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刀剑自双舞,猛志今常在 4
荥阳密林之中,乱尘与吕布手中执剑,已经默然对峙良久。这当今两大绝顶高手旷世之战,自然引得众人瞩目,还未来得及撤走的西凉人马与陷阵营的军士混在一处,让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圈子来,众人围在圈子外,各个掂足抬首。林间劲风阵阵、腥味四漫,这林中多有参加虎牢一役的兵士,见识过吕布乱尘的武功,自那时起便将二人惊为天人,此时远远观望吕布、乱尘,竟觉二人有如神将,身上、剑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英豪之气,不由得热血沸腾。
吕布猛然长啸一声,道:“师弟,动手罢!”这几个字刚出口,长剑一掣,高举过头,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对着乱尘猛然一劈。他这一招名为“斧劈桃山”,出自杨二郎劈山斩日救母的神话故事,本是世间最为粗俗简单的招式,但凡世人习武之初,总会修学此招,纵使再愚讷之人,把玩个三两日,总可使得有板有眼。但便便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劈空一剑,却引得林间大风骤起、落叶纷卷,吕布的剑气、内力、啸声裹挟在一处,彷如二郎再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向乱尘。
乱尘心知为救曹家众人,已是不得不战,索性破釜沉舟,玄黑骨剑急掣,身形一晃、却是不避不让,执剑前捣,一招‘班超使西’,径自往那如惊滔骇浪的吕布剑势间笔直刺去,他这一招看似直取中宫,实则蕴含一十九桩后招变化,若吕布剑法不变,纯以罡力硬拼,乱尘便以巧御拙,剑生无状。在场众人原是均想,他二人先以各自绝学巧招相斗个上千招,久战之时再比拼内力,没想到二人一出手便是全力硬拼,那吕布威严、乱尘刚毅,面色俱是静敛,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不由得齐声惊呼。
但见乱尘剑尖一遇吕布的剑劲,陡然生花轻颤,瞬时间剑光飞舞闪烁,有如数千道闪电疾烁,射得众人眼光目炫,而乱尘便似有千手一般操纵着这数千道闪电,忽斜忽正、忽绕忽直,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攻向吕布。只听轰得一声惊天炸响,二人长剑已然一交即分,旋即各自生出诸多变幻对攻的剑法,一时间,只听剑击之声轰隆轰隆如惊雷肆掠,更生出无尽剑气,尖锐的破风之声呼啸遍野,这密林垓心之地,有如天降飓风雷暴,骇人可怕之极。他二人甫一交手,众人已后退了数丈,此时凛凛剑气如游龙惊凤般四处乱窜,除了张辽、高顺二人仍立在原地之外,其余人等不论将校兵卒都避了又避、退了又退,直离了数十丈之远,可即使如此,犹觉得身处严寒极冬之中,连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那呼呼剑风刮的生疼。
吕布当真乃天下无双的猛士,面对乱尘似有形实无状的精妙剑法,不避不让,口中不住大喝,相较乱尘的灵动巧变,他招式刚猛凝重,手中长剑尽是横砍竖劈之法,看似平平无奇,但实是快极猛极,每一招每一式都力蕴万钧,重如泰岳,正是武功练到阳刚之极致的妙数。这数十招间,其长发箕扬、金甲飞张,神态威猛无俦,直如天上战神下凡。
而乱尘剑道的修为着实已高,这无状六剑剑理乃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裹天地千变万化而不穷,遇简则繁,遇繁逾繁,乱尘修习日久,深得奇变幻化之妙旨,剑法渐臻炉火纯青之境。不过盏茶工夫,二人已对拆了百十招。乱尘与吕布多次交战,素知吕布武功高绝,但今日首次见识到吕布的剑法,其剑势之罡、变法之强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若不是无状六剑纷繁复杂、穷极变化之能事,自己早已赋首其剑下。须知高手相争,只差一线之间,乱尘只这么稍稍分神,被吕布瞧出空隙,爆喝一声,长剑连舞,三十三式“飞雪连天”于他手中混成一片,这三十三记剑招一瞬间的使出,尽数绞往乱尘长剑,其势汹涌如潮、狂猛如雷,更藏无数后变,那腾江倒海的剑影登时将自己周身方寸之地尽数笼罩其中。
乱尘素来生死不萦绕于心,此时被吕布激发,反生出豪迈相争之慨。当下长剑更是疾舞,竟不再趋避,使的以攻对攻之法,硬拚吕布此三十三式混成一剑。待得二人长剑相交,叮叮叮叮之声亦练成一片,犹如锻铁一般,乱尘只觉每一次交击,吕布剑上便传来一重气劲相攻,一波比一波强暴猛烈,须臾之间,三十三重劲力尽数攻至,倘若自己再是硬拼,玄黑骨剑纵使不毁,执剑的整条手臂也要被这股巨力震得粉碎,当下剑法由急改缓,反矽砍为撩斩,更是急调全数内力,汇于一点,欲以点破面,与之相拼。
乱尘这大巧若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剑,反手挥出,端的是拿捏到妙处,正值吕布剑势改换,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从三十三式剑网的最中间一点而突,堪堪刺向吕布肩臂,但吕布学究天人、变式极快,身影一纵、往横移开,顺手长剑横扫,乱尘一招占先,更是爆起数团剑花,追击吕布。
利剑交击声又连串响起,一时间二人劲气激荡回旋,二人身旁的苍天巨数非但树叶坠尽,连枝条都被剑气纷纷斩落,数十棵大树周身光溜,树干之上处处可见剑气之痕,二人于密林中央厮杀缠斗,劲风、剑气充盈鼓动,其音咆哮如雷,更激得尘土卷着落叶盘旋飞舞,尽是情怀激烈之味。
此刻二人长剑又是相交,吕布原本捏着剑诀的左手忽的一变,陡然拍向乱尘小腹,乱尘顺手一抄,啪的一声脆响,双掌一交即分。这一掌中二人一刚一柔、斗了个旗鼓相当,吕布借势收剑疾退,现出惊讶的神色,有点难以置信地瞧着乱尘——在虎牢关时乱尘内力尚且稍逊自己一筹,这才不过短短半年,乱尘的内力已能与自己平分秋色,而剑招也是一次比一次圆浑古朴、剑意盎然,此子精进之速,当世已无人可比。若是再过一年,自己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辽、高顺二人方才经不住剑气逼迫,虽亦往后退了数步,但远距身后众兵士十丈之遥。此时二人目不暇接的观看吕布乱尘鏖战,钦佩之余,一面细思二人所使的神妙高招,一面静待形势的发展,他二人都心知吕布不会当真手刃乱尘,但事态如何发展,吕布有何应对,二人均不知晓。
蓦地吕布身子疾退,更是仰天长笑,震人耳鼓,忽然将手中长剑掷在地上,只听他道:“师弟,以你之能,师兄他日再要胜你,可是千难万难了……不如今日斗个尽兴,便使神鬼方天戟与你全力一战!”他话音刚落,神鬼方天戟已持在手中,舞出一片金光,宛若一堵方圆数丈的金墙,如龙卷、似飓风一般逼压过来。
乱尘掣起玄黑骨剑,只觉前方已是漫空虚实难分的影子,吕布武功一向霸道无比,此时终使神鬼方天戟,可谓是如鱼得水,这撼天动地之威,确实天下无双。眨眼间,那金墙已逼到乱尘眼前,乱尘使尽浑身解数,长剑左右两手不住交换,硬挡吕布一浪接一浪的攻势,心中的惊骇实在难以形容。
吕布长戟狂舞之隙,更使近身搏击之法,忽拳、忽爪、忽掌、忽指、忽腿,招法凌厉多异,气势沉猛浑厚,战不数刻,他所有的招式身法与方天画戟所舞的金墙混为一体,铁掌横扫、钢拳疾冲、虎爪擒拿、电指点撅、飞腿凌踢,其身形之鬼魅迅疾、招法之繁密霸悍,有如数十人各发毕生绝学向乱尘进攻一般。乱尘只是当年在海船上从灭迹老僧处总览天下武功,虽是博识但却多杂,所长者还是剑法,当下只能仗着无状六剑的诸般巧招妙式左支右绌,渐渐处了下风。
不一会,吕布右手神鬼方天戟一扫,左手所使得龙拳、虎爪、铁掌三种手法随即更近,乱尘长剑勉强磕开神鬼方天戟,已然应对不及,但听砰的一声,硬生生的受了吕布一记铁掌,整个人登时飞出,口中鲜血直喷,重重摔落于地。
吕布不依不饶,仍是扑将上前,乱尘心中苦笑:这是第三次与师兄动手较招,先前两次师兄多番忍让,看来这一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他本欲就此罢斗,任凭吕布神鬼方天戟贯胸,但只是那一瞬间,忽想起张宁那一双含泪的眉目,情急慌乱之中,抓起地上一只大刀,一个鲤鱼跃身,左手持剑、右手持刀,成十字交叉之势勉强挡开吕布。
吕布不待他身形落稳,又是持戟猛戳,乱尘不容细想,右手大刀横砍三记,只听张辽、高顺齐齐咦了一声,吕布更是往后跃退数步。这三记刀法全无招式可言,但出招奇诡、攻点叵测,完全不循世间刀法之道,吕布武学虽广,遇到这无招之招,尚且闹了个手忙脚乱,只听吕布赞道:“小师弟不但剑法通神,刀法也亦是了得!”
乱尘一怔,忽想起自己年少时常山之上以柴刀苦练的砍柴刀法来,当年涿县桃园时便失了柴刀,后来得传张角传授天书,更是精研其中所载的无状六剑剑法之道,浑忘了这桩刀法来,此时情急使出,以无迹对有迹,反而起了奇效。当下刀剑齐使,往吕布身前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