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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8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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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83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83部分阅读

    豹胆,竟敢行刺国公。应该抄了他的九族才是,那几个甚么铁木耳国的使节统统都不该放过,怎么国公只把他一个人秘密地扣起来,还使人给他治伤呢”

    另一个侍卫懒洋洋地道:“要你做甚么,只管做甚么就是了,动脑筋的事,那是大人们的事,你能猜得透么要不,怎么人家是国公呢”

    阿尔都沙和盖苏耶丁重新返回金陵了,原订的行程中本来还有北京这一站,不过详细的行程安排事先并没有完全透露给他们,所以德州阅兵之后,这趟大明游便算是结束了。阿尔都沙和盖苏耶丁也无心再去参观北京城,他们此来东方,目的就是考察大明的实力,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了结果。

    辅国公杨旭没有陪同他们回金陵,据说,他的故乡在青州,难得回来一趟,他要回家乡去看看,因此委派了山东布政使陪同两位外国使节回金陵,两位大使对夏浔的“思乡”之情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重新返回金陵之后,阿尔都沙和盖苏耶丁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能与大明兵戎相见了,在他们看来,同这个东方的强大帝国保持良好的关系,才是帖木儿大汗最明智的选择。

    金銮殿上,阿尔都沙宰相和盖苏耶丁将军再次见到永乐大帝的时候,郑重地行了跪拜叩首礼,全然不顾先前“我国无此风俗”的理由了。事实上,该国虽然也有跪拜礼,不过以他们两个的官职,即便是见了贴木尔,也不需要行跪拜礼了。

    阿尔都沙不但行了跪拜礼,还对他们赠送给大明的礼物做了详细的解释,比如他们进献的一匹骏马,按照阿尔都沙的说话,这是他们的大汗南征北战时的御用坐骑,将它赠送给大明皇帝,是为了向大明皇帝表达他们君主最崇高的敬意。

    朱棣并不算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君主,能以武力威慑而屈人之兵的时候,他也不想发动战争,尽管有时候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但是他至少已经为此努力过了。

    朱棣欣然接受了帖木儿帝国进献的礼物,并给帖木儿汗回复了一封希望两国永结友邦的书信之后,两位使节便被请回了鸿胪寺,而朱棣欣然回到谨身殿后,山东布政使早已候在那里,一见皇上到了,立即便奉上了夏浔要他随身带来的一封密奏。

    朱棣展开夏浔的密奏一看内容,便不由得失笑出声:只要让这个杨旭去做事,他总是在第一时间便开口要人要权,这一回也不外如是。敢跟他朱棣讨价还价的臣子,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这个杨旭了

    第559章 出塞

    眼看着就要到了四月天了,草原上的野草已经长得十分茂盛,起伏不定的草原,时而一条河流,几丈宽的距离,哗啦啦地流淌着,在绿色的草原上蜿蜒出一条银色的玉带。远近的山丘,都长满了树木,天空湛蓝,朵朵白云因为空气的清澈,显得非常低,似乎爬上矮山就能触及。

    狍子野兔野雉等各种野生动物被队伍的行进惊扰了,突然就从草丛里窜起来,长途行军的将士们顿时为之一振,有人趁着将官们不在眼前,飞起一箭射去,一旦打中了野物,就赶紧跑过去拾回来,伙伴们都掩护着他,一脸的兴奋,这意味着,下一餐的时候,就能开开荤了。

    中军里,一辆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由四匹枣红马拉着,正轻快地前进,车辕上插着高竿,上面悬挂着一面信幡,上书一行大字“总督辽东军务”,另一侧车辕上则是第二面信幡,上写着“辅国公 杨”。

    车把式健壮魁梧,头戴一顶遮阳大帽,手持一杆蛇皮梢儿的长鞭,却并不催促马儿,只是由着它们轻驰前行,就足以跟得上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宽敞华丽的车厢里面,夏浔坐在软绵绵的褥垫上,将轿帘儿卷起一半,这样阳光正好洒进车内,又不致于太刺眼。

    桌面上放着几份卷宗,夏浔正翻开一卷,仔细地阅读着,看一阵,想一想,有所了悟的时候,就从笔架上提起笔来,在旁边记上几个字或者做个记号。

    他正在恶补有关辽东的知识,对于明初的辽东,他所知有限。他清楚,以他带来的精锐,解决眼前的问题很容易,他可以很体面地完成皇上交给他的使命,然后风风光光地回金陵去。至于之后辽东如何发展,乃到几百年后有什么变化,都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可是既然来了,他想切切实实地做点事情。

    如果他此来是做辽东巡抚,要在这儿做上十年二十几年的官,这么做无可厚非,就算不为千秋功业,也得为自己的政绩打算,但是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不可能在辽东待太久的,皇上这次派他来,其实本意也只是解决眼前问题,夏浔不仅着眼于眼前,而目虑及长远,确实有点自找罪受。

    不过他觉得世间万事,总是利弊并存的,这次辽东事件未尝不是一个契机,现在大明开国不算久,经营辽东的时间也不算长,如果他此来,能够纠正一些错误开创一些方法,以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地位,接手者轻易是不敢动摇他的政策的,那么与他本人在辽东其实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

    自大明开国到现在,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辽东已经像一颗吐出了新绿的新芽,经由不同于本来历史的一些作为,就仿佛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施肥浇水修剪的过程,如此经营几十年下去,就会形成完全不同的发展,辽东将不再是历史上的辽东,如果这套模式是成功的,大明的掘墓人将不会再出现在辽东。

    万物皆无不朽,大明也逃避不了“生老病死”的必然过程,最理想的结果,是由本民族内部来完成这个新旧交替和蜕变的过程,只要它的未来不是葬送在一群野蛮人手中,从而导致华夏文明全面倒退,在与整个世界的赛跑中远远落在后面,功莫大焉。

    车子忽地重重颠簸了一下,毛笔从笔架上滚下来,在桌上沾上几道墨迹,夏浔捡起毛笔重新搁回去,卡紧,再合起卷宗,将轿帘儿整个拉起,车厢里顿时明亮起来。

    探头向外望去,车子左右俱都是佩刀挎箭,身形彪悍的近卫武士,一个个都骑在高大雄骏的战马上,再往前去,是一片山麓,山坡上是疏落的树林,山坡下是一条溪流,地面上的卵石开始多起来,所以车子也开始颠得厉害。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快到辽阳了吧,这一路下来,根本就没看到几个村寨,也少有行人,还真是荒凉啊”

    辽阳城,城外官道两侧开辟了一片土地,这是官兵的屯田,面积不是很大,因为这个时代的关外气候,不适宜大力发展农耕,士兵们开辟了一部分农田,主要是种植蔬菜,粮食也有种植,不过收成根本满足不了驻军的基本生活需要,他们的粮食主要还是依赖从关内运来。

    为了士兵马匹和粮车出入方便,两片地离主官道还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此刻这片空地上已经站满了衣甲鲜明精神饱满的士兵,警卫从城外十里处开始,一直延续到城里的都指挥使衙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城门内外也都清扫干净了,牛粪马粪是绝对看不到的,连本来不多的出城进城的百姓也被轰赶到了其他城门出入去了。反正这城也不算很大,泥腿子绕上几里路也没甚么了不起的,今天满城将领都战战兢兢的,还能让百姓们来瞎掺和么

    侍立在道路两侧等待迎候国公大人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们矗立在那儿,只见旌旗飞扬,两个方阵却是桩子一般纹丝不动,他们如此站立已经近一个时辰了,可见军法之森严。

    迎接国公大人的骑兵已经远迎出百里之外了,一俟接到国公,便会不断有骑兵返回报告国公已经到达的位置,道路两侧静候的军队就是第一个骑兵返回报信时遣派出城的。

    这种几近于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远迎百里的排场,和接皇帝也差不多了,实际上辽阳城的武将们今天诚惶诚恐的,就是以接皇帝一般的敬畏心理来接夏浔的。夏浔是自大明立国以来,出现在辽阳城的级别最高的一位官员,不摆出这样的架势,辽阳官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迎接才是。

    而且,总督权柄极重,除了都指挥使衙门的几个高级武官,总督对其他武将俱可以生杀予夺便宜行事,如今这位总督又是国公的爵位,那简直连处断都指挥司的几个官员都不在话下了,这些拥兵自重雄踞一方的土皇帝们岂能不诚惶诚恐。

    辽东都指挥使司下辖二十五卫,除了有限的几个身处于鞑靼接壤最前沿的武将没有亲自赶来迎接,只派了副手代表之外,其他诸卫长官全都到了,如今正在城门楼子里喝茶等候。二十多位将领,把个城门楼子挤得满满当当,这些将领们平时彼此也难得一见,现在有了机会,性情相投的便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十分热闹。

    内中却有两个人,面上不见半点笑颜,其中一个就是坐在上首的都指挥使沈永,沈永四旬上下,皮肤白皙,隆额直鼻,颌下三绺微髯,一身戎装甚是威严,只是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的,似乎满怀心事。武将们也有注意到他神色的,本想上前关怀探问几句,可是自他最亲近的下属沈阳中卫指挥使魏春兵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就没人敢上前了,离得他近些的官员,与他人交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惹得大人不快。

    另一个不言不笑的武将,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显得比较凶狠。这人也有四十多岁,一部络腮胡子,浓眉豹眼,双手按膝,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好像正跟人呕气似的,乃是三万卫的指挥使裴伊实特穆尔。

    沈永暗暗揪心着,鞑靼劫掠三万卫的事已经被他压了下去,他在辽东多年,心腹众多,自信还是能把这件事压下去的,可是辅国公杨旭突然总督辽东军事的旨意传来之后,沈永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虽然朝廷的旨意上说,自宁王内调,北方边防普设流官,改动比较大,皇上今番派遣大臣视察边防,是想了解一下沿边情形,可是三万卫刚刚出了事,朝廷就以前所未有的重视程度派来一位国公,这也未免太巧了。

    “听说这位国公总督江南五省军务的时候,谈笑间便杀了一个都司,这一遭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沈永想着,愈发地忐忑起来,他睨了特穆尔一眼,盘算着接迎国公之后,便立即把特穆尔打发回去,这厮只是被自己压制着,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朝廷派来大臣,若是叫他在国公面前进几句谗言,结果恐怕大大不妙。

    正寻思着,一名小校急急闯进城楼子,抱拳禀道:“报都司大人,辅国公爷已到辽阳城十里之外”

    城楼子里顿时一静,沈永霍地站起,环目一扫左右众将,沉声道:“诸位将军,随我出城,接迎国公”

    号角响起,诸卫官长鱼贯出城,两边散开,各依品秩高下站定身子,步卒和骑兵方阵都打起了精神,刀枪闪亮,抖擞精神,一眼望去,只见大旗猎猎发抖,士兵们的队列庄严肃穆,不动如山。

    远远的,夏浔所率领的兵马浩荡而来,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大旗猎猎,其徐如林

    第560章 投石

    夏浔出塞,带有五万精兵,虽然处斩沈永他未必就敢反抗,可辽东是极重要的所在,哪怕只是万一,也将酿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带五万精兵坐镇辽阳,可以产生足够的威慑力,就算沈永不甘心赴死,怕也没有将领肯跟着他冒险了。

    夏浔的人马兵强马壮,装备更加先进,比起辽阳城外肃立迎候的官兵,整体素质又高了许多,前方是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的重甲武士,其后是军容严整的步兵大阵,到了辽阳城下,大军肃然而止,左右分开,一辆驷马高车昂然而出。

    马车帷幕低垂,车后四骑紧随,一直驶到辽东诸卫都司面前,车把式插好大鞭,返身掀开轿帘儿,夏浔头戴珠玉宝冠,身穿麒麟公服,足蹬一双白帮乌面的官靴,一弯腰便从车轿中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轴明黄缎面的圣旨。

    众人虽然早知这位辅国公年轻,一俟看见他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暗自惊讶。这位国公当真年轻,丰神俊朗,仪态威严,睥睨之间,自有一股夺人的气势,那英朗俊俏的相貌,足以迷恋无数深闺寂寞的贵妇名媛,久居高位大权在握的历练,更沉淀出了让英雄豪杰为之折腰的威严气质。

    只是一个照面,在场的官员们便有一个感觉:这位国公,可不是一个承父祖余荫而袭爵的二世祖,瞧这样子,为人机警的很,确实如传言一般,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沈永更加心慌,连忙踏前一步,抱拳行以军礼,带头高呼道:“末将沈永,与辽东二十五卫都司,恭迎部堂大人”

    夏浔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松,心道:“他就是沈永倒是一副好皮相”

    夏浔自脚踏上稳稳地走下地去,站定身形,朗声道:“圣上有旨,众将跪下听旨”

    本来,天子诏命不入军营,军中只行军礼,夏浔着意点出要跪下听旨,沈永等人微微有些愕然,却也不敢反抗,夏浔取出圣旨,便高声宣读起来。

    这道诏书与朱棣给他的那道密旨不同,这是他北上途中,皇上依照他的要求,以八百里加急给他追送来的一道诏书,内容只讲他总督辽东,察勘边防事务,并未把处斩沈永加封特穆尔的话写在里边。实际上只相当于一封委任状。

    夏浔宣罢圣旨,众将山呼万岁,夏浔却并不叫他们起身,只将双眼投注在沈永身上,说道:“皇上叫我来,还要查证一桩事情,听说前些日子,鞑靼曾劫掠三万卫,可有此事”

    沈永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慌了:“这位总督果然问起此事,连城门都没进,他便问起此事,这回只怕要糟”

    沈永脸色微变,勉强应道:“回部堂大人,前些时日,鞑子确曾扰我边境,意图开原。”

    夏浔淡淡一笑,又问:“据奏,沈都司按兵不动,闭门不战,可有此事”

    沈永心头剧震:“据奏,据奏是谁向朝廷上了密奏,是了,一定是特穆尔,这个混蛋,我早该找个因由,把他一刀砍了才对”

    满怀怨恚地恨着裴伊实特穆尔,夏浔的话却又不能不回,沈永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部堂大人,末将并非畏战不出,实因路途遥远,鞑子袭边只是劫掠子民财物,一沾即走,末将未及出兵,鞑子就退了,这定是有人谣言惑众,中伤末将,还请部堂大人明查”

    沈永一语未了,裴伊实特穆尔便气炸了肺,登时便跳将起来,冲上几步,夏浔左右侍卫立即横枪拦住,特穆尔抓住枪杆儿,双目喷火地叫道:“他说谎部堂大人,沈永说谎自辽阳至开原,不足四个时辰的路程,鞑子前锋兵马刚到,末将就派人急报于他,末将率兵,与鞑子周旋达两天两夜,之后因人单力孤不得不退守开原,又受鞑子攻城一日,前后一共派出八拨信使求援,沈永若肯出兵,这么长的时间爬也爬到了”

    说到这里,特穆尔热泪横流:“只因沈永畏战不出,开原附近饱受欺掠,村镇被劫掠一空,百姓被掳走千余口,我那女婿,镇守八虎道,力战而死,可怜我那女儿,也被鞑子掳走,她已有了身孕,我那未出世的外孙啊”

    这八虎道就是法库县,当时是三万卫的属地,是鞑靼入侵的最前沿要道,后世称此地为法库,实际上就是八虎的转音。

    夏浔冷冷地睨了沈永一眼,沈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狡辩道:“部堂大人明鉴,裴伊实特穆尔守土不利,为了推卸责任,才夸张敌势,污陷末将。这些女真人平素只向朝廷索取,临阵不知向前,穷山恶水孕育,俱是一帮刁民,部堂大人可不要受他蒙蔽呀”

    接迎辽东总督的时候,沈永就以军务紧要为由,不准特穆尔来见,只让他遣副指挥使前来迎接,可是这特穆尔不听邪,一听说朝中派来了大员,执意亲自来见,不想如今果然出了纰漏。鞑子袭掠开原附近达三日之久,肆虐一方,烧杀掠夺无数,沈永始终未出一兵一卒,这事儿只要查下去,根本无从狡辩,所以沈永只得从族类上着手。

    在他想来,这国公爷总督辽东军务,时间必不长久,所以想在辽东有所建树,倚重自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特穆尔是女真人,当时大明朝廷对归附的少数民族部落施以羁縻政策,凡投靠归附的女真部落百姓,都会妥善予以安置,给屋给粮柴薪器皿甚至牛马等。

    但是政策是政策,一到下边就念歪了经,辽东的明人对女真人却比一些白人歧视黑人的现象还要严重,由于明人在辽东拥有统治地位,即便是归附之后做了官的女真部落头领,也很少被他们以同僚袍泽对待,而是视之如奴仆。

    沈永对自己的罪责无法辩解,便只好拿种族关系说事儿,寄望夏浔会偏袒自己。特穆尔听得都快吐血了,夏浔却笑道:“沈永,弹劾你的那人,却与你一样,也是个汉人啊”

    沈永一呆,失声问道:“是谁”

    夏浔脸色一沉,说道:“你放心,你们会有对簿公堂的一天来人,把沈永拿下,听候处治”

    沈永惊呆了,他没想到夏浔一到,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这个主持辽东军务的主将拿下,还不等抗议,几个甲士已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沈永抗议声不绝,那卫士嫌吵,也不知从哪儿抻出一块乌漆麻黑的抹布,团了团塞进了他的嘴巴。

    眼见这位总督大人如此威势,在场诸将都噤若寒蝉,那特穆尔跪地叩头,连声谢恩,其实他今天来就是告状来的,可是因为一向受人歧视,他压根没想过能告倒这个在辽东经营多年的沈都司,只是这口气实在憋不下去了,想不到辅国公一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沈永拿下,这一刻,特穆尔心中真是感激涕零。

    “辽东都司共有二十五卫兵马,共计十五万四千三百九十二人,现额十三万零六百七十七名,骡马共计五万三千四百四十二头,烽燧共计”

    汇报的是指挥佥事张俊,本来这些事该由沈永汇报,可夏浔一来,就把沈永投进了大牢,张俊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可他虽是仓促接替,居然对军务如此清楚,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人,夏浔认真听着,心中暗暗点头,已经起了栽培之意。

    帅堂上,二十多位雄霸一方的武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今的夏浔可不是初到浙东时的夏浔了,那时的他在军中毫无威望,只而倚仗皇帝的信任王命旗牌的威慑,和双屿巢湖福州三卫的亲信鼎力支持,才能镇得住局面。

    而今则不然,他总督沿海五省的赫赫战功,就算是远在边陲的这些将领们也是清楚的,如今海宇一靖,朝廷北运的粮草大多是从海路运来,节省了大量时间和损耗,那些海运的船舰水手对夏浔尤其推崇备至,经由他们之口,辽东兵马都对夏浔的事迹耳熟能详了。

    仅凭位极人臣的爵位,他是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的,但是凭着他的战功,却足以让人恭谨驯服。

    好一会儿,张俊才汇报完毕,夏浔点点头,对他夸奖几句,张佥事喜孜孜地坐了,夏浔咳嗽一声,又转向坐在首位的辽阳中卫莫都司,张俊汇报的是整个辽东形势,接下来这些武将还要就各自负责的区域兵员武备,辖区内的军事建筑居民情况逐一汇报的。

    一直汇报到中午,才只汇报了九个人,沈永本来备下了盛宴,人虽然叫夏浔抓了,酒宴他倒是不浪费,坦然受之了,只是因为下午还要接着议事,一概不许饮酒,午饭之后稍事休息,到了下午夏浔便继续听取汇报,不时持笔把他感兴趣的要点在纸上记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昏黑了,帅堂上点起了灯,夏浔依旧在认真地倾听,戍防训练粮饷运输军械武备,稍有疑问,便叫人停下汇报,认真问个清楚,绝不对任何一个问题含糊过去。

    等到各卫将官全都汇报完毕了,夏浔笑道:“开原雄踞辽东极北之地,孤悬塞上,乃六边统要无双之地,区区一座小城,就驻扎着两个卫的兵马呀,太祖高皇帝又封韩王藩国于开原,可见对此地之重视。由此观来,九边重镇,辽东为首辽东诸塞,开原为首”

    他霍地站了起来,诸将一看,齐齐站起,大堂上一片甲胄铿锵之声,夏浔肃然道:“明日总督官署将移驻开原,诸将有事,可往开原汇报今日夜色已深,诸将可自行散去就餐安歇,各位将军重任在肩,若无其他事务汇报的,明日一早便即启程返回吧,勿需向本督请辞”

    众将闻言尽皆愕然,中午饭简单吃罢也就算了,晚宴居然也不了了之了,虽说那是为国公爷接风洗尘,可未尝不是与诸将联系感情的一个方法呀,这位国公爷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夏浔竟然把总督官署移到了开原,开原弹丸之地,却在东方北方扼制着海西女真,向南扼制着建州女真,西方北方扼制着蒙古,三面受敌,那是最危险最前沿的所在,是战争的桥头堡啊,总督大人居然亲身涉险,跑到开原城去

    这个地方既险要又穷困,太祖皇帝朱元璋分封诸子为王时,第二十个儿子朱松封为韩王,所封的藩国就是开原,朱松根本不愿意来,正好他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所以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等到朱元璋那个严厉的老爹过世,先是他的侄子恨不得把所有拥有藩国的王爷全都赶尽杀绝,再接着是他四哥也不愿意让诸王统领兵马,朱松更是得其所哉,一直待在金陵城里,拿着韩王的俸禄,就是不肯到开原就藩。

    偏是这辅国公爷,倒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

    众将虽然意外,对这个年轻的国公却也油然升起几分敬意。

    众将遵令一一退了出去,夏浔舒展了一下手脚,也离开了帅堂,一出帅堂,便唤过一个武士来,这人虽是一身侍从打扮,可是如果有辅国公府的亲信家人在这里,却一定认得他,此人正是经常神出鬼没地出入辅国公府的左丹。

    “左丹,看紧了沈永,明儿去开原,把他也带上”

    “是”

    左丹应了一声,略一迟疑,忍不住问道:“国公,沈永久在塞上为将,心腹众多,反正皇上已经有了旨意,何不早早将他斩了,以绝后患呢。”

    夏浔微笑摇头:“沈永纵有心腹,我既坐镇于此,也是不敢造次的,只是他们若对我阳奉阴违,不免要坏了大事。辽东的山川地理民俗风情,我已经有了些了解,可是我最需要知道的,是诸将之间的关系。你看着吧,我既说诸将无事,可一早返回,明日必定有些将领是有事汇报的,如此,我就能摸清诸将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心中有数,我才能对症下药,对整个辽东如臂使指沈永,现在是一块问路的石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第561章 拔凉拔凉的

    第二天,果然有几个卫的都司官没有及时返回他们的卫所,而是跑到夏浔面前来为沈永求情了。

    求情的手段各有不同,有人直来直去,有人拐弯抹脚,其核心意思其实只有一个,请杨总督放沈都司一马,现在正在说话的是沈阳中卫的都司魏春兵,魏都司说话就很有技巧,他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始终不曾直接替沈永求情,却是字字句句都在为沈永求情。

    魏都司只管辽东局势如何如何的错综复杂;女真诸部时而驯服时而生事,这般刁民如何的不好应付;又讲沈永掌管辽东军务多年,统治诸卫还算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公爷想尽快了结辽东之事,回金陵六朝繁华之地享清福,有他相助可以事半功倍。

    最后又讲开原城的百姓主要是些由犯罪流放的汉人以及归附大明的女真蒙古部落组成,言外之意就是,那儿的百姓不是一些异族就是一些人渣,犯不着为他们舍生忘死,所以沈都司不发兵情有可原。夏浔只是微笑着倾听,始终不发一言,魏都司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没趣,只好讪讪地住了口,怏怏地告辞离去。

    “魏春兵,沈阳中卫。”

    夏浔打开一个小册子,记下了魏都司的名字和所在的卫所,但凡为沈永求情的,和沈永的关系就不同一般,这些人他要仔细调查一番,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刚刚合上小册子,侍卫进来传报:“禀报部堂大人,三万卫指挥使裴伊实特穆尔以及铁岭卫指挥使庆格尔泰求见。”

    “哦,请他们进来吧”

    须臾,从外边脚步腾腾地走进两个大汉,俱都身材魁梧,长着一双很明显的罗圈腿儿,一看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两人见了夏浔立即叉手见礼,声若雷霆地道:“卑职裴伊实特穆尔庆格尔泰拜见部堂大人”

    夏浔站起身,微笑道:“两位都司此来,有什么事对我说么”

    裴伊实特穆尔向他一抱拳,沉声道:“部堂,卑职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仗义执言,向皇上弹劾了沈永的罪状。卑职本来也是要告状的,只是一直找不着门路,如今部堂大人既然来了,那就好了,卑职愿为人证,还请部堂秉公执法,严惩沈永

    不瞒部堂,卑职那部落的百姓,因为此事都快闹翻了天了,他们都说,朝廷既纳我等为明国百姓,为何只知索取貂皮人参诸般税赋,一旦外敌入侵,杀我父母j我姐妹,朝廷兵马却置若罔闻卑职一直在压制着族中百姓,可若如此下去,恐怕卑职也弹压不住了”

    夏浔淡淡一笑,说道:“军纪严明,军法森严先明,而后严。该当处置的,本督自然要处置,此番亲往开原,本督就是要拿到最直接的证据,诸般证据齐全了,沈永自当伏法。若是证据不全,却也不会因为你的族人愤懑不平便擅杀大臣。本督的刀,能御外虏,能杀佞臣,难道就砍不得乱匪”

    对特穆尔的遭遇,夏浔也很同情,对他坚守开原的战功,夏浔也很是钦佩,对他今日进见所说的话,夏浔也能够理解。但是这一切,都不代表没有原则的包容,他此来代表的是朝廷,焉能任由属下威胁。特穆尔话里藏刀,夏浔马上就还以颜色,特穆尔被他说得面皮胀得发赤,却不敢发作出来。

    一旁庆格尔泰见状,连忙打圆场道:“部堂大人奉圣谕巡抚辽东,总督军务,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总是要予以处置的。特穆尔,我知道你女婿被杀,大女儿被掳走,心中很是愤恨忧急,可是朝廷的法度规矩,也不能乱了。这件事,你只管耐心等着,部堂大人总会还你个公道的。”

    庆格尔泰是个蒙古汉子,元朝覆亡之后,他的父亲率所在部落投靠了大明,被朱元璋安置在铁岭附近,设铁岭卫,委任其父为卫指挥,如今子袭父职,是现任的铁岭卫指挥。同特穆尔一样,他也饱受其他卫所将领排挤,所以与特穆尔同病相怜,交情甚好。

    庆格尔泰安抚了特穆尔,随即向夏浔一抱拳,恭敬地道:“特穆尔心情忧愤,语气冲了些,还请部堂勿怪。部堂大人要往开原去,末将和特穆尔正与部堂大人同途,今来拜见,是想着护送部堂,同往开原。”

    夏浔微笑道:“好,那咱们就一起走吧”

    辽东没有文官衙门,整个辽东,军政法司全部是由军队负责的,这就是一大片广袤的军管区,而沈永是辽东总兵,是这里实际上的土皇帝。

    辽东二十五卫,十五万大军,那么多的将领,三万卫受袭,沈永眼见烽火而不动,特穆尔几番请兵而不出,若非辽东道御使少云峰上了一道密奏,朝廷对此竟一无所知,可见,辽东一地纵不能说是官官相护一片糜烂,至少也是沈永一手遮天。

    这样的环境下,仅仅处理一个沈永,能做到万无一失长治久安吗所以对沈永的处理就不能像观海卫指挥常曦文一样草率。是官就有派系,夏浔要用沈永做饵,要了解都有哪些人是属于他的派系,然后对这些官员着重考察,尚堪一用者尽力争取,腐化堕落者或顽固不化者,就得一窝儿端了。

    夏浔和许多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采用的方法其实都一样,欲谋大事,先整顿吏治。因为你高高在上,就算生了七手八脚,想贯彻你的主张,也得依靠你下边的官员,他们不给力,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夏浔对沈永暂时留而不杀,就是把他当成了一块彻查各种腐败弊政的照妖镜,一块展现各方利益需求的试金石。

    现在,他基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夏浔既要移驻开原,便得有大批驻扎辽阳的都指挥使衙门的官员随行,指挥佥事张俊辽阳辽东道御使少云峰等人纷纷跟从,他们从辽阳带走了定辽左卫丁宇的一卫兵马,连同夏浔从关内带来的五万官兵,浩浩荡荡赶向开原。

    夏浔没有乘车,他骑在马上,与诸将一同前行,因为还有大量步卒,所以队伍走得并不快,好在两地也不算很远,夜幕降临前一定能够赶到。行军两个多时辰后,夏浔下令全军原地休息片刻,他带着众将驰上高坡,眺望一番,不由感慨道:“一路之上,难得见一处城镇,难得见几个行人啊”

    夏浔在后世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不管到了哪儿,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是摩肩接踵,挥袖成云,可是如今走了两个多时辰了,看得人心里直发慌,全是荒山野地啊,哪有一点人烟。

    “是啊”张俊接口道:“辽东人口一向稀少,元末时候,整个辽东也只有人口五十多万,后来红巾军北进辽东,在此与元军交战四年之久,辽东一片糜烂,很多百姓都携家带口逃到朝鲜去了,元军战败后,掠逼许多百姓随他们一同北遁,这儿的人口就更少了。我大明接管辽东的时候,整个辽东各族百姓全加起来,不足十万人呐”

    夏浔听了心里有点发凉,他想在辽东大干一番,什么都能缺,唯独不能缺少人,这个时代,人就是第一生产力,如果这儿没有人,那就什么也谈不上,什么也干不了啦,他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才这么点嗯如今已立国三十余年,辽东经三十年休养生息,应该大有增长吧”

    张俊干笑道:“差不多还是十万”

    夏浔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下去,他失声叫道:“怎么还是十万三十多年的时间,辽东百姓足以繁衍两代了这三十年前,他们都不生孩子的么”

    张俊道:“部堂有所不知,我大明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因为关外归附者与未归附者混杂,不易管理,又为了坚壁清野,避免北元余孽南侵,故此将北平府以北特别是山后地区宣府至辽阳一带的居民全部南迁山海关内了。

    前后三次,共迁走八万五千户百姓,亏得这些年来辽东百姓繁衍生息,又生了些人口,要不然,这儿已经一个百姓也看不到了。饶是如此,以辽阳来说,辽阳乃我辽东都司的治所,置兵屯戍的重要所在,照样是地阔人稀,有土满之患,其它地方更不用说了,宁远一带空旷如野,开原铁岭居民寥落,凤城草涧更是山林野甸,路少行人。”

    夏浔听了,一颗心登时凉了一半。

    张俊接着说:“现如今,辽东百姓约有十万人上下,其中五分之四是汉人,其余的是归附我朝的蒙古人女真人,汉人之中一少部分是流放关外的罪囚犯官,其余大部分是将士家属,奈何,塞外生活坚苦,冬季气候寒冷,士兵及其家属往往不安其居。

    再者,塞外驻军,八成负责戍守边防,二成负责屯田种粮。屯田皆为朝廷所有的官田,屯田士兵荷戈执锄,辛勤劳作,所得收获,除去交纳子粒之外,所剩无几。所以负责屯田的士兵实在比地主家的佃户还要凄苦,因此他们根本无意于屯田,饶是朝廷户籍严密,还是有士兵携家带口不断逃亡。

    就算回不去家乡,他们宁可逃出兵营,寻一山谷野地,择地而居,也胜过在军中受苦,甚至有人干脆奔逃到了女真蒙古人的部落中去,军中早有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之语。唉,太祖高皇帝屯田养兵,本意是不滋扰百姓,谁知竟会有这样结果啊”

    “这样一个,鬼地方没有人,有人也留不住啊没有人,还能做得成什么事”夏浔听得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他此前并没有想到辽东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个严重,不是来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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