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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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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4章

    ,第二名1000元,第三名500元。父亲的存款就这样被牛红梅瓜分了。我看见牛红梅和牛青松的身子伏在自行车上,像鸟一样滑翔而去。他们的屁股包住了坐包,头对准路面。从后面看上去,你绝对看不到他们的头,只看到他们高耸的屁股,像切破的南瓜,一半矮下去一半扬起来,如此快速的起伏,使他们的车轮滚滚。当我超过牛红梅的一刹那,牛红梅仿佛丧失了比赛的斗志。她直起腰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如缺氧的鱼大张其嘴。抬头往前看,牛青松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之中。

    于是我想,别人骑马我骑驴,细细想来是不如,抬头往后看,还有打柴汉。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差一点撞到了一辆迎面而来的汽车上。

    到达人民医院大门,我没有看见牛青松。我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大口喘气。汗水穿透我的衬衣,嘀嘀哒哒往下滴,自行车的车把沾满汗水。等我的汗水快被风吹干的时候,牛红梅才摇摇晃晃地到来,她的自行车发出一种嘹亮的声音,好像是链条摩擦铁皮发出的声音。她跳下自行车时,身子软得像一根面条,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了。她一手扶车一手捂住腹部说,我差一点就害了我的小宝宝。牛红梅慢慢地拉直她弯下的腰。

    谁都想不到牛青松会最后一个到达。他因为不知道捷径,所以绕了一个大弯,甚至还跌了一跤。他把他跌破的膝盖指给我们看,我们的眼光中全是血。他说只能怪我的运气不好。为什么你们不跌跤,偏偏是我跌跤他把自行车放倒在地上,双手轮番着扇自己的脸。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夜空。我知道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

    在从大门往母亲住处的路上,牛青松一言不发。我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嘟哝声,他仍然在痛骂自己的运气。密码对他已不重要,母亲对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跌了一跤

    牛红梅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打母亲的家门,门板发出空洞的声音。敲门声响了好长时间,门板才漏出一丝亮光,一个男高音从门缝里钻出来。他说找谁牛红梅说找我妈。他说你妈是谁牛红梅说何碧雪。他说他们早就搬走了。牛红梅说搬到哪里去了。

    他说不知道,好像他们都辞了职,做生意去了。牛红梅僵硬死板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话该怎样说。门板在她面前轻轻地合上,光线被掐断了。牛红梅说他们怎么就搬走了呢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她每走下一级台阶就问一声自己。她不停地拷问自己,就像某些作家拷问灵魂。

    牛青松开始把散落在客厅的父亲的日记,一本一本地捡起来。他坚信存折的密码一定躲藏在日记的某个地方。他抬着胸膛向我们保证,说一定能够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

    牛红梅说谁能找出密码,谁就拥有这3000元。牛红梅把存折丢给牛青松。

    无论白天或黑夜,牛青松坐在他刚油完的旧家具中间,细心阅读父亲的日记。他的周围飘荡油漆的气味,气味像一根棍子不时撩拨他的鼻孔,所以他喷嚏连天。他从日记里获得不少秘密,然后在进餐时向我们卖弄。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刘大选,也就是兴宁小学的刘校长,借了父亲的两本书,至今未还。

    他拿着父亲的日记去找刘校长,向刘校长索要四年前父亲借给他的两本书。刘校长已经把这件事彻底地遗忘了。刘校长说什么书牛青松说红岩和青春之歌。刘校长说我已经还给你父亲了。牛青松说没有,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堆在哪个角落

    或是你当作废纸卖掉了刘校长说让我想一想。刘校长说让我想一想的时候,他用他的右食指不停地敲打右边的太阳穴。

    刘校长想了一会,走到他的书柜前,然后弯腰把头送进书柜最底层。他花白头发在书柜上碰撞了几下,鼻尖上沾满灰尘。牛青松听到柜桶里发出惊喜之声,刘校长的脑袋从柜桶里退出,他的手上捏着两本砖头一样厚的书。两本书都用牛皮纸作封面,真正的封面已不复存在。刘校长用鸡毛掸子在牛皮纸上扫动,一团灰尘像蘑菇云直上云霄。写在牛皮纸上的“毛泽东选集”五个拇指般粗壮的字,像铁锤一般敲打牛青松的眼睛。牛青松说不是这两本。刘校长说是这两本。牛青松说我爸借给你的是红岩和青春之歌,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刘校长用他的拇指像洗扑克一样,哗哗地翻动发黄的书页。

    他说你看,这上面全是林道静和江姐的名字,这还会有错吗这两本过去是被批判的,就像某些人一样被批判被打入另册,所以你父亲故意这样伪装它们。尽管换了书皮,但书还是原来的书,这叫换汤不换药,这就是一个人的外表不代表他的内心。你不说我还把这事给忘了,我这个人从来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

    牛青松拿过两本书,认真地翻了一下。他看见林道静和江姐的名字像铁钉一样钉在书中,他放心地打了一个喷嚏,像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朝着家中狂奔而来。他把书摆在书桌上,然后满意地拍拍它们,说这不仅仅是两本书的问题,这是爸爸的遗物,它证明爸爸的日记非常诚实可信,是信得过的日记。

    牛青松接着往下看,他看见父亲写道:江爱菊借钱200元。他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不错,是江爱菊借钱200元,一共54画。在这54画的下面,有一段江爱菊借钱的说明。

    下午五时,牛青松站在楼梯口,等待江爱菊下班归来。他把他想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温习了一遍,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从楼梯口往外看,正好看见一个报刊零售点。零售点前摆了一块木板,上面贴满许多的杂志封面,丰乳肥臀的女郎们像真的一样,色彩鲜艳美味可口。牛青松把她们的每一个部位详细地看了一遍。买报纸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灰色的黑色的杂色的裤子和裙子,不时挡住木板上的女郎。牛青松的目光穿过裙子和裤子的缝隙,把那些招贴画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块状。一个小时就这样被他打发掉了,他看见江爱菊挽着一个菜篮,慢条斯理地朝他走来。菜篮里的青菜没精打采,江爱菊低着头看那些没精打采的菜。

    到了楼梯口,江爱菊差一点撞到了牛青松的身上。江爱菊说牛青松,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牛青松说等你。江爱菊说等我干什么牛青松说钱,你借了我爸爸的200元钱。

    江爱菊惊叫一声,说你爸爸都死了四五年了,我什么时候借他的钱牛青松说1975年12月15日,爸爸在日记上写道:这一天,江爱菊借钱200元。江爱菊说她家来了一个乡下的亲戚,需要一点钱。但她家的钱都由老范管理。老范从来反对江爱菊私下把钱送给江家的亲戚,所以管钱管得很紧。我们家的老何也不喜欢我把钱借给别人,但看着江爱菊那副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我从存折上取了200元给她。她说老牛呀,你真是及时雨宋江,等我手头宽松了我就还你。爸爸日记里的老范是指你们家的范伯伯,老何是我的妈妈何碧雪。江爱菊一挥右手,说真是岂有此理,这200元钱我早就还过了。牛青松说可是,爸爸的日记上没有你还钱的记录。江爱菊说这不能说明我没还钱。你爸爸又不是天天写日记,也许我还钱的那天,你爸爸正好感冒,没有写日记呢牛青松说绝对不会,许多芝麻绿豆的事他都记下来了,何况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得把钱还给我们。江爱菊哟哟地叫了救声,说看来少管所你没有自去,学到了不少东西,刚一出来就想翻案了。江爱菊一边说着一边挎着菜篮上了二楼,她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用脚后跟把门狠狠地碰回来。楼道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关门声,牛青松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他像是被关门声吓着了。

    整夜没有睡好的牛青松,嘴里嘟哝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够这样他洗脸的时候这么嘟哝,刷牙的时候这么嘟哝,吃早餐的时候也这么嘟哝。他就这么嘟哝着走出家门,去市工人文化宫找江爱菊伯妈。

    文化宫办公大楼的下面三层已出租给了别人,它已不属于江伯妈之流使用。一楼用来打桌球,二楼开了个餐馆,三楼正在装修,好像是一个舞厅。走过三楼时,锯木声和电钻声不绝入耳,牛青松在楼梯上跑了几步,差一点跌倒了。

    他在四楼找到了江爱菊伯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两男两女,墙壁上挂满锦旗和奖状。许许多多的奖杯堆放在屋角,上面爬满灰尘。牛青松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江伯妈,我的钱,我来要我的钱。四个人,八只眼珠像八颗黑夜中闪动的猫眼,一齐盯住牛青松,仿佛要把他活活吃掉。牛青松站在门框里进退两难,昂头着着墙壁上的奖状。

    一声细长的尖叫从江伯妈的喉咙里飘出,它跳下了山岗淌过了草地流向远方,它在流动的过程中逐渐变成字,逐渐组成句子你们说奇不奇怪,他刚从少管所出来就向我要钱。他说是他爸借给我的,他爸已经死了四五年了,他现在还跟我要钱,真是岂有此理。我借他爸的钱早就还过了,他又想再要一次,这和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真是岂有此理。唾沫从江伯妈的嘴里飞出,在整个办公室里飞扬。牛青松说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是国家干部,又是共产党员,岂有借钱不还之理。这钱虽然不是我的,但它是我爸爸的,我现在替我爸爸办事。江伯妈说这钱我还过了。牛青松说没还。他们的声音愈来愈大,好几个办公室的人都跑出来围着他们。

    有人推了牛青松一把。牛青松站在门框下一动不动。有人说把他轰下楼去,这里不是菜市,怎么能让一个无赖在这里横行霸道。牛青松说谁是无赖,江爱菊借钱不还,才是无赖,江爱菊不是没有钱,她不会连200块钱都拿不出,她是不想还这200元钱,她认为我爸爸死了,死无对证,所以她欺负我,她这是欺负一个孤儿,你们都在欺负一个孤儿。牛青松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把手掌伸进门拉手里,现在门拉手就像一副手铐铐住了他的左手腕子。

    人群中走出一位彪形大汉,他拦腰抱住牛青松。牛青松双脚离开地板,门随着他的左手摇摆。彪形大汉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牛青松的手合上了办公室的门,他的左手还卡在拉手里。彪形大汉用力摔动牛青松的身子。牛青松哟了一声,说我的手快断了。彪形大汉又摔了一下,左手腕子被门拉手拉红了。彪形大汉再摔一下,牛青松的手从拉手里脱出来。牛青松开始用双脚踢打彪形大汉,彪形大汉任凭牛青松的踢打。他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把牛青松从四楼抱到一楼,然后摔掉牛青松。牛青松用右手掌抚摸着左手腕子,从地上站起来,他看见抱他的人堵在一楼的门口,他的身子差不多把门口全部塞满了。他一跺右脚,地皮颤抖了一下。他说滚。牛青松说不滚。他说不滚,我也不会让你进去,除非你从我的胯下钻过去。他说着又跺了一下右脚。牛青松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说我就站在这里,我不滚我也不进去,我在这里等江爱菊。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彪形大汉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他们彼此对望着,彼此都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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