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訊
「腓力输了!?」
奥林匹娅丝瞪大眼,以相对大声的音量打断了议政厅众人的交谈。
奥林匹娅丝这一句话惹来其他人的侧目。
王后的态度彷佛国王绝对不会输,因此初听闻这个消息时震惊的无法自持。也不知道她何来的自信,腓力确实相当有谋略,因而众人推举了他取代自己的侄子,但不代表他一人既能以一挡百──以一挡百。而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确实也这么认定了。
在腓力此前的几次战绩中,他打过胜仗,但部属了比敌人略多的军队,没有如同日后的坎尼会战、伊苏斯会战般轰轰烈烈的以少胜多、致使敌人一败涂地的辉煌,因此在多数人眼中,腓力称得上优秀的将领,但称不上是奇才,相较之下他带领马其顿于夹缝中求生存、高超的政治手腕更令人信服。
但奥林匹娅丝不一样,她或许无法对腓力二世的战绩如数家珍,但依然不会忘记一个重点,那就是腓力二世会完成雅典、斯巴达等城邦汲汲营营追求却苦追不得的成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希腊城邦统治者。
有了这个标签在前,奥林匹娅丝一贯认定腓力在参入希腊人的战争时会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如入无人之境,腓力出征前她内心的一丝丝迟疑更多只是她习惯使然,一百分的好哪怕心理再笃定她也只说八十分,实际上她的内心甚至没把旁人的劝阻当一回事。
安提帕特清了清嗓子,开口化解尴尬场面:「奥诺马库斯已经带领军队回到喀罗尼亚,他声明只要我们不侵略费莱以及福基思的同盟,他不会攻击我们。」
议会上的人对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有部分人认为马其顿必须放弃涉入希腊人之间的战争,也有人认为应该坚持参与其中,不过这部分人占少数。
马其顿一直以来都以「希腊人之友」、「希腊人」这两个矛盾的身分自居,除了他们确实出自同一个祖先,不外乎就是希望拓展势力、藉此拉拢更多盟友,但从百年前斯巴达与雅典为着个霸主之位纷纷扰扰至此,众人总算回味过来了,希腊早已不复往昔的光荣,希腊人周身镀的那层金褪色不说,马其顿再看待希腊时,也隐隐有了优越感──不想参与后续战役的,认为希腊人各打各的不干马其顿人的事;支持继续参与的,认为马其顿可以藉此机会掌控希腊人。
而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无心去听这些争论。
历史上腓力打过败仗吗?
或许有吧。
奥林匹娅丝真的不是很清楚。很少有女孩子是军事迷,她能够知道腓力日后统帅希腊城邦、对付雅典时也曾经多少吃到了点亏,已经算相当难得了。
然腓力这一回不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是接连的两次被福基思的奥诺马库斯重挫。腓力所带领的军队也赔了一半,更别提多年来经营的声望在这短短几天之中荡到谷底。
这令她不禁怀疑起来,这一个腓力二世确实是历史上的腓力二世吗?她取代了奥林匹娅丝的同时历史早已偏离了轨迹,这样一个平行世界腓力吃个败仗也不是甚么怪事,不是吗?
她暗自叹了口气,放下脑袋中那一段令人头昏的时空悖论,看看四周依然争论不休的贵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贴了个「支持」的大标签──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外人都还记得当初她「大力」支持自己丈夫出征、还提供摩罗西亚军队的事迹。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这场争论中被划分到「战争」那一派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一个满头白发却战意昂然的老头决定将她正式拉到激辩中,「王后,你觉得如何?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趁着斯巴达、雅典和底比斯目前实力衰弱……」
一旁的安提帕特一直以眼神示意──示意甚么?她根本看不懂啊。
不过没等奥林匹娅丝发言,其他人继续战成一团。
「帕迪卡,你让一个女人来替你说话,这象话吗?」
「我们为甚么要让摩罗西亚的人来干涉我们马其顿的决定?」
「难道你们要像个懦夫一样放弃这宝贵的机会吗?」
「没错,我们不犯他们,终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惦记上的!」
……
奥林匹娅丝呼了口气──好一群逗逼啊。
也就是说这场会就是趁着家长(国王)不在家时的扮家家酒吧。
这要是在中国,下这种重要决定没有皇帝许可,肯定要杀头的。
不过也因为这一闹,内心因为腓力吃败仗而出现的慌乱消散不少。
那位叫帕迪卡的主战派老头再一次把问题丢到奥林匹娅丝面前时,奥林匹娅丝从座位上站起来。
说到底,这时候的女人也只是依附在男人底下过活而已──而她,作为奥林匹娅丝、腓力的妻子,能仰仗的不是整天想着自我毁灭、连带拖自家姊姊下水的亚历山卓,而是腓力。虽说两人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但这是不对等的,她出事腓力不一定有事,但腓力有事她十之八九遭殃。
因此,她决定哪一方都不支持。
「毫无意义。」
所有人为她的话不禁一楞,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当你们的王不在了?等腓力回来再好好讨论这件事吧。」
她话一说完就故作潇洒的离开议政厅。
※※※
奥林匹娅丝不知道会议后续发生了甚么,当天晚上则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催促着到他们的房间,她差点因为战败的事忘了与孩子俩的约定,不过两个孩子牢牢惦记着,对着莱妮丝闹了好一下午迫使莱妮丝答应。
莱妮丝见了她倒也没摆架子,叮嘱了她亚历山大有打呼的问题、睡前该喝一杯马奶之类的琐事就到仅隔着这房一面墙的小卧室歇息了。
莱妮丝一走,他们就把两个孩子的床铺并在一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一左一右、她则做了夹心饼干,三人共同躺在床上。
亚历山大首先开口:「妈妈,可以再跟我说阿喀琉斯的故事吗?」
阿喀琉斯?
奥林匹娅丝注意到亚历山大双眼写满期待。
据说摩罗西亚是那位攻打特洛伊的英雄阿喀琉斯的后代,在特洛伊被攻破后,特洛伊王储赫克托尔的遗孀成为了阿喀琉斯之子涅额普托勒摩斯的女奴,并为涅额普托勒摩斯生下了三个儿子,而其中的长子正是摩罗西亚的先祖。这样七弯八拐下来摩罗西亚人就成了阿喀琉斯的后裔,历史上也不止一次提到奥林匹娅丝向儿子强调自己身上有着阿喀琉斯的血脉,期许孩子成为人中之龙。
小亚历山大在这个时候就不只一次听他老妈提到阿喀琉斯了啊,要不然为甚么这么熟悉啊。
不过说真的,奥林匹娅丝对自己名义上的祖先阿喀琉斯相当无感。
这又是一个后世《伊利亚德》读者们时不时会争论的话题了: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谁比较好?
在奥林匹娅丝自己的观点来看,想靠一场战争扬名立万的阿喀琉斯和想保护自己家园而奋战的赫克托尔,赫克托尔显得有魅力多了,她还记得之前看了《特洛伊:木马屠城》的电影,看到大王子为妻子安排后路,与家人、妻小道别的几幕难过不已。
如此之下,要奥林匹娅丝继续赞颂自己的祖先显得有些困难。
至于其他故事?这个年代的孩子对希腊神话比她这个山寨货还要熟,她看过的版本还各有千秋,说不定经过时代的更迭改动不少,谁知道会不会她一说就出错?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决定说个圣诞老人的故事,虽然她只记得个大概,不过基调温馨可爱、很适合当孩子的床前故事,因此她决定加油添醋一翻自行编造个新版圣诞老人的故事。
「……我们今天不说阿喀琉斯的故事,」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都没有甚么抵触,奥林匹娅丝便继续说:「我们今天说一个……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老人的故事。」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像血一样红吗?」
「……没有,比血还要淡还要亮。」亚历山大还想问些甚么,奥林匹娅丝赶紧把故事说下去,「这个老人住在距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在世界的最北端,那个地方中年下雪……」
亚历山大又打岔,「比伊利里亚人和凯尔特人住的地方还要远、还要上去吗?」
「没错,比他们都还要远,那个地方满地都是雪,所以老人住在用雪盖的房子里。」
克丽奥佩脱拉赞叹一声。
亚历山大说:「他一定是齐妮娜的宠儿。」
奥林匹娅丝猜想这个女神应该跟雪有关系,「对。这位居住在雪屋的老人在每一年冬天都会驾着自己……」奥林匹娅丝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鹿」这个单辞怎么说,「他会驾着由狮子拉的车子、车子里载满孩子们想要的礼物,然后狮子会带着他四处将礼物送到孩子的床头……」
故事虽然被改得乱七八糟,不过亚历山大还是听的津津有味,奥林匹娅丝想大部分原因在于拉车子的是狮子,狮子对马其顿的王室成员来说象征着高贵、强大。亚历山大极有可能把圣诞老人当成一个强大的神祉。
亚历山大问:「为甚么他要自己花钱准备礼物给小孩?」
「因为他很喜欢这些孩子,他把每个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小孩。」
亚历山大恍然大悟,「他创造了他们!」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直到亚历山大继续说:「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普罗米修斯创造了我们,所以教导我们许多知识、还背着宙斯偷了天借的火。这个老人肯定也违背了宙斯的想法,所以他也遭受到惩罚。」亚历山大感叹:「怪不得我们现在都不能在冬天收到他的礼物。」
克丽奥佩脱拉问:「为甚么没有英雄去把他救出来?」
「呃……」故事被改编成这样子,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做甚么收尾。「因为……因为宙斯还没气消,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喔。」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
亚历山大想了想,又扬起声调说:「再说一个故事!」
「好吧,但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
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孩子,奥林匹娅丝也勉强的睡了一小段时间,她睡眠质量差、不习惯跟人同床,有两个孩子包夹的情况下她睡得相当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只觉得有睡等于没睡,顶着两圈黑眼圈、帮孩子把踢到一边的被铺盖回身上,她便回到自己的卧房补眠。
奥林匹娅丝这一睡直睡到午后,醒来时正好听说了宫中刚流传的一则热呼呼的消息:腓力跟福基思人对战时身受重伤,昨天死了。
奥林匹娅丝呆愣了一秒,想到自己昨天在议政厅的一席「当你们的王不在了?」的发言,深觉自己真是乌鸦嘴。
而腓力这么「一死」,马其顿瞬间乱成一锅粥,马其顿各地忽然出现了许多腓力的亲戚、阿基德家族的子嗣、腓力的私生子……奥林匹娅丝不禁感叹腓力真是家大业大、生育力超强。到晚餐前,不算上众所皆知但从头到尾都毫无表示的阿尔希诺伊的孩子托勒密,腓力至少就多了二十个私生子,目前人数还在增长中,不可估量。
至于在宫内,安提帕特把两个孩子、连同肚子里怀的也可能是潜在继承人(男性子嗣)的妮刻,一并带到她身边,还任命侍卫对他们寸步不离,准备一旦腓力真正「挂点」就──其实奥林匹娅丝也不确定安提帕特的想法,虽然她不认为腓力会死,不过要是这个时空的腓力真的被蝴蝶掉了,奥林匹娅丝更希望安提帕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搭把手让她和两个孩子躲得远远的,感觉到罗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奥林匹娅丝看着正要离开的安提帕特,忽然想起腓力的侄子,问:「阿明塔斯呢?」
安提帕特摇了摇头,「在他该在的地方。」但没多久又转身走近她,附耳,以商量的口吻问:「如果让阿明塔斯继位为王……」
「甚好。那么我可以带两个孩子四处旅行。」
以这个混乱的时代来说,一家子四处旅行都危险了,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奥林匹娅丝这么一句话所要表达的不过是对「亚历山大不继位为王」一事表达绝对赞同。
就算历史上亚历山大二十岁登基后建立许多功绩,但那也是亚历山大二十岁的事,而不是三岁,如今做为亚历山大的母亲,光是这孩子照着历史进程走、在二十岁登基奥林匹娅丝都会揪心伤痛,更何况是三岁?
一个三岁孩子继位为王。
这别说活到历史上应有的三十二岁了,就是活到二十岁都有困难。
奥林匹娅丝想到这里,恳求道:「拜托你了。」
安提帕特脸色一僵,「你让国王的儿子逃避他应有的权利与责任,你确定这对亚历山大来说是好事吗?」
「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我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是吗?」
安提帕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伸手安抚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掌──这一次接触间隔上一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但奥林匹娅丝没有抵触,因为这当中只包含纯粹的关怀。
安提帕特还想说些甚么,但注意到亚历山大睁大双眼、好奇的目光不断游移在他们身边,他只得抿唇,收敛住脸上涌动的情绪,以较大的声音向包括她在内的在场所有人说:「好好休息,这很可能只是谣言。」
但也只是可能,在这个讯息传递不便利的时代,很多消息的真真假假都得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