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达理门
《否》卦,“包承,小人吉。”说者谓小人在下者包之,小人在上者承之,盖处《否》当然。杜云:“曲直吾不知,负暄侯樵牧。”“是非何处定,高枕笑浮生。”“洗眼看轻薄,虚怀任屈伸。”“寄谢悠悠世上儿,不争好恶莫相疑。”
其寄傲疏放,摆脱世网,所谓两忘而化其道〔者〕也。〔黄常明《溪诗话》卷五〕
漫叟《无为洞口》云:“洞傍山僧皆学禅,无求无欲亦忘年。”又:“无为洞口春水满,无为洞傍春云白。爱此踌蹰不能去,念(令)人悔作衣冠〔客〕。”
岑参《宿先(仙)游寺》云:“寄报乘轩客,簪裾尔何容!”临川《何(和)秀老》云:“解我葱珩脱孟劳,暮年甘与子同袍。”比之退之云“方将敛之道,且欲冠其颠”,“向风长叹不可见,我欲收敛加冠巾”,异矣。六一有云:“自惭前引朱衣吏,不称闲行白发翁。”说者谓不言亦可。然次山《宿丹崖翁宅》诗〔亦〕云:“吾将求退与翁游,学翁歌醉在渔舟。官吏随人往来(未)得,却望丹崖惭复羞。”吁,〔非〕淫乎富贵者也。〔《溪》卷六〕
东坡拈出陶渊明谈理之诗前后有三:一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二曰:“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三曰:“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皆以为知道之言。盖擒章绘句,嘲弄风月,虽工亦何补!若睹道者,出语自然超诣,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山谷尝跋渊明诗卷云:“血气方刚时,读此诗如嚼枯木;及绵历世事,如决定无所用智。”又尝论云:“谢康乐、庾义城之诗,炉锤之功,不遗余力,然未能窥彭泽数仞之墙者,二子有意于俗人赞毁其工拙,渊明直寄焉。”
持是以论渊明诗,亦以可(可以)知(见)其关键也。〔《丹阳集》、《韵语阳秋》卷三〕
孟子所言皆精粗兼备,其言甚近,而妙义在焉。如庞居士云:“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此自得者之言,最为达理。若孟子之言则无适不然。如许大尧、舜之道,只于行止疾徐之间教人做了。〔《龟山语录》卷四〕
或问言动非礼则何(可)以正(止),视听如何得合礼?曰:“四者皆不可易,易则多非理(礼),故‘仁者先难而后获’。所谓难者,以我视,以我听,以我言,以我动也。”“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视听不以我也,胥失之矣。〔《上蔡语录》卷中〕
吕晋伯兄弟中皆有见处。一人作待咏曾点事曰:“函丈从容问且酬,展才无不至诸侯。可怜曾点推(惟)鸣瑟,独对春风咏不休。”〔同上〔卷上〕
或问邵尧夫云:“谁信画前元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画前有《易》何以见?”曰:“画前有《易》,其理甚微,然即用孔子之已发明者言之,未有画前尽(盖)可见也。如云:神农氏之耒耜盖取诸《益》,日中为市盖取诸《噬嗑》,黄帝尧舜之舟揖盖取诸《涣》,服牛乘马盖取诸《随》,《益噬〔嗑〕》《涣》《随》重卦也。当神农黄帝尧舜之时,重卦未画,此理真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故通变以宜民,而《易》之道得矣。然则非画前元有《易》乎?”〔《龟山语录》卷二〕
熙宁十年夏,康节感微疾,气日益耗,神日益明。笑谓司马温公曰:“雍欲观化一巡,如何?”温公曰:“先生未应至此。”康节笑曰:“死生亦常事耳。”
张横渠先生喜论命,来问疾,因曰:“先生论命否?当推之。”康节曰:“若天命,则已知之矣。世俗所谓命,则不知也。”横渠曰:“先生知天〔命〕矣,载尚何言:“程伊川曰:“先生至〔此〕,他人无以为力,愿自主张。”〔康节曰:“平生学道,岂不知此?然亦无可主张。”〕时康节居正寝,诸公议后事于外,有欲葬近洛阳城者,康节已知,呼伯温入曰:“诸公欲以近城地葬我,不可,当从伊川先〔生〕茔耳。”七月初四日大书诗一章曰:“生于太平世,〔长于太平世〕死于太平世。客问年几何,六十又七岁。俯仰天地间,浩然独无愧。”以是夜五更捐馆。〔《闻见录》卷二○〕
张敬《夫元日》诗:“古史书元意义存,《春秋》揭示更分明。人心天理初无欠,正本端原万善生。”〔《南轩集》卷七〕
康节过士友家昼卧,见其枕屏小儿迷藏,以诗题其上云:“遂令高卧人,欹枕看儿戏。”盖熙宁间也。陈恬云:“《击壤集》不载。”〔同上,《闻见录》卷二○〕
张横《渠圣心》诗:“圣心难用浅心求,圣学须专礼法修。千五百年无孔子,尽因通变老优游。”〔《横渠集》文集〕
五峰胡广仲诗:“幽人偏爱青山好,未(为)是青山青不老。山中出云雨太虚,一洗尘埃山更好。”朱氏陂(跋)云:“右衡山胡子诗也。初,绍兴庚辰,熹病卧山间,亲友仕于朝者,以书见招,某戏以两诗代书报之曰:‘先生去上芸香阁〔时籍溪先生〔除〕正字,赴馆供职〕,阁长新峨豸角冠〔刘共甫〔自〕秘书丞除察官。〕留取幽人卧空谷,一川风月要人看。”〔一章〕〔瓮牖前头列画屏,晚来相对尽仪形。浮云一任闲舒卷,万古青山只么青。”〔二章。〕或传〔以〕语胡子,胡子谓其学者张敬夫曰:“吾未识此人,然观此诗,〔知其〕庶〔几〕能有进矣。特其言有体而无用,故为是诗以箴警之,庶其闻之而有发也。”
明年,胡子卒。又四年,某始见敬夫而后获闻之,恨不及见胡子而请其目也。因序其本末而书之于策,以无忘胡子之意云。”〔见《诗集》、《朱文公集》卷八一〕
邵尧夫先生居洛四十年,安贫乐道,自云未尝攒眉。所居寝息处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又为瓮牖,读书燕居。自平旦则焚香独坐,晡时饮酒三四瓯,微熏便止,不使至醉也。中间,州府以更法,不饷馈寓宾,乃为薄粥以代之,好事者或载酒以济其乏。尝有诗云:“斟有浅深存燮理,饮无多少系经纶。莫道山翁拙于用,也能康济自家身。”喜吟诗作大字书,然遇兴则为之,不牵强也。大寒暑则不出,每出乘小车,用一人挽之,为诗以自咏曰:“花似锦时高阁望,草如茵处小车行。”司马温公赠以诗曰:“林间高阁望已久,花外小车犹未来。”随意所之,遇主人喜客,则留三五宿;又之一家亦如之。或经月忘返,虽性高洁,而接人无贤不肖贵贱皆欢然如亲。尝自言:“若至大病,自不能支;其遇小疾,得有客对语,不自觉疾之去体也。”学者来从之问经义,精深浩博,应对不穷,思致幽远,妙极道数。间与相知之深者,开口论天下事,虽久存心世务者,不能及也。〔《渔隐从话》后集卷二二〕
康节尝诵希夷之语曰:“得便宜事,不可再〔作〕;得便宜处,不可再去。”
又曰:“落便宜是得便宜。”故康节诗云:“珍重至人尝有语,落便宜是得便宜。”
盖可终身行之也。〔邵伯温《易学辨惑》、《闻见录》卷七〕
涪陵谯天授《牧牛图诗》,一章言其崇明礼法,目无邪视,可否昭判,拣辨无舛,依见见正,色尘不迷,故能非礼勿视,如牛双目变白,畏鞭,警视不易,设有他恶,不能纵观矣。诗曰:“喜见双眸白,通身黑尚全。整思南亩稼,还忌牧童鞭,妄色无轻学,非观已屡悛。回光惟圣道,此外竟何缘?”二章言其外屏非闻,耳无邪听,入耳著心,但惟圣道;依闻审音,恶声不惑,故能非礼勿听。
如牛角耳变白,耸耳低首,惟牧是聆,更无他念矣。诗曰:“耳角冰霜洁,须知听不讹。法言缘理辨,邪说自心诃。响外聆微旨,音中味太和。淫荒无复入,非礼末之何!”三章言其戒谨辞气,口无妄言;戏论谗诬,不形声说;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扪舌谨辞,修辞立诚,故能非礼勿言。如牛唇口变白,为牧所缠,不得妄鸣,惟渴饮饥食始得解释矣。诗曰:“白口缠圈索,言非驷莫追。心声休妄发,敬道复何疑?正信通神鉴,渊谈协礼仪。能为天下则,诚自我无欺。”四章言其遵守礼法,中主惟敬;心无妄动,举必循理;精诚外发,照破邪行;素履而往,往而无咎,故能非礼勿动。如牛四足变白,犹恐散失,未舍鼻索矣。诗曰:“四足虽更白,犹宜鼻索拘。草田方缓执,禾径未相逾。步步无非履,心心向大途。见闻言动事,到此竟何殊!”五章言其学习美成,礼法文质,内外自然,克己复礼,归于至诚;不假行将,动容周旋,皆中乎礼,盛德之至;居德之盛,尚可形容,故如牛首尾变白,牧者置鞭闲坐,不执鼻索,放旷无拘,顿绝所犯矣。
诗曰:“鼻索何劳执,长鞭已弃闲。大田随俯仰,古道任回环。义草餐清野,仁泉饮碧湾。德纯非用牧,危坐对层山。”六章言其抑为不厌,好古敏求,积而至圣;思虑销陨,情识净尽;犹金鉴焉,不迎不将,应而不伤;心休世逋,超然绝疑;动静无意,但寓形于世而已。如牛全白,纯一不杂,人牛两息,灭意相拘矣。
诗曰:“一饱心休息,安眠百不知。有形随处寄,毋意复何疑!用舍非关念,优游绝所窥。相忘人世外,惟有牧童儿。”七章言其逆顺难测,混同体用;随世态卷舒,例防阳惨酢;损益盈虚,与时偕行;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一切毋必,道合则从。犹如白牛,虽带圈索,已无牧人矣。诗曰:“圈索虽牵执,从兹牧者亡。何心拘小节,平步蹈中常。饥饱随时过,行藏任运将。春山春草绿,逢处可充肠。”八章言其仕止久速,咸契所宜;达节善变,出处无际;进退存亡,不失其正;独见几权,应世无固,不俟终日。犹如白牛随方运动,饮食无系矣。
诗曰:“日暖随方去,天寒隐有余。当行非俟牧,可止便安居。饮食和粗细,周旋契疾徐。权几虽应用,岂外是如如。”九章言其无方无体,妙绝万物,不见有己;身心销复,与道混融;一切毋我,又何分别;随时应用,应物张机,无有本体;名言胡义,留为世训,警策后觉。犹如无牛可得,惟存鼻索,传示将来矣诗曰:“相尽云何牧,心融孰是牛?我人依妄立,学行假各修。不见当先迹,宁知有后由。鞭绳应到此,聊为且□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