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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隔窗知夜雨,秋水耀洛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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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长侍素日虽颇多养性,但此次率帐下众密忍自长安侯府追至洛阳西城,已近一夜时分,虽人多势众,不乏脚力轻健之辈,但始终距离皇甫嵩有半里之遥。只看皇甫嵩在浓雾里左右跳跃、高低起伏,忽而夺路狂奔、忽而急停杀人,如此边逃边战,已折了六名下属,他心中已是气急如焚。皇甫嵩只需过了洛阳,便可遇到关东联军巡夜的兵士,是时脱身都是千难万难,要将他擒杀更无异痴人说梦。此间情形,雕长侍如何不急不气?

    虽近黎明,夜色却依旧浓如黑墨,透过浓雾,皇甫嵩依稀见到远处一两点灯笼所发的惨淡光晕,要是自己没走错路的话,再过十里,便是长沙太守孙坚的驻营,到时借得黄盖、程普等强援,将这帮狗狼倭人尽数杀了,方可报了屠灭全家之恨——但家仇可报,国恨如何?这帮倭人决计不会白白依附于董卓,定有狼子野心,我身为大汉股肱之臣,安得袖手旁观?!是了,我去寻那袁绍,借得一支骠军,杀回长安……公伟,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董卓贼势虽众,但只要我兄弟二人统兵,合力施为,安得惧之?想到此处,皇甫嵩似回到当年与朱儁一起征讨张角黄巾、厮杀战场的纵横江山、意气风发之时,心中这才有了稍稍一丝快意。

    他只这么一分神间,身后的黑影渐渐清晰起来,只听头顶海雕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从天上急扑而下。那海雕来的虽快,但皇甫嵩的重剑更快,他抬剑往上一格一挥,已堪堪斩向海雕锐爪。那海雕当真凶狠,竟全然不顾双爪被削之虞,钢翅猛振,如匕首一般的利喙已直直戳向皇甫嵩脑门。皇甫嵩使的重剑相较于寻常利剑,势刚力沉,但亦不失灵变之巧,只听他嘿的一声大喝,重剑斜挑,剑尖正正对上雕喙。那虎头海雕终究是畜生,自恃本力雄大,只以为皇甫嵩重剑厚沉无比、纯以膂力伤人,却不知此剑剑锋亦是锋锐无比,但听那海雕的利喙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被重剑一劈两半、直至嘴根。

    皇甫嵩杀的兴起,剑上劲力更催,欲将那海雕连头带尾一分为二,孰料一股寒气自背后袭上身来,登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皇甫嵩不及回头,已知是那雕长侍趁自己与海雕相斗之时欺身到自己背后,当下正以阴冷掌力偷袭。雕长侍武功本与自己伯仲之间,可对方奈何人多势众,此时又是趁乱偷袭,他仓促间抽剑后撩护身,劲力未能全至,雕长侍的阴掌在重剑上猛然一拍,重剑剑身便当场便被留下一个凝满寒霜的掌印,皇甫嵩更是狂喷一口鲜血,连人带剑跌了好大一个踉跄。皇甫嵩心知不敌,重剑疾收,身子在碎石小道顺势一滚,躲入重重迷雾之中。

    雕长侍怎可容他轻易逃脱,厉声猛吹口哨,另控了一雕自空中疾扑,手下诸多密忍兵分四路,奔行之时不住向前挥持铁链钩锁,这些钩链均铸有倒刺,上淬剧毒,只需有一人击得实了,皇甫嵩皮开肉绽之余更难逃剧毒焚身之苦。

    皇甫嵩原是趟地而行,但听身后疾风阵阵,知有数十把利刃破空而来,自己若不停身出剑,势难抵挡,可若是停下身来,定要被众敌围住,再要脱身可是难比登天。他正犹豫之间,眼前寒光闪耀,十余件锁链已从浓雾中伸出,如毒蛇一般齐齐扑向自己周身要穴。皇甫嵩只得重剑横挥疾扫,将众锁链劈的偏了。身子不进反退,欺近到两名密忍身边。那两名密忍虽是大惊,但手脚并不慌乱,右手挥链回扫,左手拔出腰间短刀,齐刺皇甫嵩胸腹。皇甫嵩尽力一纵,跃到二人上空,重剑剑身一砸一拍,只听得噗噗两声,砸得二人脑浆迸裂,那两名密忍哼都来不及哼出一声,已瘫死在地。众密忍置身于漆黑浓雾之中,一时看不清情形,只听雕长侍号令,钩镰锁链一股脑的往响声处掷来。

    皇甫嵩不愿恋战,重剑猛挥,扫起路上诸多碎石,欲要借着轰隆之声搅扰诸密忍的视听,自己再从人影宽敞之地脱出。忽然一人撞到他的怀中,距离之近几可感受对方呼吸之声,二人尽是一惊,忙不迭出招对攻。那皇甫嵩果然了得,单手使得百斤重剑翻卷,裹住那人伸向自己背后的锁链,右掌已按在他胸口,内力一贯,将那人心脉震断,随即双足连点,跃出两三丈之外。这几下攻守连环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可奈何雕长侍一干人等着实太多,且紧追不放,皇甫嵩奔不多时,便已被众人团团围住,斗到此时,他身上衫衣所染的父兄之血已经干透,但肩臂上受创之处的鲜血依旧流失不止,顺着重剑剑锋滴落于地。他的手太重太疲,已是无法单手提剑,只能双手共持,绕是如此,剑尖仍不得离地,在碎石之上拖行,发出铮铮铁骨之音。雕长侍嘿嘿一声冷笑,道:“皇甫将军当真不愧大汉英将之名,好胆色!好身手。可惜将军太不知自爱,多番搅坏太师好事,这才勒令我等务必擒杀。不过……”

    皇甫嵩原想借着这说话的空儿调理内息,但他素来刚正,忍不住骂道:“要杀便杀,有屁快放!”雕长侍故意顿住言语,眼中闪现暧昧之色,这才说道:“将军一身文韬武略,若就此轻易死了,岂不负了上苍造就之恩?我家国主识才惜才、素怀雄心壮志,倘若将军转随我主,是时‘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飞’,将军一展宏图抱负,先刃董卓李儒,再报黎民百姓,岂不是如鱼得水、畅快淋漓?”

    皇甫嵩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当真好极!”雕长侍原以为皇甫嵩要再三思忖,全没料到他如此爽快答应,当下喜不自胜,道:“将军……将军可是同意了?”他不待皇甫嵩答话,又急对左右下属喝道:“快快放下兵器,切莫对皇甫将军无礼。”皇甫嵩笑声渐渐止了,脸上热泪纵横,道:“你们本是弹丸岛民,却不知道乐天知命、安分守己,恁得如此无耻无礼,来贪图我大汉万里锦绣江山?哼哼,狗狼之辈,心比天高,当真欺我大汉无忠烈之人、无高义之辈么?皇甫不才,不敢轻许任侠壮烈,但忠孝节义四字倒还记得!”

    雕长侍阴阴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纳命来罢。”皇甫嵩夷然不惧,轻抚爱剑,哈哈笑道:“甚好,看老子杀光你们这些番贼!”雕长侍再也控制不住胸中怒气,口哨厉响,地上诸密忍同使拔刀快斩之术、天上更有群雕促鸣呼应,一时间人嘶雕鸣,黑压压的人影、刀影、雕影齐齐扑向皇甫嵩。皇甫嵩纵有通天之能,安可从这四面八方的猛击中突围?此时若换做他人,定要赋首就死,但皇甫嵩何等人也?他逃亡奔战一夜,靠的仅是胸壑中的一口忠烈之气,大丈夫豪气干云,当是如此!

    皇甫嵩兀自大笑,双臂箕张,不住催动内力,再不管周身空门,重剑如陀螺一般圈圈狂扫乱舞。只不过倏忽之间,他周身中创,一身血衣更被雕喙、利刃毁的稀烂,全身上下再无一件长物,袒露出来的肌肉上面尽是一个个的血窟露,但他却是肉身不倒、重剑不停,每受一次创伤便要大喝一声,重剑随之猛击。腥臭的鲜血于浓雾中扩散弥漫,断手残脚、雕尸人躯四处飞溅。

    雕长侍趁着大乱,双掌笼具内力,附上皇甫嵩心口,他内力只需微微一吐,便可震碎皇甫嵩心脉,但见他剑眉劲髯皆被鲜血染的殷虹,双目英光炯炯、凛凛生威,雕长侍一生杀人无数,此时见他如此神威,亦不由得心中赞道:“真乃大汉梁柱也!”但他心中钦佩也好、敬畏也罢,狼主有令、不可不除,陡然间杀念剧盛,毕身阴寒内力已凝聚至双手,更道:“皇甫将军,你若不除,我主大业如何可成?将军即便神勇睿智如那曹乱尘,但妨天命神业,吾主也一样杀得!”

    乱尘声名事迹早已闻达于天下,皇甫嵩素闻他隐龙山庄洞破李儒、华雄铁罩密策之智、虎牢关大军之前独斗吕布之勇、堳邬万贼逼压毒杀仍心忧天下生民之义,他与好友朱儁、王允、蔡邕等人虽皆为当世英豪,但逢多次言说起乱尘,对这弱冠少年的豪勇信义诸多赞誉,均生了结识向往之心,前几日传出乱尘殒命于骆谷的死讯,诸人亦是悲恸不已。现在雕长侍说起,皇甫嵩方才明了传闻中那狠毒少女的身份来,他性命危在旦夕,回首今生戎马兵戈,再想起自己黄泉之中能与曹乱尘这等大英雄、大豪士一同作伴,心下好不畅快,重剑再不挥舞,更是哈哈大笑道:“曹公子昭然英烈,吾神往已久,今日赴死,唯慷慨而已!鼠辈,速速杀了老夫罢!”

    雕长侍不欲与他多说,双掌间的内力尽数喷薄而出,却听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叹息声虽细不可闻,却如惊雷一般炸在他的心中,竟引得他掌间内力都为之一窒、引发不出,又听得一声叹息,方才还远在天涯,现今已近在咫尺,这叹息之声出自少女,妙音仿若春风银铃,却苦似冬夜寒雨,悲切婉转、千折百回,满满的全是无边无尽的幽怨苦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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