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范文程看着眼前这座李官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七天了,整整七天了。他居然还是不能打进去!
就这么一个小镇子,长不过五里宽不过七里。却挡在南下金州的路上,只有干掉了这座镇子范文程才能挥兵南下金州。根据细作回报,那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万汉人。后金需要财富,后金同样也需要奴隶。这些都能在金州找到,与袁崇焕坚守的锦州城相比,李官镇简直就是不设防的城市。
七天前的夜晚,下弦月高高的挂在天上。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带着正皇帝四个牛录的兵乘着木筏,顺着海岸线飘到了李官镇与外围高地中间。
下半夜的时候,正黄旗悄无声息的摸上了高地。史可法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李官镇距离前沿阵地有五里的距离。正黄旗就是利用了五里的距离,从后面攻击高地。
南京禁军做梦也没想到,敌人居然会从后面摸上来。这里没有地雷,也就没有预警。这里没有堑壕,也就没有了防御工事。
谁他娘的会在自己身后退路埋地雷,修筑防御工事。
南京禁军有一点和李枭的军队很像,全火器的军队最喜欢把敌人放倒在冲锋的路上。残酷的白刃战,却不是他们擅长的事情。
而白刃战,恰恰是正黄旗擅长的。作为后金八旗里面,最为尊贵的一个旗。正黄旗下皆猛士,黑暗中一群龇着森森白牙的家伙好像从黑幕中钻出来的鬼。
守在山头上的五百南京禁军,好多还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就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全军覆灭。正黄旗这一次干得非常绝,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些年净打窝囊仗了,今天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史可法还算是有些头脑,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没有派出援兵。外面敌情未明,派出去的人很容易遭到埋伏。
在山头上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来李官镇的明军援兵。却等来了多尔衮率领的汉军八旗!就在半个月前,多尔衮终于说服努尔哈赤把汉军八旗交到他手里。这一次偷袭李官镇,多尔衮谁都没告诉。
他要的就是突然性,突然出现穿插到明军的身后。多尔衮要的就是一口吃掉这四千五百明军,然后顺着大路南下一直打到金州甚至旅顺。根据情报,那里面已经有了三十多万汉人定居。必须消灭这一隐患,而且这样还能掠夺大批的奴隶。
有了这些汉家奴隶,就可以更多的种植庄稼。有了更多的庄稼,就有更多的收获。这个年月,有时候手里有钱比不上手里有粮。到了饥荒的年月,银子也不顶粮食吃。
辽东现在有足够的土地,却没有足够的人口。那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后金最缺的也同样是人。
看起来李官镇里面的明军将军很有两把刷子,在黑夜中并没有急于来支援山上的明军。多尔衮和范文程走上了明军阵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人头被摆在一起,鲜血渗进土地,泥土变成诡异的深紫色。清晨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多尔衮拿起一支缴获的火铳,这玩意以前也缴获过。除了枪管好像跟红毛人的火铳没啥区别,不过这一次不但缴获了火铳,还一起缴获了子弹。
“这子弹有点儿意思,和咱们用的不一样。”多尔衮说着,把子弹递给了范文程。
“嗯!主子这话说得没错,咱们用的是圆形钢珠弹。这东西却是尖头弹,子弹屁股的喇叭设计,可以让火药气体更好的把子弹推出去。难怪他们的子弹可以打那么远!”范文程跟着揆一学习了很多火药知识,子弹在手里把玩几下,就觉察出了其中奥秘。
“咱们的子弹能不能也造成这样?”多尔衮不关心原理,他只关心能不能尽快仿制。
“这个没问题,咱们的子弹自然也能造成这样,这并不难!”米尼子弹的加工工艺,其实非常简单。范文程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制造。
“传令下去,咱们的火铳今后都用上这种子弹。”
“嗻!”
“主子!您看那东西比较奇怪!”范文程对那几门迫击炮非常感兴趣,看过了迫击炮又看看旁边的炮弹。他没弄明白这东西到底是砸发射的,为毛炮管要架起来。这样炮弹不是要打到天上去?
“哦,上帝啊!我终于看到了这种东西,该死的就是这种东西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范文程没见过,揆一可是在澳门见过迫击炮的。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东西就是那种射速奇快的火炮。多门火炮集中使用的时候,炮弹会像下雨一样往下砸。
在澳门,给揆一印象最深的不是李枭那威力巨大的步枪。而是这种速射火炮,还有近战中威力无穷的手榴弹。
“揆一先生,您说这就是那种速射火炮?”经过这一年的接触,范文程已经学会了荷兰语。看到惊诧的揆一,立刻走过来。
“对,就是这个东西。我一直想得到一个实物,可却总是弄不到。没想到,今天居然实现了愿望。”揆一太知道这种划时代意义武器的威力,他就曾经吃过迫击炮的血亏。
“主子!这就是在觉华岛,炸死咱们好多人的火炮。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多尔衮听不懂荷兰语,范文程把揆一的话翻译给多尔衮听。
“就是这玩意儿?这玩意怎么用?”多尔衮左看右看,也没看到炮膛后面有点引信的地方。这玩意说起来,更像是一个铁皮筒子。
“呃……!”范文程也不知道,迫击炮到底怎么个用法。
“济尔哈朗,有没有活口,抓来问一下。”
“呃……!”济尔哈朗瞪大了眼睛不说话,昨天晚上砍的过于忘我,根本没有想留活口的念头。现在让找活口,哪儿找去?
正在济尔哈朗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时候,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原来是揆一拿着炮弹,在炮口那里比划,看看到底怎么把炮弹弄进去。却没想到炮弹上沾了露水,揆一手一滑炮弹掉进了炮筒里面。
只听“砰”的一声,迫击炮弹就射了出去。所有人都本能的趴下,却没有听见炮弹爆炸的声音,也没有看到爆炸引起的烟雾。
“这是怎么回事儿?”揆一虽然被吓了一身冷汗,可还是没闹明白,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发射出去的。而且发射之后,为什么不炸。
他哪知道,迫击炮弹发射之前要拧掉引信才会爆炸。
“算了!这东西都运回去,范文程你和揆一先生好好研究一下。现在,把你的汉八旗拉出来。攻打对面的山头,七哥你带着济尔哈朗藏在山下的林子里。如果李官镇的明军出动,你给我拦腰斩断。把他们的援军吃掉!”多尔衮看着对面山坡上的明军。
这些明军显然已经乱了,远远的能听见喝骂声。军官们正努力把自己的士兵,重新塞回到战壕里面。现在这时候离开掩体和工事,那就是一个死。
其实待在掩体和工事里面,也是一个死。
史可法主持修建的工事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防御都是朝向北的。而且是两座山头互相倚为犄角之势,现在犄角断了半边。等于侧翼完全暴露在后金军的攻击之下,临时抱佛脚修筑防御工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嗻!”范文程单膝跪地打了个谦,然后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火炮还没有运到,不过缴获了四门佛朗机炮。揆一带来的荷兰炮手只是看一眼,就说没问题。这玩意从口径到原理,跟荷兰炮几乎没啥区别。而且,葡萄牙人的开花弹设计思想,跟范文程的不谋而合。都是在圆形炮弹的后面加一个弹托,然后加一个明火引信而已。
明火引信的长短,决定炮弹爆炸的时间。
汉军旗很快完成了集结,有几个倒霉蛋踩中了地雷被炸死几个。
范文程不管这些,脑门儿因为紧张已经渗出了汗水。这是汉军旗的第一仗,今后的富贵前程可就看这一仗了。
“轰!”“轰!”“轰!”……
缴获的火炮在荷兰炮手的操控下开火,炮弹在山头上炸响。腾起了一股股黑色的烟柱。
对面……!对面没有反应,对面的山势陡了一些。火炮和炮弹运输不易,史可法就没在上面布置火炮。现在对面的那些明军,只能干挨打不能还手。
“汉八旗的弟兄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给我冲!”范文程抽出腰刀,对着身后的汉八旗一声吼。那些汉八旗的旗丁们,“嗷”“嗷”叫着就向山上冲。
枪声密集得像是在放鞭炮,汉军旗从没有防御工事的地方进攻。逼得山上的明军,也只能跳出工事,站着和后金军对射。虽然开始依仗枪支的便利沾了些便宜,但到了汉八旗的有效射程之后,伤亡开始直线上升。
不断有炮弹落在人群中,多尔衮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人被炸得飞起来。以前有这待遇的,可都是后金八旗,没想到明军也有今天。
为了脑袋上的红顶子,范文程也是豁出去了。帽子往地上一掼,鞭子往脖子上一盘。他是身后跟着一大排督战队,冲锋的人只要敢于转身,身后立刻会有子弹射过来。
今天所有人,只准向前不准向后。
不断有人被子弹击中,破碎的子弹带着人体的肌肉和骨骼,带着大捧的鲜血从后背穿出来。人一片片的倒下,可却没人敢后退半步。
山上的明军军官们也不断的嘶吼,他们手里没有火炮,却有大量的手榴弹。手榴弹顺着山势,可以扔出很远。四散的弹片在人群里面飞舞,每一枚手榴弹爆炸,都会带走一两条生命。
对面山上的火炮,也一炮接着一炮的发射。随着荷兰炮手们越来越熟练,发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山上的明军被炮火大片的杀伤,炮弹的威力可要比手榴弹大多了。
现在明军都暴露在工事的外面,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遮掩。炮弹可以随意的瞄准那些正在开枪或者装填的明军,一声轰然炸响之后就有几个,甚至十几个明军腾空而起。
有些被弹片削掉了脑袋,有些被弹片击中了身体。无数弹片形成了一堵钢铁的大网,只要被这张钢铁大网网住。人就会变成流血的筛子,运气好的能留下个全尸,运气不好炮弹就在身边爆炸,整个人都会活剐掉,只能留下几块比较大的骨头。
太阳升起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的血红。惨烈的战斗,让多尔衮都有些颤栗。没想到,火器时代的战斗比起刀枪格斗更加的血腥。
“冲!第一个冲上山的,赏银千两,女奴十名。”眼看汉军八旗已经冲到了山腰,伤亡也开始大量增加。尤其是手榴弹带来的伤亡,让好多人都趴着不敢动。范文程立刻开出高额奖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人总是贪财的!
果然,范文程的奖赏一声接着一声的向前面传。很快就有人站起身来,疯狂的向山顶奋力攀登。
距离在一步一步的拉近,近到了数十步的距离上。汉八旗点燃了腰间的火折子,他们也有手榴弹。不过不是拉火的,而是需要明火点燃引信。
点燃引信的手榴弹雨点儿一样扔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飞舞的弹片之下,明军最后的有组织抵抗终于被瓦解了。好多人把枪一扔,就往山下没人的地方跑。
好多人慌不择路之下,跑进了满是陷阱和地雷的雷区。一声声爆炸,一具具散碎的尸骨。鲜血溅射在空中,被朝阳映照显出妖冶的红。
汉军八旗终于冲上了明军的阵地,残存的一些明军开始白刃战。同一民族,却是不同阵营的士兵们扭打在一起。他们用同样的语言咒骂对方,直到有一方被干掉。
史可法站在李官镇的城墙上,看着明军最后的抵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