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打起帘子，对跪在佛堂中的贾母轻声道：“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贾母放下念珠，自蒲团上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太医怎么说？”她也快被烦死了，请了那么多拨太医，结果一个二个的屁都放不出一个来，只说受了惊吓，受了惊吓你就开药啊，偏一个个的生怕出事，都不肯承担责任，尽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出来，吃下去什么用都没有不说。那母子二人的情况更加的不好起来，连汤药都灌不下去了，难道这就是我作恶多端的报应？是以贾母后怕之下，也开始拜起佛来。

    探查咬着唇道：“几个太医都不肯开方子了，只叫，只叫……。”

    贾母看了她一眼，勃然大怒道：“只叫什么？叫准备后事，前儿不是说只是受了惊吓，怎么今儿就说人不成了，谁说的，拉了来打死。”

    鸳鸯忙劝道：“老太太，你先别急，这世上啊，浪得虚名的人多了去了。虽说是太医，也未见的就是最好的，老太太多派几个人再到外面寻寻，没准能找个神医呢。”

    贾母忙道：“琏儿呢？这个下作种子到哪儿去了？他兄弟，婶娘快病死了，他连人影子都不现。”

    凤姐儿慌忙进来回道：“前几日不是老太太派他去忙林姑爹的事吗？因日子近了，再林妹妹终是个姑娘家，要在那儿耽搁那么些日子，又另找了院子，洒洒扫扫，重新布置，就没抽出身来。”她心下也委屈，老太太这差事可是你亲口派的，现在怎么又说这话，也忒伤人心了。

    贾母皱眉道：“你也糊涂了，怎么能为死人挡了活人的路，叫他快回来，帮忙找找。”在她的心中，做法事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又怎么能比得上宝玉的安危重要。

    凤姐儿眼圈一红，低声道：“是。”也顾不得委屈了，天大地大，可是在贾家，有谁能大得过老太太去，忙遣了人去叫贾琏回来。

    探春叹道：“其实也难怪林姐姐孝顺，林姑妈，林姑爹那么心疼林姐姐，连我看着都羡慕。”林姐姐，你不要怪我，既然我求不动你，那也只好将这个功劳让出来，不管是谁劝动了你，这老太太，太太，二哥哥日后都得记着我这个情。

    凤姐儿狐疑的看着她，她从来就知道这三姑娘不简单，如此这般行事，显然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黛玉。凤姐儿忍不住嗤笑，这倒真是我那好姑妈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林家的银子你们拿完了，现在连这点儿剩余价值都还不肯放过。

    探春因向贾母道：“老太太，其实也不用把人都撤完了，留两个管事的留下照顾，带着人继续整理，只请琏二哥哥回来照看就行了。”她摸不清黛玉的实力，自然不敢将黛玉往死里得罪。

    凤姐儿闻言不禁又看了探春一眼，贾母拍着探春的手道：“到底是你想的周全，我老了，想的不周到了。”沉吟一下，忽又道：“你林姐姐那里，你可派人去没有，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那里顾的周全。”

    探春笑道：“竟是不必了，紫鹃她们都好了，林姐姐那儿倒不着急。”

    都好了？！贾母脚下一顿，看向探春。她知道这个孙女是个有见识的，她既如此说，那么黛玉那边的情况多半是真的。紫鹃那几个丫头倒是命大，那日里看着她们的情况那般凶险，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们还能活下来，没承想居然还真被她们死里逃生了。

    探春道：“我问过林姐姐，林姐姐说是她们命大，自个儿挺过来的，看来林姐姐终是有福气的，林姑妈，林姑父竟是在天上看着她呢。”她终是不敢说的太过，不过如此说，想来贾母应该也都明白了。

    贾母坐回榻上，“老了，护不住了，只怕她心里埋怨我呢。”她老尔弥辣，早已听懂探春言下之意，这黛玉恐怕知道什么神医一类的人，而且紫鹃她们很可能便是那人出手，只是既然有人给紫鹃她们瞧过病，自己这里怎么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哼，那些守门的婆子下人该彻查一下了，不知林丫头收买了多少人手？既然如此，现在倒是如探春所说，不能再得罪黛玉了，至少也要等她出手救了宝玉再说。至于王夫人，贾母都她的死活倒没那么操心，现在闹了这么一场事出来，她只怕一时也不能出来做什么，就在院子里多躺几天，好好修身养性吧。

    凤姐儿赔笑道：“林妹妹自到了这，老太太就当成亲孙女，连宝玉都靠后，什么都先紧着林妹妹，我们看着都吃醋呢，林妹妹又怎么会怨老太太呢？”这话说的凤姐儿自己都觉着恶心，以前那遮羞布没揭开也罢了，现在都这样了，还如此说，唉，凤姐儿自个儿都觉得臊得慌，只是却又不得不奉承着贾母，免得她将火发到自家名下。

    贾母对探春道：“这没什么事了，你先去陪你林姐姐罢。”

    探春笑道：“我竟是没见过林姐姐这般孝顺的女儿，我上上下下路过都说去看看林姐姐，王嬷嬷都说姐姐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林姑妈，林姑爹的法事呢，这么多天，竟是一面没见着。”

    贾母微一迟疑，旋即道：“那凤丫头你带着你二妹妹，三妹妹，四丫头一起去瞧瞧，看看你妹妹那里需要些什么。对了，叫琏儿先不用忙着回来。”

    凤姐儿心下冷笑，到底还是没跑掉啊，却不多言，答应了一声，带着三春去了。

    黛玉闻报，不觉的揉了揉眉头，只觉得脑门子里闹的慌，这些人当真是觉得自己好欺负不曾，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的。

    想到这儿，黛玉顿时冷了脸，道：“我这不清净呢，怕冲撞了贵人，不见。”

    凤姐儿听了王嬷嬷传的话，也不生气，只咯咯一笑，“既然妹妹不舒服，就好好养着吧，哪天好了，我们再来瞧她。”

    惜春长出了一口气，“哎呀，幸好是林姐姐不见我，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觉得臊的慌。”

    众人无语，姑娘你可是东府那边的，有什么好臊的？

    凤姐儿美目流眄，眼波自众人面上掠过，笑盈盈的道：“哎哟，我也觉得臊的慌呢，没法子啊，人家想拿咱们的面子垫脚呢，我是没皮没脸的，不怕，倒是累了你们小姑娘们，呵呵。”以帕掩口，一笑去了。心中大恨，你一庶出的姑娘，还想翻起浪来，我王熙凤三个字倒过来写。

    回至荣禧堂，贾母急忙问道：“凤丫头，你林妹妹怎样？”

    凤姐儿笑道：“林妹妹想是前几日累的狠了，在休息呢，没见着。”

    贾母“哦”了一声，叹道：“这几日也闹的我心烦，倒是忘了这茬了。”因向鸳鸯道：“你打开库房，去取几样古玩字画给林姑娘送去，就说我这几日忙，没去看她，叫她别往心里去，好好养着，缺什么说一声，我好给她添补。”鸳鸯应了一声去了。

    贾母含泪道：“终是我疏忽了，林丫头怕是心里不舒服呢。”凤姐儿心下冷笑，老祖宗啊，以前林妹妹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林妹妹既然能说出那话来，摆明是只怕知道了什么，你这几样东西，就想抵了人家数世积累，也忒不把人放眼里了。当年的事情贾琏也没怎么瞒王熙凤，何况凤姐儿当时是当家奶奶，这些银钱上的往来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眼去，自然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这也是后来她觉得黛玉可怜，肯私下加以援手的原因。这林丫头可还是你的嫡亲的外孙女呢，跟她比起来，自己这素来不得贾母待见的大房嫡长媳算什么？心下更是寒凉，更加不会多话去讨贾母的嫌，只垂手侍立。

    少时，只门外帘子一响，鸳鸯带人进来，回贾母道：“老太太，林姑娘说她那里不缺什么，林姑娘说劳老太太费心了，这么忙，还要老太太操心，真是不孝。”

    凤姐儿眼尖，早就瞧见后面的人手上捧的东西一样不少，连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将自己唇边的笑意掩住。

    贾母不觉以手掩面，哭道：“敏儿啊，我对不住你啊，是我没照顾好林丫头啊。”众人慌忙上前相劝。

    ……

    凤姐儿回至自己院中，忍不住打个呵欠，今日陪着贾母做了半天戏，又陪着三春往园子里走了一遭，她现在身体不比以前，自觉累的慌，撑着腰连叫传水。

    平儿劝道：“奶奶再撑一会子，又多费不了什么时候。”

    待的进屋却惊见贾琏在堂，凤姐儿一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贾琏跌脚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刚赶到半路，又叫我不用回了，我瞧着不像，回来瞧瞧，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府里乱糟糟的，又出了什么事？”

    凤姐儿向平儿使了眼色，平儿自出去瞧着。

    贾琏不觉皱眉，凤姐儿叹道：“就你去清虚观那晚，太太和宝玉出事了，让你回来找神医呢。”

    贾琏瞧向凤姐儿，凤姐儿冷笑：“说是被鬼缠了，满口的胡言憺语，直叫金钏儿放过她。”

    贾琏疑惑道：“金钏儿是谁？”

    凤姐儿道：“原是太太房中的大丫头，后来跳井死了。”

    贾琏吃了一惊：“啊！却是为何？”

    凤姐儿道：“那年宝玉挨打，便是为了她。”

    贾琏顿足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凤姐儿道：“还有奇事呢。”

    贾琏呆住：“还有！”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凤姐儿接着道：“林妹妹房里的那三丫头全好了，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老太太觉得林妹妹那儿识得好大夫呢，所以，你刚走到半道就又要你回去了。”

    贾琏刚坐到椅子上，仿佛被什么烫了一样立马跳了起来。

    凤姐儿嗤道：“瞧你那没眼力劲儿的，府里把林妹妹得罪狠了，哪里有那么好说话，老太太现在又是叫人去瞧，又是送东西；要我说啊，早干什么去了？”转头却见贾琏脸色惨白，吓了凤姐儿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慌忙去拍贾琏。

    贾琏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凤姐儿惊道：“哎哟，你是怎么了，这是要做什么？”

    平儿听里面声响不对，忙让丰儿看门，自己慌忙进来。就见贾琏翻的一地都是，忙帮着收拾，贾琏一把抓住凤姐儿：“奶奶，你手里还有多少体己？”

    凤姐儿柳眉倒竖，把手一摔：“你什么意思，你又在外面讨小老婆了，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一把揪住贾琏的衣襟，扑了上去。

    贾琏急的跺脚，“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这些有的没的。”

    凤姐儿指着贾琏的鼻子，“你老实说，你在外面瞒了我什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贾琏跺脚道：“当初处置林家家产时，那些人拢共孝敬了我五万两银子，谁成想现在只怕包不住了，银子早花了，奶奶若有……”当日黛玉拿钱出来打点法事时，贾琏便心知不妙，看那样子，只怕林如海当年留了什么后手给黛玉。现在再一看这事，越发印证了贾琏的这个猜测。

    他真的怕了，要知道，林家当年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自己料理的，这要找自然是头一个找上自己，可是要命的是，自己虽然是奉了老太太与二太太的命令办事，可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干净啊，所以现在第一要务，便是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

    凤姐儿兜头一口啐去，“现在想起我了，你花银子的时候干什么去了？那时我在什么地方？哦，你贾家厉害，算计了人家的银子，叫我来填赔上，发你的春秋大梦吧。告诉你，我没有，什么都没有。”

    贾琏将手中的衣服一把砸在地上，指着凤姐儿道：“好，好，我死了看你能落个什么好？”

    凤姐儿被他气的倒仰，掩面哭道：“我不活了，这是什么世道？”

    平儿抱着凤姐儿忙劝道：“奶奶，使不得，若爷出了事，奶奶的身体又不好，大姐儿又还小；奶奶，不是我说，你看林姑娘那么聪明，没了爹娘护持，落到了什么光景，奶奶难道想大姐儿也落到那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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