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朱石君衡文之精朱石君先生每握文衡,必合观经策,以精博求士。乾隆丙午典试江南,一榜多名士宿学。嘉定李许斋方伯赓芸以第二人中式,仪征阮文达公以第八人中式,尤为先生所奇赏。庚戌,先生总裁会试,会元既定,拟之曰:此必江南李许斋。及拆封,自第六人始见方伯名,大嗟讶。继拆第一人,乃歙朱苍楣文翰。朱亦以经史为根柢,兼工汉晋古文,与方伯齐誉者也。前辈鉴别之精如此。
凌廷堪不好八股文歙凌次仲教授廷堪,少长习贾,常为人所绐,母王,使从事于学,博通经史,尤精三礼及推步之学。顾生平不好八股文,未尝辄作。入都谒翁覃溪先生,奇其才,强之习举业,遂以乾隆己酉、庚戌两榜成进士。康祺尝谓:通经志古之彦,苟欲以科第自娱,辟如池鱼阑豕,取以供客,可立而待,可炊而亻竟也,观于教授益信。
捐纳之弊国初自滇、闽、二粤用兵,始开捐纳之例。其时商人巴某等,初捐即补知府,言官论之,因革去。康熙间,以捐纳冗滥,经九卿集议,将州县教职中之不由正途者,通改幕职、佐贰,后不果行。今赀郎日多,捐例日减,徒亵名器,无裨度支。国家果有停止捐例之一日,则或革或改,前事可师,澄叙官方,正赖范文正一笔勾之辣手也。
易堂九子北田五子宁都魏祥,与仲弟禧、季弟礼,同邑李腾蛟、邱维屏、彭任、曾灿,南昌彭士望、林时益,号易堂九子。易堂者,魏祥讲学所也。时粤中有北田五子,亦称五先生。五人者,何左玉、弟不偕、梁器圃、陈元孝、陶苦子也。皆以声应气求,相从讲学,有名字于世。
西泠十子康熙间,陆圻景宣、毛先舒稚黄、吴百朋锦雯、陈廷会际叔、张纲孙祖望、孙治宇台、沈谦去矜、丁澎飞涛、虞黄昊景明、柴绍炳虎臣,称西泠十子。所作诗文,淹通藻密,符采烂然,世谓之西泠派。稚黄尝作诗评云:“陆景宣如濯龙甲第,宛洛康馗,流水游龙,轩盖联映。柴虎臣如连云夏屋,无论榱栋,即薄栌支撑,都无细干。吴锦雯如浅草平原,朔儿试马,展巧作剧,便有驰突塞垣之气。陈际叔如孟公入座,宕迈绝伦。孙宇台如春江一消,波路壮阔。张祖望如郦生谒军门,外取唐突见奇,而中具简练。沈去矜如秦川织女,巧弄机杼,心手既调,花鸟欲活。丁飞涛如黼帐初寒,银筝未阙,月光通曙,与灯竞辉。虞景明如丛篁解苞,新莲含粉。”虎臣见之,谓先舒曰:“君诗如伶伦调管,气至音成,比竹之能,而欲近天籁。”康祺按:毛、陆诸子,政是一时词赋之才。稚黄评诗,仍不出采组雕缋家数。然今日之杭州,则湖山无恙,雅道寂如,西林一社,不可谓非风流韵事也。
海内八家西樵、渔洋兄弟,官辇下时,与宋荔裳、施愚山、汪苕文、沈绎堂、曹顾庵、程周量,连日夜为文酒欢,称海内八家。
陈恪勤公虎丘诗陈恪勤公鹏年知苏州时,甚为巡抚张清恪公所倚重,事无巨细,多与裁决。总督噶礼,与清恪迕,迁怒及公,以公所作重游虎丘诗为怨望,句句旁注,密劾奏之,摘印下狱,复拟大辟。圣祖出是诗示近臣曰:“有密奏陈鹏年怨望,以此作证,宵人伎俩,大率如此,朕固不为所动也。”命复其官。按:公诗云:“雪艇松龛阅岁时,廿年踪迹鸟鱼知,春风再扫生公石,落照仍衔短簿祠,雨后万松全Ш匝,云中双塔半迷离,夕佳亭上凭阑处,红叶空山绕梦思。尘鞅删除半响间,青鞋布袜也看山,离宫路出云霄上,法驾春留紫翠间;代谢已怜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楝花风后游人歇,一任鸥盟数往还。”公初守江宁,为总督阿山劾罢。六飞幸金山,尝以叠石为步困之,此诗或隐寄前事。然诗人讽咏,各有托意,圣明在上,岂容以文字之狱,倾陷廉吏?噶礼计亦左已。
官员亲老陈情之例始于乾隆朝令甲:文武官员,凡亲年七十,虽有次丁,许陈情终养。自乾隆朝始,从湖南巡抚陆之请也。
陆朗夫中丞清德陆朗夫中丞耀抚楚时,会总督阅兵抵长沙,直入巡抚厅中,见公午食皆菽乳菜蔬,讶之,答以天久不雨,斋必变食,故如此。总督瞿然詈其奴曰:“此来传舍,酒肉如山,何不以祈雨告邪?”返行辕,丰腆悉彻。时总督为满洲特升额公,人谓特公善改过,而益叹公之清德之感人也。
旌表烈妇(二则)
道光三十年冬,礼部准故事,具奏二十九年各直省所上烈妇三十六口,予旌以否,惟上裁察。皇上以仁育万物为心,恐天下妇人女子相率效慕,轻杀其生也,诏不必旌。
咸丰元年二月,特降谕旨,轸念冬春之交,冷暖不时,ム此贞魂,勿令抑塞;前年直省所上烈妇三十六口,诏不予旌者,皆予旌表。康祺敬按:此特恩也,本朝乾隆以前,凡烈妇殉夫、贞女守志,及孝子孝女割股到肝者,辄令具奏请旨,听上权衡。然予旌者什一二,不报者什七八。盖畸节异行,事近矫饰,未可为风厉天下之恒典也。自道、咸之际,文宗恐潜侧不曜,上阏天和,三十年来,遂成令甲。而匹夫匹妇,羁孤幽僻之诣,一经大吏报闻,朝上疏、夕表闾矣,夫独非风教之盛欤?
徐华隐读书法钱文端公少尝请益于徐华隐曰:“何以博耶?”华隐曰:“读古人文,就其篇中最胜处记之,久乃会通。”后述于竹先生,先生曰:“华隐言是也,世安有过目一字不遗者耶?”公尝举以为读书法。康祺按:华隐此言,与东坡论读《汉书》,可谓重规叠矩。
钱文端积雨诗朱竹、李秋锦分虎、彭羡门诸君,尝集半完圃赋积雨诗。钱文端公才十一龄,赋五古一首,有“蚯蚓长于蛇,薜荔阴似鬼”之句。诸君极赏之,羡门曰:“此子他日当以五古名世。”及公之京师,查初白见公诗,击掌不置曰:“吾浙诗人,他日当以钱子追配竹。”时举诗会,同馆以诗名噪者,多未延致,独邀郭君元钅于及公二人。
粤东伍氏刻书之多近刻《粤雅堂丛书》百八十种,校雠精审,中多秘本,几与琴川之毛、邬镇之鲍,有如骖靳。每书卷尾必有题跋,皆南海谭玉生舍人莹手笔,间亦嫁名伍氏崇曜。盖伍为高赀富人,购书付雕,咸借其力,故让以己作云。顷阅《南海县志》,知伍氏所刻书尚有《岭南遗书》六十二种、《粤东十三家诗》、《楚庭耆旧集》七十二卷,复影刊元本王象之《舆地纪胜》,皆舍人为之排订。编截贝,阐滞扬幽,贤主嘉宾,可谓相得益彰矣。
阮文达识拔谭莹中兴已来,岭南人士咸推番禺陈征君澧、南海谭舍人莹,为岿然鲁殿,盖皆阮文达公学海堂弟子也。征君所著丛书,近已流播,朴茂精确,学湛于经。舍人《乐志堂集》文诗略,亦多胎息六朝之作。相传文达节制两粤,以生辰日避客,屏驺从往来山寺,见舍人题壁诗文,大奇之。询寺僧,始知南海文童,现应县考者。翼日,南海令来谒,公谕之曰:“汝治下有博学童子,我不能告汝姓名,近于夺令长之权,代人关说,汝自扪索可耳。”令归,加意物色,首拔舍人,自此文望日起矣。康祺按:文达抚浙,创诂经精舍,督粤,创学海堂,提唱隽流,扇扬雅道,余韵流风,到今未沫。比之文翁常衮,尸祝百世,无少愧也。
程侍郎预知乱事《南海县志》谭莹传,载程侍郎事,甚奇,附录之。莹素善饮,疾病不去杯杓,或箴以湎酒非摄生所宜。莹笑曰:酒者,天之美禄,古人所以享食高年,岂杀人物。况寿算天定,吾犬马齿当逾古稀。或曰:何以知之?莹曰:“壬辰科歙县程侍郎来典试(按:侍郎名恩泽,以道光壬辰为广东主考),榜后,粤中名士饯于白云山云泉仙馆。酒酣,慨然曰:粤东今日可云极盛,衰象将见,此后廿余年,乱从粤东起,再十余年,乱遍天下,不堪设想矣。时曾拔贡钊,亦精于《洪范》五行之学者,与相问难,不觉郁悒。程笑曰:子无为杞人忧,吾与子不及见。随谛视座中人曰:”都不及见矣,及见者,谭君玉生耳。后五年,侍郎卒。甲寅,红巾起,曾拔贡卒。逮丁巳以后,内外交讧,几如阳九百六之期。而当日同席诸公,物故殆尽,惟我独存。今年过耳顺,酒亦何损于人哉?“后谭果七十二始卒。
钱文端题帐诗嘉禾钱文端公视学畿辅,有题帐诗,一时传为美谈。诗序云:“往年学使者下车,供张甚盛,厥后相继简任于此者,多清节素著之前辈,以次删除。唯卧室内设一帐,寒则御风,夏避蝇蚊,余前后视学于此凡七年,莅瀛郡者四,将行,必撒帐归所司曰:明年来,无烦改作也。辛酉春复来,见帐极新,因识数语,并缀以诗;继余而役于此者,必朝右君子,慎乃俭德,有同志焉。”诗云:“不寝常如枕有警,屏私直似镜无尘,题诗自有纱笼护,留伴他时绛帐人。”
蒋伯生大令强项常熟蒋伯生大令因培,宰山东多惠政,初至汶上,父老称蒋公子(按:因培父瞻岵,先知是县,卒官)。会巡漕御史某,家人婪索供张,势张甚,所过咸趋承惟谨。抵汶上,君方诣行馆谒,及门,闻诟厉,廉知横行状,便止屏外,扬声慷慨而言曰:“公奉天子命来,因公过境,凡适馆具餐所应储峙,有司为东道主,何敢怠忽。今乃纵厮养无状乃尔乎,是藐功令也。因培亦朝廷命官,藐功令者,而顾颜奉之,非夫也。”遽令撤所张镫及供膳,拂衣径归。御史遂中夜苍黄去。后事发,以贿赂牵连者数辈,东抚以君事上闻,奉朱批:“此人可嘉之至。”由是君强项之名,籍甚遐迩矣。
七十二槐堂蒋伯生随宦山左,久为寓公,所筑萝庄,花木交荫,有古槐七十二树,名其堂曰“七十二槐堂”。一时名士东游者,题襟书壁,各有倡酬。伯生家不中赀,又为人假贷千金,穷日甚。其人有力而不欲偿,适孙渊如权廉使,下其事于邑。伯生有句云:“为我追逋真火急,向人延誉见风流。”为时称诵。康祺按:此十四字足见伯生之任侠,亦足见渊如之爱才,官符索债,俗事之尤,不料雅到如此。
于清端嗜酒吴三桂之变,全楚震动,土匪蜂起。时于清端守武昌,威惠素著,剿抚兼施,计擒大冶贼黄金龙,斩之,降其众数千。捷闻,巡抚张公朝珍持露布示僚属曰:“人谓我不当用醉汉,今定何如?”盖清端尝襄事秋闱,陪大吏觞两使者,抵掌论时事,饮数十巨觥,闱中皆笑公酒狂,故张公及之也。康祺按:今属吏见长官,多嗫嚅逡巡,拘守仪节,公独于皇华公燕之座,侃侃直言,靡所避忌。恐此时豪气已足吞逆藩而有余,况金龙一无赖贼哉?
王芑孙文集编次失当长洲王惕甫学博芑孙,乾、嘉问号称能文,与秦小岘、鲁非、龚海峰、武虚谷诸君,旗鼓相接。康祺读其文集,茂密清隽,不背义法,亦自足以名家。惟未定稿目录,乃其手编,开卷木犀酱赋,乡邦土产,取冠全编,虽古人有行之者,究戾大雅。第二首荡湖船,第三首叩头虫两赋,纤佻お浅,全无体裁,而集中文渊阁赋一篇,反不以之弁首,其编次殊为失伦。其志铭表状,亦多寻常酬应之作。甚矣文章之难刻,编集之尤不易也。
四名四友禾中四友吾乡康熙间,李东门太学暾、万西郭刺史承勋(皆鄞人)、郑南溪明经性(慈溪人)、谢北溟茂才绪章(镇海人),渊源家学,各以诗鸣,号为四友,合刻集曰《四明四友诗》。南溪父寒村太守梁为之序(按:东门父为杲堂征君邺嗣,西郭父五河令言,北溟父侍御兆昌。寒村世称郑高州,即与梨洲先生合称二老者也。四家先德,并以循良儒雅著声),复写长卷,为《四友图》,今犹藏南溪元孙处。披图诵诗,想见当时故家乔木之盛,前辈友朋气谊之笃,俯仰今昔,感慨系之。顷读嘉禾钱警石学博《甘泉乡人集》中,有与冯柳东劝辞荐举书,称柳东与史竹南、屠梅西、周桐北三君,为道义之友,总角之交,知“禾中四友”,亦以东西南北各占一字,与吾乡诸先辈事,前后相符,可云巧合(按:柳东名登府,字云伯,著有《石经阁集》。其《石经诸种考异》及《三家诗疏证》,仪征阮氏采入《续经解》)。
优贡之名贵道光癸卯,南海罗侍郎文俊视学浙江,举优贡六人:洪给谏昌燕第一,吾师徐柳泉舍人时栋次之,其四人则沈玉士刺史熙龄、章采南祭酒、诸葛榴生广文寿焘、金翰皋太史鹤清也。其后金中乙巳榜眼,章中咸丰壬子状元,洪中丙辰探花,六人之中,鼎甲具焉。给谏通籍后来甬上,柳泉先生赠以二诗云:“良工心苦选青钱,胪唱蝉联十二年,自昔六人谁第一,果然衣钵到君边(原注:南海师中道光壬午探花)。”“后先持节并量材(原注:翰皋以丙午典试贵州,采南以乙卯典试四川),玉署仙班例早开,记取来年秋色到,第三人又下蓬莱。”康祺按:优贡一科,文行并取,在科目中尤为华选。仅仅六人,鼎甲适备,可谓极盛。而戊午之秋,给谏果典试于河南,于是吾师此诗,又为后来佳话矣。
法式善之谦下惕甫未定稿《存素堂试帖序》曰:“时帆祭酒法式善,过辱好予,有作必就予审定。尝刻行其咏物诗一种,首以示予,偶勿之善,遂止不行。后五六年,钦州冯鱼山敏昌见而大称之,问何以不行,时帆以予言告,予始获闻之,而悔前言之过。世亦有冲然耆学如是者乎”云云。康祺按:文人结习,享帚自珍,一集成书,如膺九锡,亟愿海内之我知。今剞氏竣工,沮于良友之一言,秘不复出,其谦下诚足多矣。独祭酒所著《槐厅载笔》、《清秘述闻》诸书,颇丛疵谬,岂当时竟未是正于惕甫耶?抑掌故之学,可以听其出入,不若咏物诗之宜句斟字酌耶?
后三高国初,吴郡有隐君子三人,曰拔贡生考授知县彭行先,曰举人郑士敬,曰诸生金俊明,皆以巨人长德,见推于州里。三人者,岁时过从,须眉皓然,相与评论文史,扬挖翰墨,杯酒豆肉,谈笑移日。见者羡为神仙中人,士大夫称为“后三高”(按:苏州旧有“三高”祠,祀汉梁鸿、唐陆鸿渐、宋苏子美)。三人中,彭尤老寿,汤文正公开府吴中,每月吉读法,必命有司延致以为重。既还朝,圣祖询三吴人物,公亦首举行先以对。行先卒不出,年九十二,始考终,逮见其孙凝求以第三人及第。
缪炳泰以写像受高宗知遇本朝文人墨客,以书画供奉内廷,浸被知遇者,指不胜屈,独缪舍人炳泰,以写像受高宗皇帝特达之知,唐阎立本后一人而已。初,炳泰以诸生远游,历滇、黔、粤、吴,不得意;久之,以能写像名于浙中。会尚书福长安公奉使过浙,挟与俱北,闻于上,立召入,写御容,拜文绮之赐。先是,院工应诏者百数,上无所可,独善炳泰。由是公卿贵人,争相邀致,购其迹者至一二年不能得。乾隆四十九年六巡江浙,炳泰献诗纪盛,遂与召试,既入选,天颜大悦,赐举人、内阁中书。自是属车所莅,靡不从行,并命更定紫光阁后五十功臣画像。五十三年台湾平,复绘功臣像,皆炳泰笔也。相传炳泰写像无师法,儿时乘塾师出,窃纸笔,随所见人默图之,有不似,百方涂改。以是废其所课,屡为父师督过,好之如初。可知生际圣明,虽曲艺微长,不忧沦弃。并可见一技之末,非专心壹志为之数十年,亦不能发名而成业也。
顾礼琥以举业雄吴中顾同知礼琥,乾隆间以举业雄吴中,从游常百十人。善相士,尝贻书京师故人,才其所授业生二人,以为吴门双璧,后起之隽。其后两人先后通籍,均以第一人及第,盖即潘世恩、吴廷琛也。礼琥虽出身进士,而自为诸生,代河臣草奏,适中上旨,遂留不遣。浸寻被荐,再进官,未离幕府,不身领事,至卖其所居屋以自资。高宗东巡,有欲为之地者,固谢以免,则非特鉴别之过人矣。
满洲尚武之风太祖高皇帝尝攻翁鄂洛,其臣有鄂尔果尼洛科者,从火中突出,射高皇帝中之,一矢贯胄,一矢穿锁子甲护项,拔之,镞卷如钩,血肉并落。已而破其城,获此两人,咸不杀而官之,用以劝为人臣者。康祺敬按:我朝开国之初,满洲风尚,士不死绥,引为大耻。迄今几三百年,而发、捻、回匪之变,虫沙猿鹤,忠义如林。於戏!风气所开,岂一朝一夕之故与。
圣祖幼冲圣祖仁皇帝八龄践阼之初,太皇太后问帝何欲,帝对臣无他欲,惟愿天下治安,民生乐业,共享太平之福而已。康熙四十九年,蠲租谕旨,犹述及之。仰见至人天圣功,蒙养之始,已廑不获予辜之隐矣。
高宗崇奖风雅高宗天资闳远,几余览古,笃嗜过于儒素。乾隆间,诏建七阁,用天一阁之式。内廷斋额,采“知不足”之名。圣量谦冲,崇奖风雅至已。而范、鲍两家,荣荷赐书,叠邀天藻,稽古之报,千载一时。
绘功臣像乾隆朝,诏绘功臣像凡三次:四十一年平金川五十功臣,五十三年平台湾三十功臣,五十八年平廓尔喀十五功臣,皆蒙高宗亲洒宸翰,立赞褒美。本朝武功之盛,纯庙酬庸之渥,前千古而后万年,莫与比隆已。唯幅员既广,辑柔为难,世之镇边庭、受疆寄者,能不忘当日披荆辟土之勤劳,庶同我太平永永无极。彼汉弃珠崖,明还交趾,传之史策,固不能不咎当国之非人也。
十五老臣道光癸未八月七日,宣宗幸万寿山玉澜堂,锡宴十五老臣,踵乾隆五十年正月六日千叟宴故事,赓歌图绘。其时与宴诸臣,以和硕仪亲王为首,若御前大臣赛冲阿、大学士托津、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大学士戴均元、大学士两江总督孙玉庭、户部尚书军机大臣黄钺、礼部尚书穆克登额、工部尚书初彭龄、理藩院尚书富俊、左都御史松筠、郡王衔都统哈迪尔、都统阿那保、致仕大学士伯麟、致仕都统穆克登布,皆先朝耆硕,德爵兼尊,黄发番番,躬逢嘉会。视彼香山、洛社,不过乡里典型,麟阁、云台,未必功名终始。云龙鱼水,夫岂偶然。成庙尝赋七言古诗纪事,见《御制诗初集》。
文相国在总理衙门遇事持以定力自中西立约互市,朝廷设总理衙门,以大学士以下、九卿以上数人,为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多寡无定员。其章京则以阁部司员考充之,如军机例。凡遇中外交涉事件,泰西诸国驻京使臣(其自称曰全权大臣),多赴总理衙门,与中朝诸大臣定议。顾夷性狡谲,恃其机器舟械之利,出语骄横不可制。近十年来,赖文相国祥以忠忱挚悃,诚实不欺,默化其鸷悍之气,遇事持以定力,虽敌情万变,而不为所挠。同治一朝,边事尚不至酿成大衅者,相国一人力也。闻西人海届岁首,辄遗书通商诸大臣,以为履端之贺。其称文相国,必曰忠鲠清廉,而微嫌其与彼为难,余皆以圆融、识时务誉之。否或称甲第之华美,车骑之都丽,谓太平宰相,安富尊荣,固应尔尔。呜呼!虽在异类,岂无人心,惜我老成骑箕久矣。
京城雉堞之数京师内外城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见《明史》、《明纪》等书。
大臣夺情本朝大臣夺情任事者,指不胜屈。前载安溪李文贞公光地,为世訾议,以公承平硕辅,理学名臣,不应有此也(陈文恭公宏谋,初丁外艰夺情,颇类此)。道光四年八月,林文忠公则徐方丁母忧,宣宗命督南河堤工,公闻诏即行,植立河干,不辞劳悴。六年四月,命署两淮盐政,始托疾力辞。贤者出处,自有本末如此。嗣后粤匪之役,胡文忠公林翼,墨视师,曾文正公国藩,且一再夺情,驰驱江皖。金革无避,忠孝两完,此则天下后世所当共谅者已。
嘉道以前部曹重于翰林尹文端公继善,官翰林院侍讲时,怡贤亲王请为记室,寻奏补刑部郎中。陈文恭公宏谋,由编修升吏部郎中;张船山太守问陶,且由翰林充御史,由御史选补吏部郎中。嘉、道以前,似此者不可枚举。今新列词垣者,几视部郎为哙等,盖由事例既开,六部司员,皆可入赀行走,而柏台芸馆,必由科目进身,郎部黯然,职是之故。其实郎中非屡考不能得,编检则冗杂无定员,同一进士出身,内升卿班,外放道府,何遽以词臣为美官耶?
度支考近年中外士大夫留心时事者,莫不以库藏匮乏为忧。康祺郎曹多暇,亦尝博稽详考,或采之邸抄疏奏,或询之户部友人,综核出入,终不解咸、同已来,何以与康、乾之世,赢绌若是其悬殊。惜官非司农之属,究不获洞见底蕴。私心妄揣,开源节流,因利而利,事事必核其实,人人不顾其私,吾中国之大可有为,断断然也。
考康熙元年至四十四年,所免钱粮共九千万有奇,五十一年又免地丁银三千三百万有奇。且康熙初年,军务、河工,需用浩繁,三逆盘踞、蹂躏之处,正供多未征取,乃至四十八年,户部库银尚存五千余万(见吴督部熊光《伊江笔录》)。
乾隆一朝,大兵大役,散财不赀,四十五年以前,又普免天下钱粮四次,户部尚余银七千八百万(见曾文正公《简练军实疏》)。五十五年已前,又免钱粮多次,而户部尚存银八千万(洪北江庚戌祝诗云:“免钱粮,免钱粮,四次两次看誊黄;今年诏下恩尤厚,普免正供由万寿。”又云:“大农钱粟虽频散,耕九余三积储惯,户部银仍八千万。”)即谓四十六年增兵之案,添兵六万有奇,每年费银二百余万(亦见曾疏),而嘉庆、道光两次裁兵一万六千,计可节省五六十万。
至于道光年间,一耗于夷务,再耗于库案,三耗于河决,以及秦豫二年之旱,东南六省之水,并咸、同二朝剿粤逆、剿捻逆、剿回逆,入少出多,原不可以数计。然中兴迄今十余年矣,以地丁计之,直隶额征二百四十三万余(近年户部咨直隶,地丁额征一百八十万余,与此稍异),耗羡十三万余,近数年截长补短,每年约完九成余;山东三百四十三万余,耗羡四十七万余,近年约完七成;河南三百十九万余,耗羡四十一万余,近年约完八成(光绪四年,袁保恒奏:河南田赋额征三百余万,岁收仅二百余万,与此数符);山西三百零五万余,耗羡三十七万余,近年约完八成;陕西一百六十万余,耗羡二十三万余,近年约完九成;甘肃一百二十二万余,耗羡十五万余,近年实完数未报部;安徽一百六十七万余,耗羡十八万余,近年约不及八成;江南、江宁九十一万余,耗羡三十五万余,近年约完二三成;苏州一百四十三万余,耗羡二十二万余,近年约不及八成;浙江二百七十九万余,耗羡十三万余,近年约不及八成;福建一百二十四万余,耗羡二十二万余,近年约不及八成;湖北一百零六万余,耗羡二十八万余,近年约完五成以上;湖南一百十三万余,耗羡十三万余,近年约完六成以上;广东一百三十二万余,耗羡二十三万余,近年约完三四成;广西四十万余,耗羡四万余,近年完一万余;四川六十七万余,按粮津贴数亦如之,近年全完(同治十三年约八成余);€南十九万余,近年实征数,奏明缓报;贵州十二万余,近年完一万余;四川、云、贵三省,耗羡未详;东三省额征各项五十余万,盛京船规在内(岁支约须银一百四十余万)。总计地丁所入,以今光绪初年较承平时,约减七成耳。
以漕粮计之,江苏苏松粮道所属,同治三年前原额漕白正耗米一百七十余万石,四年减定一百二十余万石,十一、十二、十三年奏报起运,自六十七八万至七十万余石不等;额征漕项银六十余万两,除轻赍一项,每年起解外,余俱留充海运经费。江安粮道所属之江北各属,额征正耗米二十五万余石,同治九年、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奏报起运,自十万石至十一万余石不等;额征漕项十四万余,除轻赍四千余两批解通库,余俱留充起运经费。浙江原额漕白正耗米九十六万余石,四年减定六十九万余石,十年、十一年、十二年,自三十八九万至四十万余石不等;额征漕项约四十余万,除轻赍一项起解外,余俱留充海运经费。
山东额征米豆三十四万余石(近年多以粟米一项抵征),同治十一年起运二十七万余石,到通交仓十八万余石(按:山东漕粮,惟同治九年折色,每石解部银一两三钱)。
河南额征粟米麦豆二十万九千余石,同治元年抚臣张公之万奏定折色,各州县每米一石,折解藩库银三两三钱,以二两解部,以一两充军需,以三钱为通省公费。嗣李公鹤年奏定,杞县等三十三州县,于军需内减银二钱,公费内减一钱;又祥符等十四州县,于军需内二次减银共四钱,兰仪等四州县,军需、公费全行减征,惟各属解部银每石二两不改。
额征漕项十一万余,同治十一年实解部五万两。江西额征正耗米七十六万石,咸丰三年后均系折色,每石以银一两三钱解部,同治十一年实解部七十万两;额征漕项十八万余,亦未零解。湖北额征正耗米十六万四千余石,咸丰三年后均系折色,每石以银一两三钱解部;八年,胡文忠公奏定每石折收钱,各属少者四千文,多者六千五百文,解部银每石一两三钱,各属一律;同治十一年,实解部银十六万;额征漕项一万余两,未零解。湖南额征正耗米十五万石,咸丰三年后均系折色,每石以银一两三钱解部,同治十一年实解部十万两;额征漕项一万余,未零解。
安徽江安粮道所属之安徽各属,额征正耗米二十六万余石,咸丰三年后均系折色,每石以银一两三钱解部,历年未解。奉天额征粟米黑豆三万八千余石,同治十一年咨报,起运米豆二万余云。
是总计漕粮项下,较承平时米加少(定例:漕入四百万云。道光时,已无全入者。同治十年,天津收江、浙漕白米一百九万六千余石),而银实加多也(按:国初海运未兴,京仓备米,本有赢余。是以乾隆年间,纯庙以京、通二仓存米充溢,久藏陈腐,不如蠲免。其时阿文成奏云:漕异于钱,非旦夕可达京师,蠲免后设有水旱,恐一时缓不济急,未如所请。至嘉庆间,河患阻漕,仓储支绌,人皆服文成先见。
然在今日,则无虑也。考近年运米虽少,而京、通各仓,每年进米,尚不下一百万石;除岁支八旗甲米约六十万石,春秋俸米京仓约放十二万石,通仓约放五万石,一切杂支约数万石,桥仓转运,例除折耗及抽查掣欠约数万石,总共出数不及九十万石。是以光绪四年二月,户部侍郎翁公同折称:现在京仓米数,除粟米及未到南粮不计外,实存粳籼米二百二十七万石。按照现放章程,尚可支两三年之用云云)。
以盐课计之(每引四百斤,其课正杂并计,每引至重不过一两七钱四分,轻者一两零),长芦五十万二千余两,灶课一万三千余两,近年实完二十八万两上下,又征完复价银二十万两零;山东正课十五万六千余两,灶课二万余两,近年实完十一万两上下;河东五十九万余两,又加费羡余,加价约三十万余两,近年全完;两淮二百十四万余两,折价九万五千余两,近年课厘二项约收二百七十余万两,制钱八千余万串;两浙三十二万三千余两,灶课十一万两零(同治八年,浙抚李公瀚章奏改纲运,浙东认销二十七万九百余引,浙西六万六千引。),近年课厘二项,约收六十余万两;福建十六万余两,溢课等十八万余两,近年改票,每年应收三十七万九千余两;广东六十五万余两,余项无考,近年约收五十七八万两;四川十五万五千余两,羡余等银十五万八千余两,近年约完十六万零,又零收盐厘六十余万两;€南额征正课杂税等五十万余两,近年未据报部。
总计盐课项下,顺治中各省约二百余万两,乾隆中五百七十余万两,近年除€南外已八百余万两矣。是较承平时,有赢无绌也。以各关常税论之:天津额征四万八千余两,盈余二万两,又应解内务府一万二千余两;山海六万一千余两,盈余四万九千余两,加增八万两;东海约六七万两,未定额;镇江九万二千余两,盈余七万一千两;江海二万三千余两,盈余四万二千两;九江十七万二千余两,盈余三十六万七千两;浙海三万五千余两,盈余四万四千两;闽海七万三千余两,盈余十一万三千两;江汉未详;粤海五万六千余两,盈余千万两;临清三万七千余两,盈余一万一千两;又户关正银二万九千余两,铜斤水脚七千六百余两,盈余一万一千两,以六千六百为额内,四千四百为额外;又工关正银四千五百余两,盈余三千八百两,以二千三百八十两为额内,一千五百二十两为额外(按:临清关各款,同治十三年约征六成);凤阳九万两,盈余一万七千两(现未开征);芜湖二十二万七千两,盈余十二万两(现未开征);龙江西新九万八千两,盈余八万八千两(现未开征);淮安二十五万四千余两,盈余十一万两;浒墅十九万一千余两,盈余二十三万两(现未开征);赣关四万六千余两,盈余三万八千两;太平五万二千余两,盈余七万五千两;杀虎口一万六千余两,盈余一万五千余两;张家口二万两,盈余四万五百余两;崇文门十万二千余两,盈余十万左右(光绪元年,收盈余七万零,原折云:较最多年份少十四万二千零,殆无定额也),又洋药一万七百零(加平三百余两)。
以上各关常税,除未开征外,收数不无短绌(按:常税足额约四百万,现得二百万零)。然考康熙中,关差各员,非无盈余,而报解正额亦多不足数;自雍正年始定考成,自后盈余之额,亦以雍正十三年为准,近虽盈余未足,较康熙间几不啻倍增矣。至于昔无今有者,洋税为一大宗(一年四结,六成听拨,四成解部,零存):津海约四十四万两上下,山海约十八万两上下(光绪元年收至二十三万九千余两),东海约二十八万两上下,镇江约十三万两上下,江海约三百二十万两上下,九江约五十三万两上下,浙海约六十七万两上下,闽海约二百四十九万两上下,江汉约一百五十七万两上下,粤海约一百四十九万两上下(按:此酌中之数也。同治初年,总数仅六百余万至九百余万;同治十三年年终税单:则江海三百二十五万,闽海一百八十万,江汉一百四十五万,粤海九十一万,浙海七十六万,九江六十七万,潮海六十六万,厦门五十八万,津海三十七万,东海三十一万,山海十九万,镇海十五万,台湾十三万,淡水十二万,总计十四关,几及一千二百万矣。
是以前定经费七十万,光绪元年总税务司赫德坚请加增,已奉旨加三十五万,定为每年经费一百九万八千二百两,盖奖其综核之劳也)。
又厘金亦昔无今有之一大宗:江苏每年约收三百万两;安徽约三十余万两,钱约六十万串;浙江约一百万两;江西约一百三十万两;湖北约五十五六万两,钱一百九十万串;福建约一百八十万两;广东约一百二十万两(按:广东以洋银折合);广西约七十余万两;山西约十万两;河南约洋药、厘金约数万两;直隶洋药、厘金八万两;奉天厘金约收东钱三百万串;四川、湖南、山东屡催未据报部,陕西、云、贵无抽厘案,据贵州闻可收厘三十万,报明十万两。总计厘金项下,合未报各省而言,又不下一千五百万也。
考近年京师库款所入,提拨京饷八百万两,各省批拨漕折约一百万两,各海关批解洋税无定数,京铜局收捐约六七十万两(按:捐输一项,近以例银减成,外省捐局太多,故入款反少。
乾隆中,每年捐监、捐级、捐封三项,亦可得三百万两。若一旦毅然停捐,仍照乾隆旧例,非户部不得收捐,非实银不得上兑,计虚衔、封典、加级、贡监各项,恐尚不止六七十万可入也。捐输已成弩末,惜无以此进言者)。
至京师出款,每年支发旗、绿各营兵饷银两,及二成折银,红白例赏,年终恩赏,约银三百五六十万两;神机营经费一百万两;八旗兵米折色约八十万两;一切杂支约三百余万两;出入甚可相敷。若京外出款,昔无今有者,除吉地两处每处岁拨六十万两,惠陵工程岁拨八十万两,竣工计已不远。
西征善后次第就绪,闻左伯相方兴蚕桑之利,创织呢之局,畜牧屯耕,数年后必可自顾。所不能节省者,台湾之开郡县也(他日有木植、米麦、煤铁、番布之利),闽中之造轮船也(兵轮船外,有发商转运之利),各国之驻使臣也,长江之设水师也,沿海各省之留防军(可使筑坝、浚河,广开水利),制机器也,时势所迫,岂能过惜度支。
然苟统筹全局,保洋税(洋药及奇技淫巧各物入口,似可加税、加厘。即不能行,而售卖洋药之行栈店铺,分别大小,悉令领帖,每岁更换。吾行吾令,度洋人无可置辞也),核厘金(宜先照会各国领事,凡华人有冒托洋商避就半税者,查出严治),开荒田,撤分局,兴修西北水利(自明徐贞明后,本朝诸臣,多创此议,以孙文定、朱文端疏为最详,今协揆沈公抚山西时,亦尝疏请此事。大行大效,小行小效,或即以直隶练兵,先开下游,渐俟推广亦可),省并冗员(道光十二三年,各省奉敕裁汰冗员,直隶裁通判以下二十余员,他省十数员不等。梁中丞章钜尚谓不实不尽,近时河督乔公、沈文肃均有此议,而冯中允桂芬《校庐抗议》,论列尤详),裁绿营疲弱兵丁,缺额不补,酌量地势中边、弁兵强弱,以裁汰十之三四为止。而又铸银钱,织洋布,培护丝茶,以收利权;开银铁、煤矿,以取地宝。生之者众,食之者寡,计以中国之大利,供中国之支应而有余。疆域四五万里,岁入五六千万(顺治一朝,以十七年入款二千五百余万为最多),而司农以下,攒眉束手,相聚而忧贫,无是理也。然而圣君贤辅,直省各大吏,焦心劳思,汔无成效,岂筹策犹未至欤?则总揽其成者,不得而辞咎矣(按:是则所纪出入各数,多得之辗转传闻,且仅据一二年而论,恐舛误不免。特联缀成文,于国家近年经费出入之数,借可考见大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