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程煜安静的看着程广年。
    这种时刻，程广年无论展现出什么样的反应，程煜都会觉得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和杜家联姻这件事上，程广年表现出的是一种绝对不容反对的态度。
    因此，当程煜决定告诉他实情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接受程广年暴雨雷霆一般愤怒的准备。
    他曾经设想过，程广年会怒不可遏的伸出巴掌，重重的抽在他的脸上。
    他也曾经想过，程广年会暴跳如雷的让他滚出这个家，从此不要再回来。
    更大的可能，是程广年动用一切手段，逼迫他和杜小雨订婚，反正这根本不由他们二小做主，双方的家长都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
    但是，程煜错了。
    程广年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虽然也表现出一丝的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展现出一种颓然之态。
    狠狠的抽了两口烟，烟雾在夜幕之下显出淡淡的蓝色，萦绕着程广年的面颊，缓缓升腾，最终消散在风里。
    “其实也是预料中的事情。”程广年终于开了口，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就仿佛嗓子被黏住了没有打开一样。
    “是相处的不合适，还是从一开始就……”程广年继续说着，突然自己笑了起来，道：“我也真是老了，这么浅显的问题居然还要问。”
    程煜则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杜小雨也很抵触你们的安排，她和我刚见面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要和她相亲的人，她甚至还想请我冒充她男朋友，去让她心目中的那个‘程煜’知难而退……”
    程广年笑了，他饶有兴致的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煜缓缓在湖边的台阶上坐下，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像是一个故事那样讲述给了程广年听。
    “这样看起来，你们俩其实相处的还不错啊，为什么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首先，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出于您和杜叔叔的安排吧，我天生就有抵触情绪。但是最关键的，是我不觉得我现在需要步入一段恋爱，更加不想过早的涉足婚姻。婚姻这件事，在我看来，那该是三十岁以后再考虑的问题。
    其次，我和杜小雨现在相处的的确还算不错，如果双方都能更积极一些，的确是有可能按照你们的设想前进的。但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就走偏了，所以，这是一个客观原因，导致了我们都不会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大致如此。”
    程广年又掏出一支烟，刚想点上，程煜却一把将他嘴上的烟抢了过来。
    “自己也说年纪大了，烟这种东西，还是少抽一些吧。”
    程广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着问：“所以，即便我不把本该属于你的程氏集团留给你，你也并不会有任何怨言？”
    程煜也笑着回答：“这就是您希望我和杜小雨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吧，所以，您希望用另一种方式让我得到世人瞩目的财富。
    您始终不想把集团留给我，因为那样，必然会造成整个程家分崩离析。
    甚至当你们老的无法再理会家里的这些事情，控制不住了，兄弟阋墙乃至反目成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集团虽然是您一手缔造的，可二叔三叔也在其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程颐和程苒这些年，也帮了您很多忙，如果您直接把集团给我继承，的确是天经地义，但他们两家，也就必须在我接手集团的时候离开。
    尤其是我今天的表现，您一定知道，即便您放手的时候做不到，我接手之后的第一个举措，也是让他们集体回去养老。老程，您对您儿子比对兄弟们狠心……”
    “不怨我？”程广年笑眯眯的继续问。
    程煜摇了摇头，说：“这有什么可怨的，我都说了，您的程氏集团，我从未参与过，他们至少是经历者。您愿意把您的帝国给谁，是您的自由。我连杜小雨家的财富都无所谓，就更不会在意这些了。既然我以前没有参与程氏集团的建设，以后不触碰，也算是另一种理所应当。老程，你想多了。”
    程广年点了点头，望向湖面。
    夜的深邃，让他的目光无法探及湖的对岸，只能在近前的湖面上稍作停留。
    “你不想娶杜小雨也好，这样，我就没有任何顾虑了。”程广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把程煜说愣住了。
    很快，程煜捕捉到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含义，他说：“您不会是打算……”
    程广年没说话，依旧看着湖面，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和果决起来。
    “哈哈哈，原来，觊觎杜家财富的那个人，是您啊。我还以为您只是想利用杜家的一切来对我进行补偿，合着我错了，其实是您想谋夺杜家的一切……老程，您还真是个枭雄啊！”程煜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过气，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挤了出来。
    “我还是太天真啊！”程煜站起身来，转身朝着房子的后门走去。
    走了几步，程煜转过头，对自己的父亲说：“但不管怎样，我都是您的儿子，所以，我不会把您的意图告诉杜小雨。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多衡量。我只想说一句，杜长风毕竟是您多年的老友，甚至，有可能是您唯一的朋友了吧？”
    程广年轻声，但是却清晰可闻的说：“站在我的位置，我别无选择。”
    程煜耸耸肩，再也不多说一句，大步朝着房子走去。
    程广年依旧坐在湖边，看着眼前波纹都没有一点的水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希望用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解决这一切，但是，我亲爱的儿子，正是你，把你的父亲逼上了不得已而为之的这条路。我总得先让自己活下去吧。”
    掏出香烟，已经点上了火，程广年却又将燃着的香烟扔进了湖水之中。
    这一次，湖水终于掀起了涟漪，悠悠荡荡，绵延至远。
    “还有五个月，五个月内，程煜如果能够和杜小雨走到我所期望的那一步……我应该就可以不用亲自下场了。我只是不明白，你非得让我得到杜氏集团的原因。钱赚不完啊，不夺走杜长风的，我也依旧可以在你要求的期限内让公司财富增长到两个集团合并的程度。何必呢？”
    夜色当中，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并没有人回答程广年的问题。
    “如果我输了，我现在的这一切，还是不能留给小竹和程煜么？”程广年的声音，像是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