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新任务
宋芒对王薪的救助,是心血来潮,是临时起意,但效用意外的好,十分显著,可以说立竿见影,没几天王薪体内残留的毒素就被清理干净,身体复原了七七八八,眼睛重获光明也指日可待。
这消息一传到第三城,立时就引起第三城代理守备长戚老头的注意,专门着人召他过去,要求他当着众人的面,展示以运气之术帮助中毒者消解毒素的神秘手段。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见多识广,因为他们是从科学昌盛的时代生存至今的,这些个人认可的是医学,哪里会相信这种几乎等同于怪力乱神的事情,所以没多少人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真正当回事。
加诸红崖山人不久前经历了极为残酷的灾劫,上万人的大城寨一下子失去十之七八的同胞,任何人的心情都是沉痛的,而白鹤城在大战之中的不作为,以及勉强接纳他们后的冷漠、吝啬,引起了很大的不满,甚至滋生出了仇视情绪,讽刺的,嘲骂的,说风凉话的,大有人在。
不过,第三城中毒的人实在太多了,白鹤城的医疗资源有限,纵然尽力尽量,也做不了太多事情,许多人在蛇毒的折磨下日渐病弱,瞎了眼的人比比皆是,使得本就捉襟见肘的第三城愁云惨淡,看不到希望。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在危难时刻,与其干等着让人死掉、变瞎,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多做点努力,是以那些正在承受苦痛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不约而同将传闻中的神奇少年当成了救星。
宋芒身怀绝技,之前又成功治好了王薪,本该是自信满满的,可当他被许多双期盼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心里又未免忐忑,惴惴不安……
他的确在王薪身上花了许多功夫,本来病情险恶的他也的确好起来了,或许那是医生的功劳,而非他的努力所致,谁又能确定呢?万一治不好人,人们升起的希望再次摔碎,那可怎生是好?
不管怎么说,宋芒还是答应试上一试,他已是第三城的人了,遵从守备长的命令是他的本份,更遑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尽己所能,也是本份。
三个被确定无望、病危待死的人成为试验品,他按已有的经验,对三人一一进行救治,直到内息耗尽,方才罢手。
第二天,有两个人活着,还有一个,死掉了,是个比宋小雨稍大些的孩子,中毒太深了,身体幼弱,根本无力回天。
虽说那孩子早就被下达了死亡通知书,可宋芒是本该救她的人,无法排除这样一个想法,是自己治死了她……
而且,不但他这样想,孩子的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听闻噩耗,他慌慌张张跑去看那具小小的尸体时,悲苦的女人饿虎扑食般扑上来抓住他,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天抢地,放声痛哭,要他把女儿还给她……
前来围观的人很多,挤得屋子水泄不通,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一个个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噌”一声,宋芒抽出刀来,在徒有四壁尚还无顶的房子里,明晃晃的刀身映着阳光格外刺眼,包括孩子母亲在内,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想要干什么。
他提着刀,一步步走近尸体,看着那张幼小的脸,苍白中泛着黑色,表情中仍遗留着痛苦之色,仿佛想哭,却永远也哭不出来了。
不管什么人,死亡之后必会尸变,哪怕是个孩子。
她是安静的,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闭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动也不动,但宋芒隐隐感觉得到,她的身体中,血肉里、骨头里、脊椎里,脑子里,有无数虫子在侵蚀着,发出微不可查的声波。她是死了,但很快就会醒来,变成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没有记忆,没有感情,饥饿、干渴,向往血食,爬起来开始游荡,开始追逐,成为被尸虫操控的嗜血鬼怪。
宋芒是在灾难后的废土世界中诞生的,从小在白鹤城长大,耳濡目染的是人类和丧尸的战斗,他第一次杀丧尸,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不经意间就做了,现在都想不起来了,简直跟玩似的,让宋九重和田莞都痛悔不已。
有生以来,面对一只丧尸,他第一次下不了手,举起的刀居然在颤,怎么也斩不下去。
“孩子,心放宽,让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白胡子老人捉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简单的言语中暗含着安慰之意。
不似白鹤山的凶蛮残酷,红崖山林场人多素质也高,保留了许多文明时代的珍贵遗产,人们的日常生活依然像是文明人,注重仪表,穿干净衣服,经常洗澡,早晚还要刷牙,情趣高的甚至常常听音乐,跳舞,间或组织看电影。城寨中办有学校,教孩子们认字读书,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力图建立起一个废土之上的文明社会。他们的做法比较复杂,同时也比较人性化,用专用的铁钎在后脑勺上交叉打了孔,破坏其大脑,百分之百避免尸变的可能性,而正面看上去几乎没有对她造成伤害,然后清洗干净,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化了妆,妥善安葬了。
治死了人,当然不再受人信任,宋芒自己也受了莫大的打击,失魂落魄的回家,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平复。
然而,蹊跷的是,有一个人固然死掉了,还有两个人活着呢!而那两个人的病情居然有所好转,其中一个年轻力壮的都能吃能喝了。
如此一来,戚老头做了主,第二次着人来召宋芒,宋芒心情复杂无比,硬着头皮过去了。
结果喜人,在他的努力下,两人的病情愈来愈好,呈现出痊愈的趋势,证明他的治疗是有效用的。
事情就此反转过来,原本视他为瘟神的人们争相来请求救助,在戚老头的合理安排下,他投身于不是医生胜似医生的工作,整日整日带着宋小雨徘徊于一个个毒气患者的病榻前,整夜整夜不好好休息,敛息服气,聚集能量。
那个孩子的死,归根结底是他下手的晚了,对此他耿耿于怀,生怕有第二个人因此而死,是以干得很拼命,一天工作结束,身体简直如同掏空了一样,四肢无力,气血匮乏,需得有人开车送他回家。
好在他的努力是有回报的,一点儿也没有白费,半个月内,绝大多数人都恢复了健康,只有少数几个人得了较为严重的后遗症,或哮喘,或视力不佳,幸运的是保住了性命。
与此同时,宋芒不知道,由于频繁的运气,一日内多次损耗,又多次修炼回来,白日间消耗至枯竭透支,夜间吸收到充盈饱满,他的功力进步飞快,足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却也因过度修炼而埋下祸根……
……
宋芒的功绩,赢得了第三城的尊重和好感,连带着他的伙伴也受益,在一起正式报到的时候,受到守备长戚老头的亲自接待。
王薪身体好了九成九,因为卧病在床,憋了太久了,精气神饱满,干劲十足,见戚老头的时候是笑着的,离开时则脸色铁青,鼻子都快气歪了,一副想找个人揍一顿出出气的样子。
“该死的四眼老头,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像个慈祥长者,心思恁的阴险狠辣,居然让我们去对付尸狼群,还他·妈限期一个月。尸狼群啊!尸狼群哪里是好对付的?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么?说到底,他还是把我们当外人啊!是死是活,才不在意哩!”傻大个子骂骂咧咧的道。
“嘿嘿,你这话说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呀!想你们白鹤城把剿灭尸狼群的任务交给第三城,应该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吧?”一个长着两颗兔儿牙的少年吊在一行人的最后面,冷笑着接口道。
少年名叫姬红月,是原红崖山人,比王薪大个两三岁,身材不高不矮,长相也算得上英俊,只可惜两颗门牙像兔子一样是龅出来的,还长着一双尖尖的招风大耳,严重破坏整体美感,其乃戚老头特意指派给他们的伙伴,唯一的一个。
王薪并不否认姬红月讲的事实,而是凑到比他大却比他矮上许多的少年跟前,饶有兴致的道:“我知道得很,尸狼群不是等闲角色,有王级怪物统领的尸狼群更加非同小可,能在那些家伙的围追堵截下逃出一条生路,绝不是容易的事情,逃掉一次或许是运气,逃掉第二次,可就真真不简单了。有这等壮举的人,若非勇者,便是胆小鬼,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类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不算什么,不过是傻大个子自创的狗屁道理罢了,黄婉听了却别有意味。若按他的说法,她当初能活下来,无论如何也归不到勇者那一类,绝对是胆小鬼啊!
她暗自羞恼,白了王薪一眼,发出一声轻哼,表示不满。
王薪听到后,好似被烫了耳朵,忙不迭的赔礼赔笑,连连讨饶,结果搞得黄婉更加不好意思,直接跑开,和宋芒并排走,不再理睬他了。
姬红月听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心里很不好受。当初尸狼群出现,红崖山林场比白鹤城更早发现,也更早派出战士进行剿灭,结果,第一次围剿全军覆灭,只剩他一个人活下来。作为幸存的唯一一人,他是最了解尸狼群状况的,是以充当向导,参与了第二次规模更大的围剿行动,结果十分残酷,又是全军覆灭,而他居然又一次成为唯一的生还者。事实上,他之所以被戚老头特别安排到宋芒的队伍里,还是因为逃脱过尸狼群围捕的缘故。
别人都死了,你活了下来,你就会受到指责,这种事情,到哪都一样,生者注定要为死者背负一些东西。
姬红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王薪咧嘴一笑,仿若寻常地道:“既然被指派了任务,甭管什么任务,咱们说什么也要尽力去完成,不然就没法混了。只不过,这任务是个大买卖啊,一个不小心,就要送了命。同在一个小队里,脑袋就绑在一起了,行动的时候得互相照看着,不能只顾着自己个儿。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万一有一天我们跟尸狼群干上了,临敌怯战,出卖队友,这种事情我王薪做不来,别人也不能做!战斗的时候,先干死逃兵和叛徒,这是我们小队的规矩!”
傻大个子说完之后,瞧了一眼涨红脸的姬红月,又大有深意的看向不远处独自一个人走的魏晓风,意思再明白不过。
魏晓风面不改色,回看王薪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嘴唇抿得发白。
黄婉回首,嫣然一笑,“死憨包,就属你话多!走了,去瞧瞧关队长。”
“好嘞!”
王薪大步追上去。
刚刚组建起来的五人小队分道扬镳,宋芒三人一起去墓场,魏晓风和姬红月心情复杂,各自回家不提。
晚风吹,墓场上静悄悄,近处守墓人孤零零的屋子亮着灯,远处有尸骨山发电厂的声音遥遥传来,愈加显得此间寂静。
小小的墓场里到底埋着多少人无从知晓,密密麻麻的,根本数不过来,也没有人去关心。为了节省有限的土地,死人们都是立着埋的,想来多少有些诡异,却也是无奈之举。若是扔到尸骨山电厂烧火发电,人们感情上过不去,造一个坟,插一块碑,算是个念想吧!
墓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尸变的人不得入土,自打有了这地方后,就从来没有破过例。
活人们对丧尸的仇恨是刻骨的,纵然是亲人或朋友,是人的时候是亲人和朋友,尸变了就是另一种可怕的生命体,跟原来的亲人、朋友一丝关系都没有了,乃是生与死的仇敌,只配丢到电厂去当燃料,讲不得一丁点的情面。跟它们讲情面,就是跟死神开玩笑,拿生命当儿戏,这是废土世界中的至理!
关海鹏是活着的时候被砍掉了脑袋,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死尸,所以在此间得享一个小小的位置。
死去这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有人特意来凭吊自己,墓碑前丢着空酒瓶子、三根插在雪里的半截香烟,一枝尚未枯萎的梅花……他若泉下有知的话,绝对会引以为傲,高兴得不行,因为太多太多的人没这等待遇。
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关海鹏的胡须整整齐齐的,按他说的,是学他的团长留的,那位载着核弹与巨怪“代号飞象”同归于尽的大英雄。
在宋芒等人的心目中,关海鹏也不差,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坦坦荡荡堪称英雄的人。
黄婉掏出一个纸飞机来,放在墓碑上,一阵风吹过,纸飞机飞起来,在他们头顶打了一个旋儿,消失在夜色中。
关海鹏是一个飞行员,他热爱飞行,该是时候驾驶着飞机飞到天堂去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天堂!
黄婉和王薪先离开,宋芒独自留下,来到另一座坟前,静静的站着,金色刀柄在月亮映照下泛冷光。
这坟是属于他父亲宋九重的,里面没有完整的尸首,只有一条手臂,是当初大战中被哥舒老魔撕扯下来的左臂,人们之所以确定那是宋九重的手臂,是因为那手里紧握着他所持有的哥舒刀。
至于他除左臂之外的躯体,据包括城主魏舫在内的目击者所说,在尸变之后,被众人合力彻底轰杀,混进万尸堆里处理掉了。
宋九重尸变后被灭杀,按理说没有资格在墓场入土,但他的手臂是活人的手臂,代表活着的他埋在这里,倒也不算破坏规矩。
母亲田莞是死在外面的,是以没有坟,只是在亡夫的墓碑上刻有她的名字。
据当初和她同行的伙伴们讲,她得了至今依然无药可医的尸心病,已病入膏肓,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而众人正好被尸群围困在一座大楼里,她以将死之身甘当诱饵,帮助其他人逃离,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只是众人离开前,曾听到一声枪响,她应该是自我了结了不假。
自决而死,对于母亲的孩子来说,这太过惨烈了,所以回来的人告诉宋芒,田莞是不幸病死的。
后来,他知道了真相,仍这么认为,跟妹妹也是这么说,毕竟她自绝的主要原因是得了病。
亡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苟活,就是这么简单。
宋芒站了许久,披着月光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