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恩威并施
时间渐渐到了黄昏时分,杨侗在偏殿书房内观看吏部、武部、刑部、御部呈上来的任命书,这是对梁国故地官员的任命,只要杨侗签字盖章就会生效,这几份任命书内,上到太守,下到县丞,一个职务都没有落空,与职位对应的官员的履历和个人水平都写得很详细,甚至连安排他们担任相关职务的原因也都罗列清楚,从字面上看,这些官员的能力都和他们的职务、就职地方匹配,这么一分配,能够让地方很快恢复过来。
但萧铣呈献出来的地盘还有麻烦,狭长到海的地段被夹在三‘国’之中,处处需要防守,处处防守不好,关键是内部还有豪强和江南士族,如果对他们动手,这些人肯定引敌人来犯,光靠跟官员南下的郡兵还远远不够,这就需要派军队前去镇压,跟打仗没多大区别,只是地方豪强各自为政,规模肯定比真正的战争小,但需要时间,必将影响到大隋的下一步军事行动。
岭南地区的麻烦尤其大,名义是被萧铣献了出来,可实际却在冯盎掌控之中,不收复肯定不行,而如果武力灭了影响力极高的冯氏,岭南必将大乱,地方官员每天都要去面对叛乱,谈何治理?和平收复吧,冯盎肯定像他的长辈那样尊隋自立,牢牢把持岭南财、政、军权,使岭南游离在大隋政权之外,大隋虽然获得一时安宁,牺牲的却是大隋惯有威严和无穷后患,更何况岭南包含了后世两广和湘赣部分地区,年产出的财富粮食无法想象,杨侗将之视为未来的生粮重地,怎么可能让它成为不受控制的国中之国?综而言之,最省心的办法是把冯氏迁出岭南,然后再用法制慢慢地改变僚人的习性,抹掉冯氏的影响力,可冯盎像萧铣这样好说话吗?
杨侗最早是想借窦建德来搞战术欺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李密的势力推到江淮地区,接手杜伏威的地盘,然后再进一步蚕食李密的战略纵深,将他轰到长江以南,这样既便于集中治理,又能抽出更多兵力来压制李密和林士弘,还能引发李密和孟海公的纷争,谁料到李密看透窦建德归降大隋的本质,抢先让徐世绩和王伯当北上。致使突击战变成了攻坚战。随着隋唐之战的结束,本想以秦琼的第二军为机动兵力,入李密之境打破对峙僵局,给李靖和杨恭仁以机会,但萧铣的归降,却打乱了了他的计划,让他不得不让秦琼南下南郡,现在要破局,只能从其他地方抽来兵力了。
杨侗沉吟良久,走出了房间,见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便说道:“速令房玄龄、凌敬和姜行本来军机室见朕。”
“喏!”
在书房外面,有一什修罗卫随时候命,一听杨侗命令,便有三人飞而去。
杨侗背着手走进了军机室,这里摆放着一架沙盘,宽约一丈五、长达两丈六,是大隋王朝的沙盘地图,而原属于萧铣的地盘,也已染上了大隋的赤红色,它在代表李渊的白色、杜伏威的紫色、林士弘的浅蓝色之间,是那么的突兀和显眼。
过了约有一刻,三位尚书匆匆赶来,走进房中行礼道:“参见圣上!”
“你们过来。”
杨侗让三人来到沙盘前,他拾起一根木杆指了指岭南大地,先对姜行本吩咐道:“冯盎对萧铣和林士弘听宣不听调,萧铣降隋,不代表他也降了,将他标注为一个独立的势力。”
“喏!”姜行本连忙应下。
房玄龄眉头一皱,问道:“圣上打算对冯盎用兵吗?”
“冯氏一族素来是审时度势,顺应潮流,名义上归附过梁、陈、隋,但实际上是听宣不听调,自始至终都将岭南据为己有。朕不容许有国中之国的存在,更不容许冯氏继续侵占朝廷的赋税。朕说过,岭南是一块尚未开发的宝地,将是我大隋的产粮重地,所以一定要把它纳入政权体系之中。”
“圣上,微臣专门查过岭南的卷宗,发现文武二帝都有彻底收复岭南的想法,可最后却无法实施。”房玄龄说道。
“为何?”
“文帝时期,我大隋主要敌人是北方的突厥,突厥继承了柔然的遗产,较前者更加声势浩大,文帝毕生都在离间、分化、瓦解、扶持突厥,着实没有精力南顾,而且相对于有灭国之力的突厥,冯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是以才对冯氏采用了安抚之策,任其在岭南当岭南王。到了武帝前期,我大隋的主要敌人变成了破坏商道的吐谷浑和西突厥,之后才是高句丽。另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岭南与中原之间,有无数山川天堑相隔,就算朝廷想要对冯家如何,也不敢贸然动作;第二个原因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岭南乃是烟瘴肆虐、野兽横行的蛮荒之地,没有意识到岭南的价值,否则的话,犯官也不会对‘发配岭南’望而生畏了。基于以上三个原因,冯氏这才安稳至今。”
“难道就拿他没办法了?”杨侗皱眉道。
房玄龄瞟了杨侗一眼,心中泛起了无奈,看来圣上有些迫不及待要收复岭南了。
“圣上,冯盎兵不过数万,要收复岭南其实也并不难,若是关山难渡,大可让海军攻打那什么珠江三角洲,大军经由水路源源不断的开进,关山之险也就不复存在了。”
杨侗一拍脑门,笑道:“朕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有办法!”
“真打啊?”房玄龄惊讶道。
“既然有办法,干嘛不打?”杨侗笑了一笑,道:“海军的日常维系极大,却从未有过建功机会,朝廷之内都有将之取缔的声音了,这使海军上下莫不是憋着一肚子火气,都想打几场漂亮的仗,让世人知道海军的重要性,这个岭南正好给他们泄口气。”
“微臣以为攻打岭南之主帅,非张都督莫属。”房玄龄推荐了主将,又继续说道:“大业三年,武帝册封陈棱为武贲郎将,自义安郡流球国,时为朝请大夫的张镇周大都督随军出征,乃是攻打琉球的先锋,琉球国主欢斯渴剌兜遣兵拒战,陈大将军和张都督以雷霆之势,一举收复流求及周边岛屿,陈大将军已在江都之乱中殉国,张都督对那片海域相当熟悉,完全胜任南征岭南主帅之职。”
杨侗沉吟良久,道:“岭南可以打,但冯氏在岭南根深蒂固,影响巨大,且数代人施以仁政,深得僚人之心,如果朕将冯氏斩杀,恐怕岭南要乱上很久很久,这不利于朕对岭南的统治。朕的是意思是用几场干脆利落的胜仗,打掉冯氏兴与朝廷为敌之斗志,顺势将冯氏一族迁入洛阳,朕可以保证冯氏一族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杨侗这是为了岭南长治久安而做出的决定,就像武帝杨广灭了南陈,并没有将陈叔宝杀死,而是封他为将军,并让他的兄弟子侄在北方任职,只要陈氏一族还活着,江南人就不能利用陈叔宝和陈氏来做造反借口。三国时期,蜀吴两国的亡国之君也是一样,司马氏让他们活着,就不会有人用举起复兴蜀吴的理由造反。
“圣上英明,如此一来,冯氏归降,又得到朝廷厚待,僚人自无反抗朝廷之理由。然后借冯氏声望,对岭南进行治理,只要朝廷施政到位,不出十年,朝廷便能取代冯氏在岭南的地位。”凌敬亦是说道。
“你立刻向拟诏,令张镇周从高密军港南下,攻打岭南。也要将朕之策略告诉他。”
“喏!”
“别急,岭南冯氏只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要!”杨侗让意欲离开的凌敬停下,说道:“朕想派遣两支军队为奇兵,深入敌境,辅助左仆射和谢将军破开僵局,你们认为何人比较合适。”
房玄龄说道:“圣上,左仆射兵多将广,裴、沈二位大将军都擅长敌后作战,不须另派军队援助。颍川方向的谢将军镇守河南郡的东南大门,任务繁重,应该派人应援一下。罗大将军和辛獠儿将军这个组合,无疑是最佳之选。”
“在前线的骁果军有两万人,一部在右仆射那里;一部随士信突袭张士贵,颇有损伤,让他从右仆射那里补齐两万,前往颍川作战。对了,让程咬金把汉川军务交给钱杰,前去南阳担任士信副将。骁果军需要休整挑人,程咬金应该能够赶到。”
罗士信和辛獠儿这个黄金组合,有了程咬金这个号称是福将的家伙加入,应该更加精彩吧!杨侗很是期待。
“喏!”
接着又针对新到手地盘做了探讨,连任命官员也都一一分析,由于职位太多,索性就在偏殿之中匆匆用餐,之后又加以探讨,当一切完毕,已快到凌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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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杨侗回到后宅,夜已经很深了,家人都已入睡,院里一片寂静。他刚到内宅门,却隐隐听见有人说话,杨侗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
声音低微含糊,他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听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自言自语,声音是从一个内宅院子传出,那是惠妃萧月仙的居所。萧月仙到大隋的时间有近半年,但因为是利益交换而来的婚姻,杨侗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虽说李秀宁也是政治婚姻,可继承了‘前任杨侗’记忆的杨侗,对李秀宁并没有生疏,而萧月仙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也因为相处时间太少和忙碌之故,一直没有碰过她。
听到她这边还有灯光透出,杨侗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只见一株桂树下的石掉上,摆放着香烛,和一个不知是谁的佛像,穿着一淡黄长裙的萧月仙正在虔诚的膜拜,夜风裹紧了她的长裙,凸显出修长而苗条的身材,乌黑柔顺长发自然披散在肩头,烛光下隐有辉华闪现,她双手合十,丝袖滑下,露出了晶莹如玉的皓腕,低声的祷告着什么。
萧月仙的声音轻柔动听,俨如涓涓清泉从杨侗心中淌过,仔细一听,却是在为自己祈福,这让杨侗大是惊讶,万没想到她竟然为自己祷告,看着她无比秀美、圣洁的面孔,杨侗心头一软,感觉自己苛待这个女子了。
“月仙!”
当她起身,杨侗轻声喊了一下,萧月仙吓了一跳,等她看清站在院门前的人是杨侗,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萧月仙慢慢走了进来,见到杨侗注视着她,那闪闪发亮的目光看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到了近前,便见杨侗穿着整齐,不像是夜间起来的模样,惊讶的问道:“夫君,你怎么才回来吗?现在都快两更了。”
“今天有些重要事情要处理,所以回来晚了。”杨侗指了指那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佛像,笑问道:“你不是吃肉吗?怎么也信佛?”
萧月仙听了这话,顿时尴尬得要死,羞赧道:“佛家本来不忌口的,是我家先祖下令僧人必须吃素。从此,佛家形成吃素的传统。”
萧月仙的先祖是梁国创始人萧衍,在建朝初期,萧衍不失为一个好皇帝,礼贤下士,唯才是用,到了晚年他竟然痴迷佛法,还数次舍身出家,置国家于不顾。在他之前,僧人其实是不忌口的,全因萧衍在《大般涅槃经》找到相关理论,所以下令僧人吃素,不仅如此,还戒令全国上下,向他效仿。也正是由此开始,萧衍不理朝政,使梁朝变成一滩浑水,暗无天日。相传萧衍在位四十八年,建造起了四百八十多所寺庙,平均每年建十所……因此杜牧在诗中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佛教是梁国的国教,萧氏子孙几乎全都信佛,不说眼前的萧月仙,便是两位太皇太后也信。
萧月仙知道大隋禁佛,对佛家设下重重限制,要想出家也需要严峻的考核方才可以,久久没有得到杨侗的回应,十分忐忑的说道:“对不起!”
“干嘛道歉?”杨侗反倒奇怪了。
“我不该拜佛,惹夫君生气。”
“没这回事!”杨侗轻轻摇头,“佛家之所以能够正大光明流传至今,说明它有可取之处。佛家教义导人向善,也一点没错!错就错在那些借佛家教义牟利的伪光头。朕限制的是伪光头,而不是佛教。如果有人做到不吃肉、不能嫁娶、不赚钱、不奢侈、不犯戒、不违法乱矩,那他就是真正向佛的和尚。”
“这……”萧月仙咬了一下嘴唇,“这么苛刻,我不认为有人做到。”
“高僧就该超然脱俗,四大皆空,再多的框框条条对他有如同无。做不到这些,那他就是败坏佛教名声的假和尚,朕加以限制,是为了佛教好。”
“……”萧月仙顺着杨侗的思路一想,忽然发觉杨侗这手段比灭佛更阴险。
杨侗虽然没有灭佛,却利用佛家自身教义,光明正大的困死和尚的诞生,这手段固然没有灭佛毒辣,但效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在信徒的心目中,高僧就应该是杨侗限定的那样子,如果达不到要求,那就是假货,朝廷取缔自然也不会受到百姓反对。而失去百姓支持,那些假和尚屁都不是,长此以往谁还去当和尚?没人传承,这不就灭了吗?
“信佛,是你的信仰,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以后你想拜就拜,朕不生气。”杨侗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萧月仙追了上来,鼓足勇气的问道:“夫君,能问件事吗?”
杨侗微笑道:“你想问你父亲?”
“嗯!”萧月仙一双秀眸充满惊惧之色,宛若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
杨侗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柔声道:“我已经册封他为江陵郡公,他正在前往洛阳的路上,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看到他了,我容得下窦建德,自然也容得下你父亲!不过他和平民出身的窦建德不同,在南方有不小的影响力,我担心敌人为了挑起纷争,阻碍大隋统一天下的步子,将你父亲刺杀在洛阳,所以在朝廷彻底掌控南方前,他肯定不能离开洛阳,当他不再具备挑起纷争的份量,也就安全了,那时候,他想去哪朕都不管。”
“多谢夫君!”萧月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十分感激的小声道:“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夫君善待他,我,我很感激。”
“我希望你跟我,不是因为你父亲,而是你自己愿意。”她这句‘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让杨侗有些不舒服了,但转念一想,很快又释怀,萧月仙关心她的父亲安危,不正是至高无上的孝行么?
“我……”萧月仙有些紧张了起来。
“孝大如天,你关心自己的父亲是对的。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很晚了,你早些休息。”杨侗呵呵一笑,转身离开。
萧月仙一双美眸深深地注视着杨侗离开的背影,怅然轻叹,她知道自己高兴之下所说的话,让夫君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