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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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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一闹就从清早闹到了日中,任谁都不耐烦的很了,也懒得去看那老婆子作戏。

    “夏老二,你自己跟你娘老子讲,明哥儿刚从城里回来,我也是抽着空才来淌这趟浑水,没得跟你娘耍嘴皮子,别再耍花腔,村里人眼睛都不是瞎的。”

    “娘,那,那是那盗匪扔给二姐儿的钱”,夏老二不甘不愿的吞吞吐吐。

    庆叔知道这夏老二是个轻软怕硬的,干脆像在林子那般去甩他的袖子,这回他倒学聪明了,钱不在袖口里,夏豆对夏树使了个眼色,夏树跑过去掏他衣襟,果真掏出来一锭白光闪闪的银子。

    “四傻子,你走开,这是我爹的银子!”

    夏树正拿着银子要跑回夏豆身边,又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圆滚滚似冬瓜的小姑娘,那姑娘虽胖得像球,手脚倒利落毒辣的很,话还没落音,冲上来啪的一下就甩了夏树一耳光。

    这边众人还惊得没反应过来,只见被打脸的夏树怒得跟小狼狗似的,啊的一声冲向那胖丫头,一把就把她压倒在地,照着那丫头劈头盖脸一顿打。

    赵老婆子这才知道不妙,扑上去要去打夏树,嘴里还大声哭喊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傻大家的狗崽子要杀人了!”

    夏豆眼疾手快拦腰钳住老虔婆,一边急声喊:“大哥大哥,快抱住小弟啊”。

    那边夏老二刘氏也才回过神来,以往只有她闺女打人的份,这四傻子从来不敢还手的,今儿她闺女竟然被打了!这下哪能忍得住,当即怒气冲冲就要来打夏树,夏木手快赶紧抱着夏树避开,那小牛犊子还在挣扎着要踢那胖丫头。

    这大人打孩子到底不好看,村里人也都一拥而上,当下拖的拖手拦的拦腰,还有的就在一边打圆场劝架,混乱里夏豆被赵婆子掐了好几把,疼得她龇牙咧嘴,混着声儿骂老虔婆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行了行了,胡闹够了没!”

    最后还得靠里正一声怒斥,夏老二夫妻才喘着粗气撒了手。可他家胖闺女可不依了,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张圆了嘴哭得地动山摇,不依不饶地痛骂:“打死他,四傻子,短命的,敢打我!”

    宝贝孙女儿在地上打着滚子嚎啕,赵婆子赶忙心疼地伸手去扶,却被她连着狠踢了好几脚:“去打死四傻子啊,掐死他啊死老婆子。”

    夏老二家闺女跟夏树同年,是他家的命根子,八岁的娃娃喂养得都跟夏荠一样高了,个头又高人又壮实胖墩,那样发着狠的踢打,这边众人眼看着都替赵婆子肉痛。

    不想那婆子可半点没在意,迎着孙女的拳打脚踢把她抱了起来,又抹着泪骂起夏树来:&里长啊你眼看着的,夏老大家崽子黑心啊,他一家子又毒又狠啊。”

    夏豆只暗骂那胖丫头怎么就不多重踢她几脚呢。

    难怪说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团乱麻的事谁能理清啊,里正忍不住手一甩就要撂了挑子:“你们爱如何如何,这糟心事没得管法。”

    “里正伯伯,今儿这事儿是够乱的,又要分叔伯们的银子,又要理清我们夏二叔家的恩怨,能否请叔伯阿公们开回祠堂,咱们一桩一桩事算。”

    赶着唱戏的看戏的都在,今儿干脆把事儿都利落办了,夏豆趁机建议开祠堂议事。

    村里规矩虽是非大事不开堂,但分银钱不是大事还有啥大事,一时众人皆提议开堂,里正恰被这乌糟糟的事儿闹得心烦气躁,干脆也板着脸允了。

    *

    下邳村原是长福庄分出来的一支,长福庄并不似其他村落那般同族同根。

    长福庄的老祖宗据说是一些打了败仗溃逃的兵卫,走投无路地到了虎头山脚下,干脆就在此安了家。

    后来子孙多了就分了些出去,包括下邳村菏华村几支分脉,所以各个村中均有不同姓氏。下邳村就有夏氏戚氏等,村里选举里长也是看哪族人多势众,日子过得红火的就有说话权。

    戚氏在村里人口占的最多,现里长戚守义早年开过蒙读了几年书,脑子比一般人灵活些,这才被推着做了里正的位置。

    管的无非也就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到底也是村里头最权威的人物了。

    里正戚守义先步踏进祠堂,坐在了堂首圆木圈椅上,左右摆设着些长条板凳,请了村里头有些威望的叔伯阿公来坐下,这堂也就设的像那么回事了。

    喊了一干人等都到齐,里正咳了咳清声说到:“人都来齐了,咱就一桩一桩的说。”

    “李氏,你昨晚应下村里人多少钱,今早又应了多少?”

    因开堂议事也是个肃穆场合,夏老爹起不来床就喊了李氏来,夏豆她娘眼睛还是红肿的,一时怔愣不知如何作答。

    “叔伯阿公,我娘先前告诉我的,每人一百文,”夏豆立在她娘身边,依然娇娇弱弱的样子。

    “啥?一百文,你这疯婆娘是疯了!”赵婆子一听也跟她儿子般急了眼,当即痛骂出声:“有钱你不孝敬娘老子,倒给村里这些无亲无故的人!”

    “赵婆子,说了一桩归一桩,你先闭嘴,你们两家的事待会儿再谈。”

    戚太爷十阿公一声轻训,赵婆子只得噤声站在一旁干瞪眼。

    夏豆看也没看她便接着道:“因这银子是整的,不好分,我想着先麻烦景明哥帮着挂了数,回头我去城里的钱庄换了散的,再给每家每户送去。”

    里长摸着八撇胡沉吟了片刻,才朝着右下座的戚景明询问道:“明哥儿可有空闲替那夏大家挂数,无空便不必应下,不是什么大事。”

    夏豆连忙一脸诚挚地看向小明哥,是大事啊谁说不是呢!戚景明大约感受到了夏豆的目光灼灼,当下略点了下头道:“倒不须费什么功夫,无妨的。”

    “那行吧,昨晚寻了人的,先去明哥儿那儿去挂了数,改日豆丫头换了铜板子来,再一家分一家”。

    “成了,这桩事就这样,你们家还有什么事?”

    赵婆子一听轮到自己说话了,连忙抢声道:“李氏,你拿那么多钱给别个,准备拿多少孝敬我,当初若不是我,你怎么可能嫁给夏大,说了每年要纳粮,把我当亲娘养,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夏豆的老爹夏大能娶了李氏,确实得托赵婆子的福。

    赵婆子原本是寡妇另嫁,夏大的爹死了按规矩她得被赶回赵家村的,偏她用一门亲事换得了在下邳村的立足之地,那便是张罗着帮夏大娶了李氏。

    夏豆的娘亲李氏原是山那头李家村的人,家里也是个爹娘早去了的,跟着哥嫂过活,一直捱到双十年岁的都没嫁出去。

    这原因李家村人人都知晓,李家姑子是个石女,二十岁的老姑娘还没来葵水,生不出娃的,这事儿早被李家那位嫂嫂传遍了十里八乡。

    赵婆子偶尔听得这事儿却是大喜,她捡着好话把这事跟夏大说了,说是那李家姑子贤惠又能干,问他想不想成亲。

    夏大是从小苦到大的,性子又憨又实,十八岁的汉子做梦都想娶媳妇,当即便也应了下来。

    赵婆子又喜滋滋道:“那你今后可得把我当亲娘看,这夏家的房子田地娘说了算。”

    夏大那时年纪轻,未想得深远,说是当亲娘看,那便也应了。

    这门亲事两家一拍即合,李氏背了个包袱就嫁了过来,赵婆子拉着夏大夫妻俩,在老里长那里立了契的,夏家田地等今后都归了她,夏大俩口子还应了把她当亲娘养。

    “当初你可是立了誓的,你现在不认了吗!”赵婆子指着李氏鼻子狠骂道。

    这事还是夏豆在村井洗衣裳时,听得村里婶子们扯闲说到的,当时乐得差点笑出声,她娘亲李氏不能生?如今这夏老爹家一堆的娃娃哪里来的。

    反而那夏二叔家,二婶刘氏是赵婆子娘家姊妹的女儿,不知近亲结婚惹得祸还是别的缘故,二婶肚子一直没消息,他家那个胖闺女,也是赵婆子从娘家抱来的,据说养着用来招婿的。

    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今早不是还有叔伯骂他家绝户么,农村里背地什么闲话都有的讲的。

    “老人家,我娘的银子真不够了,村里叔伯就分了一半儿去。跟我们一道的石头哥摔得一身伤,得赔呢,我爹腿摔断了,得养,还有以后我爹不能干活,我们一家子六张嘴,得吃,当真没有剩的了,”夏豆红着眼睛又要哭。

    “你这个鬼丫头,你娘要张开手到处扔钱,还有脸说。”

    “孝敬你也不是不可以”夏豆想了想便清清嗓子道,“我家从救命钱里分一两银给你。”

    赵婆子一听这话心一乐,嘴上却嗤声道:“这还差不多,少是少了点,不过也算了。”

    “不过你拿了这钱,以后也就当不认识我爹罢,我爹跟你本不是血亲,这钱就当买断跟你的恩义罢。”夏豆又缓缓的说到。

    “啥?以后都不孝敬了,你想的美!”夏老二忍不住在一旁呸了声。

    “哦,二叔不同意那也没办法了,以后再孝敬吧,如今我爹伤势正重,这一两银子我家是拿不出了。”

    眼见着到手的银子泡了汤,赵婆子不由得急了,以后再孝敬?以后他夏大家穷的连根草都稀罕,孝敬个啥!

    “你说的是人话吗,说好的钱又收回去像话吗”,赵婆子暗中给夏老二使眼色。

    “五两!想让我娘跟你家断绝关系,五两一分都没得少!”夏老二也知道那夏大家穷得叮当响,图以后的孝敬还不如先拿了这笔钱,可恨李氏那疯婆子把钱给分了一半出去。

    “哦,别呢,我家又不想断清关系了,以后再好好孝敬奶奶。”夏豆低头扯着垂发玩。

    “你,你这个臭丫头,那你说多少?一两没门。”

    “三两吧,三,散,数字倒是顺口,应景。”夏豆软得一团棉花似的,委委屈屈地说到。

    赵婆子夏老二想着捞一把是一把,一番讨价还价后勉强点了头。

    “好吧,趁着景明哥在那边清数,当着叔伯阿公们的面,咱们立个契,拿了这三两银,你家和我家就干干净净地散了。”

    那赵婆子鼻子一撇,立契就立契,先拿钱再说。

    夏豆便挤进人堆里,客客气气的喊先了声景明哥,又跟他说了与自家名义上的奶奶立契的事。

    那戚景明眉头皱了半晌,憋了句:“尚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契书。”

    夏豆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爹和赵婆子原本就没有血亲关系,按照规矩她是要回她族里去的,原本我家与她就没干系了。”

    戚景明又思虑半晌,倒没再说什么于礼不合之类的话,于是咬咬牙便写了封似模似样的契书。

    书文夏大赵氏两家无血缘之亲,独养育之义,人情淡薄情有可原,今在此立下契书,三两白银,买断情义,此后各安天命,再无干系,后头又加了些契文已立不得毁约之类的话。

    契书写完一式两份,赵婆子夏老二沾了墨水按了手印,这边李氏夏树等均跟着按了手印,夏豆为保险起见,还让里长戚景明公证人等也按了印。

    两张契书上按满了手印,一场好戏终于收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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