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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肝胆(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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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2.夜凉如水。
    月光下,大队人马逶迤而行。
    这支军队曾经是大隋天子手上最为锋利的一柄宝刀,也是其震慑四方包持帝王威严的最后屏障。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这支军队却举起了反旗,并最终砍下了天子的首级,完成了从御林到乱臣贼子的转变。
    宇文化及已经正式登基称帝,并且效法李渊故智,以自己父亲曾任许国公为因,改国号为许年号为天寿。
    只不过这位天寿皇帝的命运不济,皇帝瘾没过几日便被迫离开江都,踏上了漫长的征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说宇文化及从谋反开始,就是以长安李渊为参照处处加以模仿,可是说到底两人的底蕴差了一天一地根本无从相比。
    李渊在登基前,就是有口皆碑的仁厚君子,陇西李阀也是北地武功勋贵世家之首。
    宇文家虽然也曾显赫一时,可是宇文化及本人实在是太过不堪。
    少年时的放纵让他肆意享乐之余也让他声名狼藉,即便是不注重礼法的武功世家,也看不上宇文化及这种恶少纨绔。
    把他推出来做造反的开路先锋自然没问题,真让他做天子又有几个人愿意?
    、徐乐等人逃走之事,让宇文化及的处境越发艰难。
    大家本来就对他登基不满,此时正好借题发挥,对于这位天寿天子颇有非议。
    饶是宇文化及凭借宇文承基的勇武镇场,又以酷烈手段肆意杀戮震慑人心,也无法堵住悠悠之口,更不可能让骁果军真的对他忠心不二。
    除了失去玉玺不得人望之外,粮草匮乏也是导致江都城内人心惶惶乃至士卒军心浮动的重要原因。
    即便没有那些世家在暗中发力煽动蛊惑,光是军食问题也足以让宇文化及焦头烂额。
    受战火影响,江都的商路凋敝,租庸不得入,买粮也找不到商人。
    此番江都大乱,则是让这种情况恶化到了极致。
    杨广在位时,东南的官员顾虑天子威严,还尽力筹措物资输送,保证皇帝的供应。
    如今宇文化及篡位弑君,又在江都大肆杀戮戕害东南士人无数,不管世家门阀还是普通军民都对其不满,那些地方官便不肯认可他这个乱臣贼子。
    各地官吏不管是否忠于大隋,但都会宣布与宇文化及势不两立以证明立场,即便他们  没有能力兴兵讨伐,但总可以不受宇文化及的诏令,更别说为他输送钱粮。
    宇文化及手中空有数万虎贲,又不能到处去征讨,也吓不住那些不肯合作的地方官。
    城中的文武开始逃亡,刚刚建立的王朝,便呈现出崩解态势。
    宇文化及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赶快加以制止并且想到办法收拢人心,很快自己以及族人的首级便会被砍下来悬挂在城墙上,与杨广以及其他皇亲国戚的人头为伴。
    按照他的心思,其实也是想留在东南。
    说实话,宇文化及有心无胆更无才具,根本不具备争霸天下的胆魄。
    从一开始他想的就不是混一南北一统寰宇,而是割据一方,且先过几天皇帝瘾再说。
    何况迷楼之中那些佳丽,江都宫中的宫嫔美人还不曾悉数享受,又怎么可能愿意披挂上阵浴血撕杀?
    关中的战火吓破了他的胆,依据宇文化及心思,就是占据东南一隅,不要掺合到大战之中,用这几万骁果军保证自己逍遥自在。
    可问题是他怎么想无关紧要,眼下江都城内真正说了算的,既不是他这个所谓皇帝也不是那些文武,而是这几万骁果军。
    野兽一旦出笼便再难约束,很多事之前没人做不是因为不知,而是因为不敢。
    他们很清楚一旦这样做的后果为何,自己根本承担不起。
    相反那些无知愚顽不知利害,反倒是为所欲为无所不用,至于这样做会引发怎样的结果,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直到恶果发生时才会恐惧又或者后悔。
    那些骁果军之前始终以军法约束,不管他们心里如何不满,至少还是会敬畏皇权服从律令。
    自从谋反弑君之后,这一切便全都不复存在。
    连皇帝都敢杀的人,又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何况江都之变更给了他们一个极坏的范例,所谓帝王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刀剑面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能杀第一个皇帝便能杀第二个,帝王不能让自己满意就杀了他,直到换一个能满足自己的为止。
    有了这种想法的军伍就成了无人能控制的凶兽,宇文化及这个始作俑者如今也失去了对骁果军的约束能力,只能按照士兵的想法行事,不敢违拗这些武人的心思。
    如今留在宇文化及身边的骁果,基本都是关中子弟。
    他们之所以追随宇文化及谋反,固然有中计被愚以及被裹挟的原因,但是也与思乡情重脱不了关系。
    他们为了回乡已经不顾一切,宇文化及便只好放弃江都,带领全部文武兵将以及剩余辎重,开始了漫长的北上之旅。
    杨广这几年间拼命聚集物资,江都城内积蓄了大量财帛金珠。
    宇文化及不舍得抛弃这些财货,拼尽全力搜罗牛车两千余辆用以装运。
    再加上全军所余粮草以及军士家眷,队伍规模可想而知。
    如此庞大且杂乱的军势,行动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何况队伍里还有原本属于杨广的那些宫妃美人。
    这些女子如今都成了宇文化及的禁脔,自然金贵万分,不想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偏偏这些女子长年养尊处优,从未受过颠簸之苦,行不上十里路便要叫苦连天,喊得宇文化及骨软筋酥便下令休息,如此一来大军行动更是缓慢,一日行军难及一舍之地。
    当然,这也不能全都怪在那些女子身上,这支军队本身也有问题。
    军队一旦失去纪律,便难以保证战力,日常行军也是如此。
    昔日的骁果军军容整齐行动果决令行禁止,行军速度快且可以保持军阵严整,如今的骁果军却已经全没了以往的风貌。
    哪怕是军将日爹入娘的痛骂,乃至挥舞皮鞭木棒抽打,兵士依旧松松垮垮提不起精神。
    固然这些人归心似箭想要早点返回关中,可是行动偏偏就快不起来。
    终归行军不是比斗脚力,不是身强体壮就能走快些,总归要讲究调度配合。
    可是如今这些士兵我行我素,不是你挡了我的路,就是他拖了你的后腿。
    各队之间缺乏调度,互相掣肘行动缓慢。
    再者就是这些士兵不像过去那般肯付辛苦拼命卖力,不是想着如何偷懒,就是拈轻怕重,再不就是盯着其他袍泽,生怕自己多出了力气便宜别人。
    宇文化及用牛车装运财货美人,却不肯为兵士承运甲杖兵装,本就惹得兵士心中生怨。
    加上军粮不足,每日两餐还要按量拨给,不能放开肚皮吃喝,就更加了几分怨气。
    这些怨气不敢直接对着宇文化及发作,就只好借着行军的时候排遣。
    大军没了规矩不讲制度,随着士兵的心意走动,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成了寻常事,到了休息时,为了争一口吃喝或是一块休息的地方言语口角乃至动手斗殴也不算稀罕。
    即便宇文化及再怎么不知兵,也知道军心涣散至此是何等凶险之事。
    乃至不得不大着胆子命家将行军法,一口气砍了上百颗人头,可是依旧无济于事。
    大队人马一旦松懈下来,再想让他们恢复之前的严整,本就不是容易事。
    何况眼下行军期间整训艰难,就更无法做到严肃军纪。
    为了避免哗变或是营啸,只能放慢行军速度,免得军士过于疲劳怨怼之心更重。
    可是军中粮草不济,一味慢下去怕是走不到地方全军就要断炊。
    宇文化及面对进退两难的处境,只能想出这种下策。
    每三日便有一日昼夜行军以提高速度,尽快经洛阳返关中以便全军就食。
    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是能否打败李唐夺回长安,宇文化及心里其实并无把握。
    毕竟李渊手下也有几十万人马,更有徐乐这种无敌大将,自己带着这几万饥卒能否战胜他,还在两可之间。
    也不用说李渊,就是横在自己和李渊之间的瓦岗军,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难以呼吸,能否成功逾越也是未知数。
    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队伍,再看看身后庞大的车队,队伍看上去倒也雄壮威猛,但是在宇文化及眼中,这支队伍与其说是行军不如说是逃难。
    以这样一支人马去拼瓦岗军,到底能不能打得赢?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莫名地忐忑起来。
    虽然身边人再三表示瓦岗军不过是一群强盗,绝不是骁果军对手。
    还有人以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为例,以坚自己的斗志,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一种不祥预感笼罩周身,仿佛厄运即将降临。
    举头四顾,但见茫茫夜色巍巍山峦,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可宇文化及就是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早已挖好的陷阱。
    他也知道这种感觉全无道理,也不太可能真的发生这种事,但是不知怎得,这种感觉就是越来越强烈,让他的心越手越紧,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越发觉得,麾下谋臣的建议是对的。
    不能靠骁果军一家的力量去对抗瓦岗军,必须和他人联合,这样才有足够的胜算。
    只是不知,那人又肯不肯联合?
    愿不愿意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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