因此没有和父亲一起跟随张满仓参加长平之战。年幼的喜娃并不知晓为何娘亲和姐姐在爹爹走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他也没意识到此次很可能是他和爹爹的最后分别。
长平之战旷日持久,后期更是惨烈无比。好在张满仓没有听从赵括帅令,私自率军发起突围。突围期间,陈老爹不知砍杀了多少秦国士兵,才浑身血淋淋地追随着张满仓冲出了秦军包围圈。
本以为跳出包围圈后就此可以平安回家,然而没想到队伍竟然在大山里遭遇到了一队秦军士兵,不免又是一场好战。这队秦兵在赵军残存的沙场老兵一个冲击下被杀得片甲不留、暴尸荒野,然而在这场歼灭战中,陈老爹却没有幸存下来。为了掩护被冷箭盯上的刘老医师,陈老爹最终被秦军冷箭穿心壮烈牺牲。
刘老医师悲恸至极,虽然战后使出浑身解数加以抢救,但是为时过晚,陈老爹终究还是永远地沉睡了下去。军队仍要东行,由于条件限制,刘老医师没有将陈老爹的尸体带回邯郸城,最终,陈老爹的尸首被张满仓和刘老医师亲手埋葬在了太行腹地。
东行的残军马不停蹄,没过多时,张满仓的残军便来到了一座山中小村。这座小山村便是小李子的家,而张满仓之前歼灭掉的那支秦军士兵,便是屠杀掠夺整个山村、**小李子姐姐的凶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娘亲和姐姐们从未提过爹爹死去的事情,但最终还是被日渐懂事的喜娃得知一切。至此,和小李子一样,仇恨的种子便在年幼的喜娃心中深深扎根。为了替父报仇,喜娃在十三岁的时候便跑到张满仓那里帐下一名士兵。而与之同伍的,则恰巧是小李子。
喜娃十五岁的那年,秦国为了一举灭掉赵国而举兵攻打赵国都城邯郸。正所谓“虎父焉有犬子”,英勇的喜娃在邯郸保卫战中一战成名,最终在战后被张满仓破格提升为伍长已示嘉奖。五年后,二十岁的陈喜娃成了一名两司马,而他的职责便是城防。
刘老医师知道,是血和恨让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的小伙子蜕变得如此精干!
“呼……看来老夫是小看这小家伙儿了,这老货还真他娘的会用人!”刘老医师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刘老医师原本想要借此告诫陈两司要加强城门监管,以防秦人暗中有动。然而陈两司的这番话让刘老医师明白,自己此时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陈两司说完话后躬身一拜,随后便抬头看着刘老医师,似乎是在等待刘老医师的教诲指正。然而刘老医师并没有说话,只是迎着夏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若有所思。不知不觉快至正午。或许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不远处,一群并不算多的看客,正顶着烈日人头攒动着。
陈两司见刘老医师若有所思地望着城墙,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刘爷爷……呃……依刘爷爷之见,这张奎之事该如何是好?此时快至正午,想必张奎他爹快要到了!”陈两司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了刘老医师一句。
陈两司话毕,然而刘老医师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直挺挺地站在苇荡里看着城墙。夏风吹过,周围的苇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刘老医师的花白老胡也随风“荡漾”。
过了片刻,刘老医师才如梦方醒般的转过身来对陈两司说道:“张娃子,你身为守门官日后定要时刻做到‘防民于城外’,以防秦人细作再入城内破坏!还有,至此往后你要多加留意赵政的行踪,何时出城何时回城要记录在案,老夫有用!至于张奎……”
刘老医师说到这里,本就昏花的老眼更加暗淡无光。扭头透过苇叶朝张奎望了望,刘老医师嗓音沙哑道:“唉……张奎之死,无论是否和老夫有关,此事老夫也会深查下去!”
说罢了这句话,刘老医师便头也不回地朝张奎的尸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