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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爱情与战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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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埃塔公主一直就是凡尔赛宫中处境最为微妙的一个存在。
    在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的父亲查理一世就成了第一个被民众推上了断头台的国王,她的幼年与少女时代在法国的日耳曼昂莱与法国国王,王弟一同度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即便对一个公主,一个王太后来说也不是那么好过——后人很难想象,一个公主竟然会因为请不起医生差点在高热的折磨下丧命。
    她曾经期望过成为路易十四的妻子,她的兄长与母亲都乐见其成,但当时的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却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可能——当时查理二世还流亡在外,约克公爵在西班牙人的军队中为腓力四世效力,护国公克伦威尔距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可以想象,如果克伦威尔真的决定走出那一步,为了保证他的正统性,他会仿效曾经的理查三世(塔中王子的缔造者),设法假造证据,宣称查理一世的儿女并不合法。
    如果那时候路易十四与亨利埃塔结了婚,他不但无法从妻子这里取得任何助力,还会因此蒙受耻辱——所以,他们甚至不惜弄来了一个意大利女巫(玛利.曼奇尼)来蛊惑国王,免得年少的国王真的与英国公主有了什么情愫。
    亨利埃塔当时一直是迷茫的,与她的母亲不同,她懂事起就与法国的波旁王室常住,法语好过英语,对日耳曼昂莱甚至巴黎的感觉也要胜过伦敦,哪怕母亲一再耳提面命,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法国人——直到玛利.曼奇尼赤果果地被摆在她面前,看,法国人就算要个来历不明的意大利女人,也不要英国公主。
    但英国也不是她的。
    后来查理二世设法促成了她与奥尔良公爵的婚事,她在伦敦待嫁的短短时日里,依然像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两个兄长对她即便不能说是冷漠也相当疏远,毕竟她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他们早已成年,又不曾一起长大,能有什么感情呢。为了她的嫁妆,宫廷与朝廷上的人也是纷争不休,虽然路易十四同意他们用舰船相抵,但还是有英国人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没有那三十艘加莱赛船,她难道要像当初的特蕾莎王后那样带着一箱子空嫁妆嫁入法国么?
    特蕾莎王后的空嫁妆能够得到法国人的容忍,是因为没有嫁妆,她的子嗣就有资格争夺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她呢,英国也是萨利克法的执行者,就算查理二世没有子嗣,还有约克公爵。即便两者都无嗣而终,英国人宁愿到荷兰去找一个旁支远亲,也不会邀请法国国王来做英国国王——百年战争早就让这两个国家成了死敌。
    “亲爱的……”
    亨利埃塔转过头,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与奥尔良公爵……当初他们在情感上都不怎么情愿,奥尔良公爵在亨利埃塔的印象中,一直就是一个淘气顽劣的小孩子——当初她在母亲的撺掇下有意接近路易十四,奥尔良公爵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下来,让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当初的疼痛与屈辱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婚后……如果没有路易十四与特蕾莎王后在前,亨利埃塔会觉得心满意足的——奥尔良公爵在王兄的再三提点下,对她还算尊敬,但说到对婚姻的忠诚,这是绝对没有的。谁都知道巴黎与凡尔赛最风流的绝不是国王,而是王弟菲利普。
    奥尔良公爵俊美、富有、有权势,也得国王的爱重,无论是为了美色,钱财或是权力,都不会有人放弃这么一个美味的猎物——最疯狂的时候,奥尔良公爵的马车在街道上行走,都会有人试图跳上马车的踏板、车辕或是攀上行李架,以至于国王不得不笑着将他的火枪手派给自己的弟弟。
    理所当然的,比路易十四更受宠爱,更被放纵的奥尔良公爵并不会如他的兄长那样谨慎。不能说来者不拒——他还是很挑剔的,但要说半个凡尔赛宫都是这位公爵大人的入幕之宾也不为过……路易十四也不能因此来责备自己的弟弟……在这个时代,如菲利普这样才是正常的,像是路易十四这样一本正经地只有两三个固定的王室夫人的反而会让人发笑。
    如果不是王后与王室夫人都有生产,或许还有人怀疑国王是否能够人道呢……
    但要让女士来选择,她们肯定是会选择如路易十四这样的丈夫而非奥尔良公爵的。
    亨利埃塔对奥尔良公爵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几年后更是寻常得如同客人与主人一般,但有路易十四在——他是那种看重家庭,喜欢看到和乐融融一片的人,在表面上,奥尔良公爵和亨利埃塔还是有着几分情意的,后来在法荷战争中,亨利埃塔做了两国的秘密使者,并且取得了不容怀疑的成功……那时候的亨利埃塔满怀骄傲,并且欣喜万分——尤其是她鼓动了查理二世利用巫师得到子嗣的行为,直接让法国拿到了荷兰的半个国库……为此,路易十四还特意为她定制了一枚王冠,来嘉奖她。
    毕竟这种事情无法公之于众,对吧。
    但这究竟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法国,还是为了国王陛下,亨利埃塔自己也不能确定。
    “菲利普……”
    亨利埃塔怀疑奥尔良公爵可能早有察觉,不过奥尔良公爵无论如何也不会怨恨他的兄长,何况路易十四的品行众人皆知,他不会和自己的弟媳厮混——也许就是这点让亨利埃塔更为绝望。但让他们的关系最终跌入冰点的还是大郡主与西班牙国王的婚事……对亨利埃塔来说,一个公主,一个郡主,为自己的国家与家族牺牲是一桩司空见惯的常事,但她不该忽略路易与菲利普——或者说,她不应该认为他们表现出来的脉脉温情都只是无所谓的点缀,一时兴起,又或是伪装。
    他们是真的爱着这些孩子的。
    她发现的太晚了。
    路易十四没有责备她,甚至劝了菲利普,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亨利埃塔所受的教育限制了她的思维,而且她的想法也没错。
    可菲利普与大郡主确实就此疏远了她,王太后更是将她与奥尔良公爵的小儿子接到身边抚养。
    或许就在某个早晨,或是某个深夜,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想要去做……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了……这样说也许有些无病呻吟,但她确实在一场风寒后,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别人会说我不知好歹吧,”她看着平静无波的奥尔良公爵说道:“作为一个生来没有父亲,等同于没有母亲,又与两个兄长关系疏远,嫁妆菲薄,几乎无法让自己的丈夫得利的公主,您们对我已经足够宽容了。”她轻声咳嗽了两声:“对了,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应该感到满足。”
    “你只是不甘心。”奥尔良公爵说:“你一心想让大郡主嫁给西班牙国王,难道不是因为大公主只是瑞典王后?普鲁士的王太子腓特烈虽然年轻健康,但你怎么看得上一个大公之子?当然,他现在已经是国王的儿子了,但对你来说,让特蕾莎王后的儿子成为西班牙国王,又怎么能比让你的外孙登上王座的好?”
    他紧盯着躺在床上的亨利埃塔,他的妻子则因为这三个问题而面颊赤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激怒了。
    “难道我做错了吗!?”她低声喊道:“对法兰西让大郡主成为西班牙王后才是最准确的!”
    奥尔良公爵难得地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我没听错吧,亨利埃塔,那是你女儿!”他走上前两步,让自己的阴影笼罩着垂死的妇人,“你难道不知道西班牙发生了些什么吗?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绝望到了要向他父亲的敌人求助的地步!那就是个魔鬼!就是个……”他咬着牙齿:“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的女儿,我的玛丽……”
    “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只有八岁,她也能坚持逃到罗马,”亨利埃塔坚持道:“如果是玛丽,也许她已生下一个儿子,那么法兰西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西班牙!”
    “你在胡说八道!”奥尔良公爵抱起手臂:“我忘了,”他强行按捺下自己的怒火:“你病了,病得很严重,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亨利埃塔说:“是王后乘机作梗,她不想我的女儿比她的女儿更胜一筹。”
    “简直是荒谬,”奥尔良公爵说:“这个决定是我和路易一起下的,亨利埃塔,你不知道……”
    “我知道!”亨利埃塔高叫起来!完全不像是个要去见上帝的人:“我已经说服她了,作为法国的大郡主,她应该做出牺牲!”
    “就像你吗!?”奥尔良公爵的声音比她更大,“你是否认为,站在我王兄身边的应该是你而不是西班牙的特蕾莎?”
    “但你错了,”奥尔良公爵的声音又陡然低沉了下来,“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兄长,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都不会将这样的重任寄托在一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他放下手臂:“亨利埃塔,庆幸吧,你这才说出了你的真心话。”
    “我没错,”亨利埃塔坚持道:“是你错了。”
    “直到现在你也不敢提起陛下。”奥尔良公爵讥笑道:“亨利埃塔,看来你也明白,他若是知道了你的想法,他会厌恶你的。”
    “他应该更懂得权衡利弊,”亨利埃塔仿佛被方才的挣扎抽去了最后的力量,她颓然倒下,靠在巨大的鹅绒枕头里,“过多的温情会妨碍他,让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统治者。”
    “不知道你在用什么人来和他作比较,利奥波德一世还是查理二世,又或是卡洛斯二世,这个我会以为你在羞辱王兄。”
    “他本可以成为凯撒。”亨利埃塔喃喃道。
    “可我并不愿意成为凯撒。”一个声音突然接道,亨利埃塔触电般地抖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臂,重病的人不免浑身污浊,面容丑陋,奥尔良公爵瞧着她的举动,儿时的事情涌上心头,为她放下了床幔。
    “大郡主在外面。”路易说。
    奥尔良公爵会意地出去了,他一看到大郡主,就从那张满是泪水的面孔上知道她刚才听到了不少——因为亨利埃塔已经擦过了圣油,随时可能告别尘世,所以大郡主是匆匆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不过这样的最后一面,不如不见。
    “亨利埃塔。”路易站在床幔前,沉声道。
    “是的,陛下。”床幔里传出微弱的声音:“看来您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一直就知道,”路易说:“我并不想要责怪您,也不厌恶您,也请您原谅菲利普说的话,他有些太冲动了。”
    “您一如既往的体贴。”亨利埃塔说:“但就算您要责怪我,厌恶我,我也不后悔。”
    路易十四沉默了一会:“您是为了法国。”
    “人们都说我是英国的公主,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个法国人——陛下,您在那时候救了我,而不是哪个英国人;当我回到伦敦,又要嫁回法国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回到了法国,而不是要去法国;您对我很好,哪怕我没有什么嫁妆——我看着您是如何战胜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将法兰西再次送上霸主之位的……您就是法兰西人的上帝,陛下,您……您……”床幔后的人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我要帮助您,我应该帮助您,我……”
    “是的,我知道,亨利埃塔。”
    “……我做错了吗……陛下……”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说您错了。”
    “陛下……”
    “亨利埃塔,你还记得我们在日耳曼昂莱的时候吗?”
    “陛……”
    “那时候,我觉得你很可爱,亨利埃塔,也许在某个世界里,我确实娶了你,让你做了我的妻子,法兰西的王后。”
    “……您是在……安慰我吗?”
    路易轻轻拉开床幔,注视着亨利埃塔的眼睛,她已经无法聚焦了,也许还能听见,那是上帝对她的慈悲。
    对大郡主,亨利埃塔完全不配做个母亲,但这是后世人们的衡量标准,当初特蕾莎与路易十四缔结婚约之后,路易十四一样教导过她很长时间——奥尔良公爵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兴趣,要说错误,他们也应当承担起一部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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