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一桩案件
吴关的住处是闫寸给他腾出来的。
万年县的吏舍两人一间,单身公差可在吏舍分得一个铺位,但人多铺少,许多后来的公差只能在外头租房,自然没有可分给吴关的空铺。
于是闫寸往典吏衙西侧末端的屋内添了一张睡榻,临时给吴关住。
那本是县令偏袒闫寸,而给他划拨的一间住房,平日查案若是晚了,闫寸便在里面凑合睡一觉。
闫寸自己其实置办了一个挺不错的小院,以后娶媳妇用得上,但人总有惰性,有了这个几步路的落脚处,就懒得回家了。
如此,每次回家都要打扫落灰、蛛网,实在麻烦,闫寸更不爱回家了,小院就此空置下来。
吴关看着从牢房搬到西屋的睡榻,郑重对闫寸道:“占了你的地方,对不住,我尽量不影响你……还有,谢谢啊。”
闫寸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少惹麻烦,比什么都强。”
“是是是。”吴关有些讨好地给闫寸捧了一杯水,“杏花的案子接下来怎么查,还得听您的。”
安固也关心这问题,便坐在吴关榻上,想跟着一起听。
谁知,他刚一落座,睡榻就发出一声哀鸣,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不是吧……”安固手忙脚乱地起身,睡榻总算没被压垮。
不过,原本好好的睡榻,现在只要坐在上面挪一下屁股,就会发出声音。
吱钮——吱钮——
吴关哀怨地看着安固。
闫寸有点想笑,低头绷着。
安固则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胖子的恶意。
他不满地朝那睡榻腿上踹了一脚,道:“肯定是虫蛀,这睡榻在牢房里,天天让老鼠、蛀虫磨牙,有些毛病实属正常。”
他刚从吴关这边抬起屁股,顺势就想往闫寸榻上坐,反正胖子站着都嫌累。触到闫寸警告的目光,他决定还是乖乖站着吧。
小插曲结束,闫寸开始回答吴关的问题。
“查与不查,怎么查,已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先停一停吧,看应国公和上头的衙署如何应对。”
“能歇歇了?”安固道。
“能。”
胖子长出了一口气,“可累死我了,正好明日轮我休沐,我要回家睡上一天一宿。”
他伸出一只胖手,笑呵呵道:“咱们之前的打赌,你可输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太子和应国公,已经无人关心萧丙辰之死,他白死了。”
闫寸掏出钱袋,数了十枚铜钱,放在安固手中。
安固将钱装进钱袋,摇着钱袋道:“那我走了,你俩慢聊。”
天太热,胖子有些站不住,也去找地方休息罢了。
此刻,闫寸和吴关都歪在榻上。
或许是新换了地方的原因,吴关躺得并不踏实,不时翻个身。
吱钮——吱钮——
“喂。”闫寸被他吵得无法安心养神,干脆问道:“那小姑娘——武照,是怎么回事?你怎会认识她?”
吴关侧向闫寸,目光掠过中间的矮几,恰能看到的闫寸的脸,“去年卢府请来一个叫袁天罡的道士给我瞧病。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反正卢从简有钱,对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听说哪儿有灵验的道士、和尚、游医,就请来给我瞧瞧……”
“这么说来,卢从简对你也不是一差到底。”
“他是为了面子,有个痴傻的儿子,脸上挂不住呗。”
“好吧,你继续。”
“凡道家名士,总有许多离奇故事,以佐证其本事如何高深,袁天罡也不例外,应国公府二小姐骨骼清奇,便是他向卢从简吹嘘时说出来的,我当时只当个故事听,没成想今日却成了咱们的敲门砖。”
“那你还上赶着去见她,见了岂不徒增露馅的风险?”
“做戏做足,再说了,此女命格奇贵,可不是假的。”
“你还会看人骨相?”闫寸被这荒诞的话气笑了,“那你就祈祷那命格奇贵的二小姐保佑咱们吧,但愿他爹别来找咱们麻烦。”
“急功近利。”吴关评价道:“难不成你今日种下一棵桃树,今日便要吃到桃子?”
闫寸闭目,吴关继续道:“杏花脖子上的勒痕,你看见了吧?”
“嗯,仵作已验过,她确是窒息而亡,且从那勒痕的方向来看,她是被人生生勒死,而非自己上吊。”闫寸也转向吴关的方向,看着他问道:“你不怕死人?”
“这不正好说明我适合这份差事吗?”吴关转移话题道:“尸格我也看过,仵作说杏花新死不足三个时辰,这说明她就是死在应国公府的。
应国公先是带着杏花去见了玄远,避免了玄远刺杀秦王,转头便杀了杏花,他图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救了秦王,难道他是秦王党羽?”闫寸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可无论他站哪边,都解释不通他为何要杀杏花。”
吴关来了兴趣,他以手撑着头,道:“你说,除了太子和秦王,有没有可能还有一方势力?”
“还?”闫寸也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那可就只有圣上了。”
“不稀奇啊,秦王和太子巴不得对方立即辞世——即便他们本人还没下此决心,可天天被手下吹耳边风,难免出格,坊间不就有传闻说太子伙同齐王鸠杀秦王未成吗?
这你死我活的局面绝不是圣上想看到的。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方代表圣上的势力,像应国公这样一心忠于圣上的从龙之臣,最可能加入这一边。
他们拥护立嫡长子的传统,既希望社稷能平稳交到太子手中,又不想圣上付出失去秦王这个爱子的代价,这样想来,应国公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他既想保住秦王的命,又想杀死刺杀秦王之人,彻底将‘太子派人刺杀秦王’一事瞒下来,如此,太子就不用背负诛杀兄弟的罪名了。”
“倒有几分道理,”闫寸继续分析道:“诛杀兄弟……这罪名会不会让圣上动移储君的心思?”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显然应国公并不想冒这个险,因此他不能留下人证,若不是东窗事发,他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玄远了。”
“看来将玄远保护起来是对的。”闫寸道:“但我有一个猜想,我认为此事并非太子所为,太子可能至今仍被蒙在鼓里,这更像是魏徵的个人行为。”
“哦?”
“人员调配实在太简陋了,一应事物竟都托付给了穷奇这个已受了官府重创的二流杀手组织,若是太子的手笔,不该如此捉襟见肘。”
“有道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案情相关的想法全交流了个遍,然后,就不知该聊些啥了。
闫寸重新躺平,将双手枕在脑后,道:“歇着吧。”
吴关也躺了回去,不过他又问了一句:“哎你说,我今日装道士,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闫寸睁眼道:“你很怕假身份被拆穿啊,还是说,你关心应国公府的二小姐?”
“这么明显?”吴关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闫寸丢给他一个“你果然是个变态”的眼神。
“人家才两岁。”闫寸强调道。
吴关:“不是……你想太多了吧?我就送了个金锁,我干啥了?”
“你最好没打什么歪主意。”
死变态吴关心累地翻身,背对着闫寸,表示不想说话。
“若你还想查案。”闫寸道:“刘员外——就是因为服食了毒丸而死在环彩阁的刘员外——他家的案子我打算查一查,毕竟,夫妻俩先后遭遇惊马冲撞,且惊马来去均有疑点……查一查,兴许能给死去的刘夫人讨回些公道。”
“听你的,”吴关道:“不过,我想先回一趟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