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原来
杨逸笑过很多次。
比如那日在洛昌城,比如那日在玉屏山,还比如那日醉仙楼头,那日竹林微雨……
他笑起来一直很好看,佛世人要说千言万语,他都只要一笑便可。
他这一笑,尤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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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飞云知道师兄的面容俊美如女子,知道师兄有一双便是女子也难及的大眼,知道就算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颠倒众生来形容师兄都不过分,可她从未想过——
师兄,竟然是女子。
于是她眨了眨眼,道:“师兄,这么一大早的男扮女装跑到我房里来干什么?”
杨逸笑了笑,道:“非要我脱光了你才信么?还有,都跟你说了要叫师姐。”
她是信了的,她当然信。她知道那个天崩地裂的时刻即将到来,可是……可是……真不允许她把这最后的时间拖得久一点吗?
“我信,”侯飞云笑了笑,突然泪流满面,道:“没想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居然是这么漂亮。”
“我很开心我不用脱衣你就能信我,”杨逸站了起来,道:“如果你不肯信,那还真有点麻烦。”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微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杨逸袖着手站着,阳光从她衣间透过,竟有种绝世的窈窕。
“二师——姐,”侯飞云过了半天,方道:“你这个样子,师父……知道吗?”
杨逸笑了笑,道:“陆凌羽?他自然早看出来了。只是他还看出来了我来历,所以明明知道我来干什么,还是没有阻拦。”
侯飞云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下意识地想后退几步,却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坐在床上的,这一下几乎跌倒。
师父……师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师父,这是不是真的……
“想杀我吗?”杨逸看着侯飞云骤然苍白的面色,道:“陆凌羽不是把白龙剑给你了吗,来,杀了我啊。”
侯飞云忽地大叫一声,双目赤红,嘶声道:“这不可能!”
杨逸淡淡一笑,道:“不然,你觉得放着吴渊在上面,他为什么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侯飞云心中乱成一片,以前许多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此刻却是都想了起来。难怪那日被刺杀的时候杨逸说可以带她出去,难怪灵犀报出自己名字之前看了杨逸一眼,难怪杨逸坚决反对去陇城,难怪云韶说师父那笔烂账已经有人来收了……
“师父?”侯飞云涩声道:“他真这样?”
“是啊,”杨逸笑了笑,道:“不然当初我上山的时候他就该拒绝。他还是不想得罪那人,所以放弃了你。”
“不可能!”侯飞云厉声道:“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杨逸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你以为你知道陆凌羽是什么样的人?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侯飞云感觉自己丹田处撕裂一痛,却突然冷静了下来,道:“师姐,那我可以问问你是什么人吗?”
杨逸道:“区区姓杨,名琴,断弦谷秋谷主座下二弟子,与师姐凌箫合称琴箫。”
侯飞云只觉得自己苦修三年的灵力完全失控,在体内乱窜,撞得她痛苦不堪。丹田处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仿佛灵力随时可能外溢。
这是散功的前兆。
杨琴也发现了她的异状,上前了一步,道:“陆凌羽就算把白龙剑给你了又能怎么样,他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绝对不会杀我。他只是让你自己做出这个选择而已。你杀不了我,这不是道行原因,而是——”
她直视侯飞云双眼,道:“你下不了手。”
侯飞云双手攥紧,像只小兽一样喘息着,死死盯着杨琴。
杨琴道:“我知道你白龙剑一直都放在枕头底下,你要杀我,现在动手也不迟。”
“我只问你一句,”侯飞云声音嘶哑,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装的?”
“不然呢,”杨琴笑了,笑容里竟然有几分天真,道:“我又不是男子,怎么会真喜欢你?”
侯飞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撕心裂肺。我又不是男子,六个字,字字如刀,割得她遍体鳞伤。
她体内乱撞的真气忽地再也控制不住,侯飞云仰头厉啸,声音凄厉至极。
狂风骤起,裹杂着树叶尘土,绕着她的小屋旋转,形成了巨大的风柱。风柱逐渐缩小,向中心收去,灰色转沉。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一道暗蓝色剑光倏忽而至,快如流星,瞬间刺破了灰色狂风。吴渊撞破窗纸冲进侯飞云房中,手一抬,沧海剑就要向外刺出,却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杨逸,惊得差点剑都掉了下来。
半晌,他方结结巴巴道:“二师——弟,你——没事吧?”
杨琴笑了笑,道:“要叫师妹。”
吴渊震惊,下意识地看向侯飞云。侯飞云面色极度潮红,全身真气极度紊乱,眉间有痛苦之色。吴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收起沧海剑就冲了上去。
他才冲了一半,侯飞云又是一声厉啸,面色由潮红瞬间转为苍白。她双手骤然用力,猛听轰的一声大响,狂风骤散,剧烈的气浪向外狂涌而出,屋内桌椅砰砰砰砰倒成一片,吴渊都被冲得险些立足不稳。
杨琴袖着双手,站在这一片狂风之中,面色淡淡。
狂风消散。
侯飞云俯下身去,咳出一大口血,然后就趴在床沿上再也撑不起来。吴渊扶着她坐在床上,怔怔看向杨琴。
杨琴道:“断弦谷,琴箫里的那个琴,你应该知道的。”
吴渊道:“杨琴不是三十年前就闭关了么?”
杨琴笑了笑,道:“我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吴渊面色瞬间苍白,倒退了一步,撞到床上。
杨逸上山的时间,正是三十年前。
侯飞云抬起头来,看着杨琴,道:“二师兄,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本门秘法有那么好看么?”
杨琴道:“不错,我身为断弦谷弟子,能看到尽水不传秘法,我很荣幸。”
吴渊祭起沧海剑,但是剑光中毫无杀意。
杨琴道:“我留到现在,是因为师父嘱咐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
吴渊道:“那你赶紧。”
杨琴笑笑,道:“当初师父与陆凌羽大婚的时候,那个百里长亭突然冲了进来,拉着陆凌羽就走。师父本以为陆凌羽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没有跟去。结果——”
她看着吴渊和侯飞云,又笑了笑,道:“结果陆凌羽再也没有回来过。”
吴渊道:“那与我们又有何关系?”
杨琴道:“师父当年追求者无数,见的男人多了,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容易讨人喜欢,所以我才能把这丫头哄得一愣一愣的。”
侯飞云默然。
杨琴继续道:“师父从来没说过这事,但她喜欢的只有陆凌羽一个。我师姐的那只箫上,还刻了‘羽雁’二字。”
吴渊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琴道:“这件事,是冲着陆凌羽去的,侯飞云她只是不幸被他收为弟子而已。”
吴渊道:“你上山是三十年前,师妹上山是十五年前,那个时候秋谷主怎么知道师妹会来?”
杨琴道:“如果她不来,那师父也会有别的法子。”
吴渊道:“但你知不知道师妹喜欢你是真心的,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杨琴截道:“但那又怎样呢?第一,师命在此,我不得违抗;第二,就算我敢违抗师命,我身为女子,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她,顶多再拖几年罢了,到时候还是一样的结果。”
吴渊默然。侯飞云咳咳两声,道:“师兄,送客。”
她记得曾经看过一首诗,一首开头很忧伤的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不知怎么,她看着面前的杨琴,突然想了起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知道我爱你,但是,仅此而已了。今天阳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