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捞外快
万年县县衙,典吏衙。
闫寸站在窗前等待着。
正午刚过,此刻是一天之中暑热最盛之时,偏偏无风,即便站在窗口,也感觉不到一丝凉爽,反倒被一只冒冒失失想要进屋找食的苍蝇撞了下脸。
闫寸拿手背擦擦脸,十分嫌恶。
不久,跟在牛二身边填写尸格的书吏回来了。
那书吏脸色不太好,一开口说话,闫寸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酸味,显然刚吐过。
他将尸格递给闫寸,道:“是乌头和野葛混合的毒物。牛二说,刘员外眼内出血,可见其为窒息死亡,野葛正是能让人窒息的毒物,同时还发现……”书吏干呕一声,强忍住恶心,继续道:“开膛后……发现尸体肺部肿起,是乌头中毒的症状。”
书吏低着头,知道自己失态了,不太敢去看闫寸。
闫寸却道:“你来县衙多久了?”
“这月中旬刚来。”
“我记得是中书省一名主事荐你来此做事的。”
“是,徐主事是我在县学的同窗,因此帮我引荐了差事。”
“这儿管理着万年县大小官司、人命案,大家都要与死人打交道,你也不例外,习惯就好。”闫寸停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鼓励的话:“你已强过许多初来乍到之人,不必计较那些表面礼仪。”
书吏眼中有了欣喜之色,他拱手,刚想说什么,却被闫寸截住了话头。
“今日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闫寸不爱废话,尤其不喜往煽情的方向废话,他受不了那个。
书吏走后,他看着尸格,眉头皱了起来。
乌头和野葛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它们亦药亦毒,一般的药铺、医馆就可买到。
看来,通过毒药来源追查凶手是行不通了。
闫寸刚收好尸格,就有一名皂吏前来禀事。
“您从环彩阁带回的酒菜,我送给延寿生药铺的许药师查验,其内并未下毒。”皂吏道。
“那装过药丸的紫色锦囊呢?可给许药师看过?”
“看过,许药师特别留意了锦囊内的痕迹,并给出了结论。他说曾见过一些用毒之人,在毒丸外裹上一层以蛰虫蜜腊调和而成的包衣,这样可以延后毒效,下毒后留下从容脱身的时间。
不过,这么热的天,蛰虫蜜蜡极易融化,锦囊内的痕迹即是蛰虫蜜蜡融化留下的。”
说着话,皂吏自衣襟内掏出了紫色锦囊,还给闫寸。
“这么说来,已可以确定,刘员外就是服用了锦囊内的毒丸而死。”闫寸将锦囊放在鼻下嗅着。
“若昨晚他没再吃过别的东西。”皂吏补充道。
“很好,下去歇着吧。”闫寸道。
“是。”
闫寸决定将调查方向集中于药丸,问题是,刘员外所服的药丸究竟是哪儿来的?
“药丸都查过了!”安主簿抱着从卢员外家搜出来的木匣子,未进门,先闻其声。
这胖子稍微动动就是一身的汗,三伏天就更别提了,简直成了汗人。
他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汗巾已彻底湿透,正向下滴着水。进屋后他顾不上说话,抓起桌上的水翁,咕咚咕咚灌了一通。
待气喘匀了,他才道:“从卢员外那儿获得的,都是些行阳的药,没毒。”
“他能大大方方交给咱们,自然都是没毒的。”闫寸伸手拨弄着桌上的茶碗。
“这么说……你还是怀疑卢员外?”安固道。
“不算怀疑,只是目前能当做突破口的人只有他,有必要将他查到底……对了,你去刘家的丝帛行走访,可有收获?”
“账目有问题,少了钱。”
“哦?”
“我能看出,有人在账上做手脚,黑了主家的钱——现在你有两个突破口了。”
闫寸摸着自己的下巴,问道:“能查出是谁黑了钱吗?”
“麻烦啊,刘家的生意不小,账目繁杂,我只匆匆翻看了几眼,不过店内留了两名能干的书吏,他们专心查账,三天内应该会有收获。”
“好,卢家跟东宫的关系,打听到了吗?为何卢家能请动东宫的医师?”
“你也忒心急了,”安固道:“那可是东宫,托人打听不得花时间?你这儿前脚刚交代完,我后脚就得办妥,我是神仙啊?”
“也不知谁说自个儿是‘京城官人谱’,还要把眼睛赔给我。”
“哎我说闫县尉……”安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闫寸以指关节敲了敲盛放药丸的木匣子,“咱俩谁求谁还不一定吧?”
安固立即堆起了笑脸,“我求你行不?你知道这东西一粒能卖多少钱?数十文到数百文不等……”
他没将话说完,只笑呵呵地看着闫寸。
闫寸明白他的意思,嘱咐道:“小心行事,莫被人抓住把柄。”
“哈哈,老规矩,卖了钱咱们五五分。”
“我求你打听的事,上点心,有消息了……”
“放心,有消息了第一时间给你报信儿。”
在闫寸这儿吃了定心丸,安固肥肉乱颤地爬起来,去张罗卖药丸的事。
闫寸决定去见见从卢府带出来的小郎君。
穿过典吏衙大堂,看了一眼屋角的水漏,已是未时一刻,闫寸这才想起从昨晚忙到现在,晨食都忘了吃。
走进监牢时,见几名狱卒凑在一起就着胡饼下酒,闫寸更饿了。
他将随身所带的二十余枚铜钱全摸了出来,递给迎向自己的狱卒,道:“我去看看伤号,麻烦兄弟去买几张胡饼,再来一盘拌野菜,一翁酸梅汤,剩下的钱,我给兄弟们添菜。”
狱卒赶忙推辞:“您有什么吩咐,支使一声就是了,不必……”
“莫推让,按我的吩咐办。”
闫寸已经走到了卢家小郎君所在的牢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