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铁狱
拳头大小的透气窗,不足以躺平的铁板床,狭窄、阴暗、嘈杂的环境……跟诺曼帝国的“大人物”谈话后,魏斯被一队武装舰员押送到了位于战舰下层的舱室。作为空中监牢,这里的简陋完全在意料之中,置身其中,魏斯不仅没有感到沮丧和失望,反倒觉得这是个用来苦修的好地方。若能放下负担,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呆上几个月,捋清楚自己从参战以来的经历,检讨得失、自问自省,对未尽的个人生涯而言,理应是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家人和乡亲,有泽代为照料,魏斯暂且可以做到“了无牵挂”,唯独对于尼古拉,期待之余不免有些担心:一个人若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忍受无尽的心理煎熬,搞不好会抑郁成疾,若是两人一块受难,至少在精神上有个依托,情况会好很多。
接近一整天的战斗,早已让魏斯疲惫不堪,他盘腿坐在铁板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到舱门被打开时,他才猛然醒来。此时似已入夜,小小的透气窗已经没有任何光亮透进来,只有门外的舱灯为这个黑漆漆的空间提供了一丝幽暗的光线。
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克伦伯海森,跟我来。”
今天之后,自己会不会连姓氏都被“剥夺”,只剩下一个简单的代号?
想到阶下囚的处境,魏斯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跟着那个身影走出舱室。长长的战舰通道里充斥着燃煤的苦涩气味,因为挂念尼古拉的处境,魏斯一边走一边察看。这里有很多的舱门,每个舱门上都有数字符号,还有可以开合的窗口,但它们此时都处于关闭状态,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魏斯试着用特殊视野进行探察,但脑波无法穿透这些钢制舱门。
“嘿,伙计,我……”
魏斯故意发出声音,想让尼古拉听到,可旋即遭到诺曼舰员的阻止——诺曼人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腹部来了一拳,并且恶狠狠地训斥道:“闭上嘴,不许说话!”
胳膊拧不过大腿,魏斯只好伺机而行。
往上走了三层,通道里飘散的不再是难闻的焦煤,而是诱人的食物香气。
武装舰员将魏斯带到了一间陈设考究、装潢奢华的餐厅,木质餐桌上摆着全套金质餐具,更夸张的时,餐桌上方居然挂着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天晓得诺曼人是如何让它在炮击的剧烈震荡下保持完整的。
此时餐厅里已有两名年轻的、穿军服的侍者,他们在餐桌上的特定位置摆好了水果和奶制品。泽早一步到了这里,他一身笔挺整洁的军礼服,独自站在餐桌一侧的舷窗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魏斯,他皱了皱眉头,既没有主动靠近,也没有过来交谈,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场面很是尴尬。
不多会儿,两个绑着辫子、穿着华丽军服的年轻人从另一扇门进来。两名侍者不失时机地为他们拉开椅子,待他们相继落座之后,又为他们斟好热茶。
这两人,其中一个魏斯下午见过,是诺曼帝国历史显赫的塞德林茨家族成员,年轻有为的陆军上将。另一位,当年也曾作为诺曼帝国军事代表团的一员造访巴斯顿军校,而且在欢迎晚宴上跟魏斯有过面对面的交流。那时候,魏斯虽然觉得这人不一般,但万万没有料到,扮猪吃老虎的居然会是诺曼帝国的皇室成员。
“请坐吧!克伦伯海森家族的杰出兄弟!”在场地位最高者,诺曼帝国第三继承顺位的巴拉斯王子,以一种貌似随和的姿态邀请两位宾客落座。
两名侍从已经转到了餐桌对面,为两位克伦伯海森拉开椅子。泽坐在了巴拉斯王子正对的位置,魏斯自然而然的坐到了老对手的对面。
“将军,我们今天见证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效忠于诺曼帝国的克伦伯海森先生,击败了效忠于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克伦伯海森先生,是这样吧?”巴拉斯王子笑着对他的同伴说。
在诺曼帝国的战舰上,在有两位大人物的餐桌上,交谈用的却是阿尔斯特语,这似乎是更加奇妙的事情。
“准确的说,殿下,是效忠于诺曼帝国的克伦伯海森先生,艰难击败了效忠于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克伦伯海森先生。效忠于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克伦伯海森先生,很不情愿地向效忠于诺曼帝国的克伦伯海森先生投降了。”年轻的诺曼帝国陆军上将很是拗口地兜了一圈。
餐桌对面的兄弟俩很是尴尬的低着头,这场兄弟之战,在他人眼里只不过是件“趣事”,而他们却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这是多么的悲哀啊!
“话说回来,小克伦伯海森先生,作为阿尔斯特军队的游击上校,你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不但在兵棋推演中击败了我们的天才将领,还在现实中干掉了我们的一名将军……说起来,你好像还在奥城给我们制造了一些不小的麻烦,是这样吧?”
魏斯依然没有应声,场面也没有卡住,那位塞德林茨家族的年轻上将不失时机地插话道:“殿下,您千万别忘了,奥城之战是我们斯卡拉佩剑男爵的正名之战!他才是那场战役真正的主角!”
泽连忙起身道:“若是没有殿下的信任、将军的支持,在下就算有这个能力,也没有机会施展。奥城之战能够取胜,得益于指挥者的大胆决断,得益于我们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若是角色对换,给阿尔斯特军队这样的机会,他们也很难把握住。”
对于这类恭维话,巴拉斯王子显然已经腻味了,他直接将其略过,对阿尔维斯霍克塞德林茨说道:“这么说,克伦伯海森家族的兄弟俩,在奥城就已经有过交锋了。”
“那次我们虽然处在一个战场上,却未曾谋面,我根本不知道他也在奥城,而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泽恭敬而又坚定地说道:“殿下,自从那年寒冬,我独自一人翻过莫纳莫林山脉来到诺曼帝国,泽克伦伯海森就已经死去了——我的家人们也以为我死了。坐在您面前的,是诺曼帝国的法尔米奥斯卡拉,您的佩剑男爵!”
这时,侍从开了一瓶酒,开始往每个人面前的玻璃樽倒酒。巴拉斯王子一手端起这酒杯,眼睛注视着杯中艳红的液体,不紧不慢地说:“我欣赏你的才华,也钦佩你的决绝,忠诚的佩剑男爵斯卡拉!”
泽连忙起身,巴拉斯王子却示意他先坐下。
“我之所以为你争来洛林军事总督的职位,最重要的原因,是你熟悉这里的一切,而在我们的战略棋盘上,洛林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关键时候可以发挥关键的支点作用。只要这盘棋下赢了,毫无疑问,我们如愿,你也能够如愿,所以,千万不要在那些棘手的问题上因小失大。”
巴拉斯王子这番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泽连忙表态,自己忠心不二,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大局。
在战场上,诺曼帝国的指挥官们可以纵情发挥他们的军事才华,然而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他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不管善不善长,都得小心奉承着……魏斯早已洞悉这一切,也坚定地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这些可怜虫的一份子。
“在军事谋略方面,在座的三位,可以说,都是顶尖高手。若能三箭齐发,在战场上一定能让我们的军队所向披靡吧!”说到这里,巴拉斯王子端着酒杯起身,“来,让我们为了帝国的胜利,举杯!”
塞德林茨家族的青年才俊和克伦伯海森家族的迷失者都在第一时间举起酒杯,只有魏斯一动不动地坐着。
哪怕下一秒是死亡,他也不可能为敌人的胜利举杯庆祝。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陷入尴尬,但,巴拉斯王子似乎早有所料,不仅没有发火,还爽朗地笑了两声:“真正的阿尔斯特战士,果然都是有胆识、有节气的。在我看来,以阿尔斯特掌权阶级的腐朽与贪婪,这场战争本来是没有悬念的,是阿尔斯特军人的力量,一次次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挽救了这个国家。今天,我们不为国家,不为派别,只为军人的崇高品格,举杯!”
魏斯这才端起酒杯,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再次落座后,巴拉斯王子瞧了眼魏斯,见他面无表情,遂将目光转向他那位忠诚的佩剑男爵,说道:“你们容貌不甚相像,脾气似乎也差了很远,但你们偏偏是同胞兄弟,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我们从小便是如此。”泽毕恭毕敬地应道,而他的这种谦卑,让魏斯无端的生出一股恼火,他朗声道:“我的兄长,从小聪明伶俐、勤奋勇敢,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不像我,懒惰、愚笨,不讲章法,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巴拉斯笑道:“虽然性格不同,但你们都是一流的作战指挥官,还是一流的武器设计师。”
侍从推来餐车,依照每个人的意愿,往餐盘里盛放各种新鲜可口的菜肴食物。魏斯拿起刀叉,暗自掂量了一下,虽然可以充当微型冷兵器,但它们质地偏软,威力太小,面对成年的诺曼人,别说一击致命,就算重创也难以做到。
巴拉斯似乎看出了魏斯的心思,而且这场战斗的胜利,让他心情格外不错,因而调侃道:“餐具的作用是对付食物,当不了战斗的武器,也当不了逃跑工具。”
魏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家伙,以自嘲的口吻说:“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来这里用餐的机会,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能把它们留作纪念。”
巴拉斯当然听懂了意思,他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了严肃的表情:“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塞德林茨家族的铁狱,是跨越战争、无视历史的存在。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被关押在里面,从青年时代直至老死,哪怕你是盖世英雄,也会慢慢被人们遗忘。时间,往往比任何的刑罚都要严酷。”
铁狱?几百年?什么情况?设在悬崖上的古老监狱?魏斯有些懵圈。难道说,不投靠他们的结果,就是被丢进永无翻身之日的牢狱,在里面耗尽生命,那岂不是比死了还要痛苦?
泽没有吭声,也没有给魏斯任何暗示。魏斯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片刻过后,塞德林茨家族的青年才俊发声了:“好了,殿下,您又用‘铁狱’吓人了,瞧瞧克伦伯海森先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多可怜啊!”
言毕,他转向魏斯,一脸虚伪的善意:“您很走运,克伦伯海森先生,塞德林茨家族恶名昭彰的铁狱,早在二十年前就关闭了,您大可不必担心。一般来说,我们已经不再用那种不太人道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对手,即便是普通战俘营,条件也比从前好了很多,当然了,战争就是战争,我们并不能确保战俘都能够活下来,谁也不能确保。”
魏斯也听懂了意思。对方在标榜文明的同时,很巧妙地加入了威胁性的暗示。虽说历史上的铁狱已经不复存在,但如同泽先前所说,他们完全可以将自己无限期地关押在这艘战舰上,本质上跟过去的铁狱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