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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6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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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5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5部分阅读

    第502章 探路

    辅国公杨旭被任命为节制五省剿倭总督的消息一经宣布,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朱高炽一派的人,以几位大学士和六部的尚书侍郎大人们为首,立刻站出来表示赞成,这是他们攫取军队权力的第一步。至于失败的后果,很显然,昨夜夏浔与朱高炽沟通之后,朱高炽也连夜向自己的得力门人们通了气,他们已经打消了这方面的疑虑。

    而朱高煦一派的人则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包括一些中立派的武臣都表示了相当大的疑问。

    的确,丘福剿倭失败了,但是丘福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没有人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把他看得一无是处,诸葛亮还在大意失街亭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百战不败呢可是丘福不行,难道换上辅国公杨旭就行了

    如果是派成国公朱能这样的老将,大家是没有疑义的,哪怕是低一辈的那些将领,如陈暄之流,大家也没有意见。可是让杨旭去,人人都知道,这位国公压根就没领过兵,那些骄兵悍将他管得了么如果他再败了,那就是大明一连两位国公出马,全都铩羽而归,好说不好听啊。

    可是朱棣在谨身殿里所表现出来的挣扎和犹豫,你在金殿上是绝对看不到的。朱棣不是一个算无遗策的完人,他面对一个取舍和选择,也有一个考虑思索挣扎犹豫的阶段,但是这种软弱和动摇,他只在私下里表现,当他走到公众面前时,他永远都是一个英明果断的帝王,对自己的决定从不露出怀疑的态度。

    一句斩钉截铁的话,从朱棣口中断然传出:“此事勿庸再议,朕意已决”

    所有嘈杂的声音立刻都消失了,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朱棣就是这样一个强势的皇帝。当然,他的威信和气场如果比起他的父亲来还差得很远,还需要继续锤炼。朱元璋在的时候,这种争执压根就不会出现,老朱只要抬起眼皮冷冷地一扫,金殿上马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杨旭”

    “臣在”

    夏浔出班,躬身站定。

    朱棣道:“朕允许你在五省之中,自主调动军队。同时,你可以向朕要求任何一支水师,调拨到你的麾下,组建出海剿倭之舰队。早朝之后,你就可以向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查询各军将士资料,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要全力配合杨旭,不得迟贻”

    “回奏陛下,臣已然有了人选”

    “哦”

    朱棣有些意外,他看了夏浔一眼,问道:“你要调谁”

    夏浔道:“臣要三路人马。”

    “讲”

    “第一路人马,双屿卫”

    “准”

    这一点早在朱棣预料之中,双屿卫现在就相当于夏浔的亲军卫队,任是哪一位大将领兵出征,中军一定要有一支绝对忠心于他的力量,夏浔的选择很正常。

    “第二路人马,巢湖水师,河间郡公俞家。”

    朱棣挑了挑眉毛,依旧说道:“准”

    “第三路人马,福建水师,领兵统帅指定为指挥佥事赤忠”

    “准”

    夏浔吸了口气,又道:“朕还要从锦衣卫南镇调一个千户,此人叫陈东。”

    这回朱棣真的感到奇怪了:“哦锦衣南镇里面,还有擅长水战的将士么”

    夏浔道:“回皇上,南镇将士,并无擅长水战的,臣请调的这个陈东,是专司情报侦缉的。我朝廷大军前番之所以失败,非我将士不肯用命,实因倭寇狡猾,有他们收买的j细通风报信,可以屡屡逃脱我朝廷大军布署的包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要这个人,就是专司情报收集的。”

    “准”

    夏浔从锦衣卫南镇调人,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潜龙秘谍做掩护。潜龙的存在,连皇帝也不知道,而飞龙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满天下的搜索建文帝朱允炆,只要涉及这件事的,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可以调阅一切档案资料可以查所有人必要时甚至可以随时调动一个千户所以下的兵力为他们所用。但是这绝对的权力,仅限于与建文帝有关的事情,夏浔向锦衣卫要人,既掩护了潜龙的存在,也是在向皇帝表明,我不会动用飞龙的力量,他们唯一的使命,依旧是陛下您最关心的一件事情。

    朱棣脸上紧绷的线条果然柔和下来,说道:“杨旭,朕赐你王命旗牌,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此去东海剿倭,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一定不负圣望,大破倭寇,凯旋而归”

    夏浔的回答掷地有声,朝班列中,有几个人却同时露出叵测的笑意。

    最难打的仗是什么仗是有内部掣肘的仗。

    多少名将壮志难伸折戟沙场,不是败在敌人手上,而是败在自己人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上。

    不过有皇帝的绝对支持,有自己独立的战区和先斩后奏的绝对权威,这种情况下,内部的掣肘还能起多大作用呢这还是个未知数。

    “小姐小姐,辅国公到咱们府上来了。”

    后宅花厅里面,女眷们正打着叶子牌。

    茗儿与徐增寿的夫人刘氏刘氏的儿媳定国公夫人张氏以及徐景昌最宠爱的妾王氏四人坐在桌面,茗儿身前已经堆了一堆的筹码,看来没少赢。小丫头玩得眉开眼笑的,打叶子牌她可是高手。屋里面架着四个火盆,烧得热流滚滚,所以小妮子宽了比甲,襦袄而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了颈下一痕粉嫩。

    别人不知她的心意,作为她的心腹丫头,巧云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思的,一听辅国公来了,她马上兴高采烈地跑来跟自家小姐报信儿了。可是当着嫂子和侄媳妇儿,茗儿哪好意思表露自己的心意,于是茗儿坐在那里,一脸不以为然,淡淡地道:“来就来了呗,你这丫头咋唬什么,一天没点安静时候。”

    说着回过头来,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狠狠剜了巧云一眼:“死丫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巧云吐了吐舌头,忙又说道:“不是呀,辅国公送来两个美貌的胡姬,金发碧眼,希罕着呢,辅国公说,这两个胡姬多才多艺,尤擅音乐。咱们国公说,请小姐您去瞧瞧,要是喜欢,就送到小姐房里侍候着”

    茗儿愈发地拿跷起来:“行了,人都已经收下了,那就得空儿再看吧,我这把牌手气好,马上就赢了。”

    嘴里说着,茗儿心中却想:“美貌胡姬莫非就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两个蓝眼睛的妖精”

    定国公夫人张氏一听就着急了,自己丈夫可不是一只不吃腥的猫儿,所谓转赠予小姑姑,大概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一句客套话吧。眼前这小祖宗要是真不要,那等辅国公一走,没准儿他就领到自己房里去了,他才二十出头,家里都四房妾了,再来两个狐媚子,还不把他吸干了么

    张氏赶紧道:“小姑姑,这是辅国公一番美意,也是你侄儿的一番孝心,你该去瞧瞧的,反正辅国公常来府上走动,也不算是多远的朋友,见一见也无所谓。”

    说着,她的脚在桌子底下就轻轻踢了踢茗儿的脚尖,虽然她比茗儿差着一辈儿,可她比茗儿还大着五六岁,两人一向好得姊妹俩似的,这点小动作就带着央求的意思了。

    茗儿懒洋洋地放下牌,挺不情愿地道:“那好吧,我就去看看,喜欢呢,就收到我房里。”

    徐景昌的宠妾王氏赶紧道:“这有甚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姑姑房里的使唤丫头本来就少,干脆直接留下吧。有不会做的事让巧云教一下就成了。”

    张氏夫人满怀感激地瞟了眼茗儿,向她递个眼神儿,茗儿就跟嫂子说了一声,唤了旁边一个正在绣鸳鸯的徐景昌的妾来替她,那些筹码也都给了她,把她开心的不得了。

    茗儿慢吞吞地出了花厅,脚下速度就快了起来:“把人送给我,送给我做什么喔怕我吃你的闲醋,拿她们来讨我欢心么,等我嫁去你家,再把她们当陪嫁带回去,就成了你的通房丫头是吧啧打的如意算盘不对,他是送给景昌的,景昌转送于我的,如此想来怕是我误会了他。这两人本是朱高煦送给他的,这都多长时间了,难道他还没收房么”

    茗儿胡思乱想着,便到了前厅,正陪夏浔闲坐聊天的徐景昌一见她来了,连忙起身笑道:“姑姑,辅国公听说姑姑喜欢音乐,特意送了两个胡姬来服侍姑姑,闲暇时候,可以与姑姑演奏音乐,消遣时光。她们是以音乐享誉天下的龟兹古国后人,据说音乐造诣颇深。”

    “指定送给我的”茗儿瞄了夏浔一眼,恨恨地想:“我转手就把她们送人,哭死你”

    “郡主”

    夏浔微笑起身,对一旁两个面蒙薄纱的蓝眼美人儿道:“西琳让娜,这位是中山王府的小郡主,以后你们就是郡主的人了,还不上前见过”

    两个女孩儿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她们倒不介意跟着一位女主人,而且眼前这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好脾气的女孩,不会虐待她们,两人见惯了别人脸色,这一点倒看得出来。可是自家女主人也是待嫁闺中的小姑娘,那自己两人的未来就不算是固定下来。杨旭主人脾气好人生得俊俏,官又做得大,本是个极好的归宿,谁知他

    两人满怀幽冤地上前见过茗儿,茗儿浅浅笑道:“嗯,倒是挺不错的两位姑娘,多谢辅国公,我看着很喜欢。巧云,你带她们下去安置一下。”

    巧云答应一声,领着两位姑娘走了,看得出来,她对这两个长相殊于中原人的女子挺好奇的,刚一出门儿就听见她连珠炮似的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到中原来的呀,龟兹古国我听说过,现在还有这个国家吗你们那儿的人都是长成这副样子吗”

    夏浔对茗儿笑道:“这是别人送的,她们音乐造诣颇深,留在我府上当个丫环有些大才小用了,若只让她们闲在那儿,整日独处一幢小院,难得与人接触,瞧着也实在可怜,说起来也是一对苦命的女子,我听说,定国公这里养着一班女乐,郡主喜好音乐,常听她们弹奏演唱,就把她们给送过来了。”

    茗儿对他这个理由可是半信半疑,便似笑非笑地道:“哦,国公今日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两个龟兹女妖啊,女乐么”

    夏浔脸色一正,说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来正是为了答谢郡主对杨某的照拂,只是杨旭也不知送些甚么才称郡主的心意,偶然听定国公说过,郡主非常喜欢音乐,我把她们送给郡主,希望能为郡主排遣寂寞,对她们来说,也是得其所哉了。”

    夏浔这番话倒是真话,他此去东海,一时半晌是回不来的,送茗儿些礼物,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可是人家是待嫁闺中的少女,如果贸然赠予礼物,于理不通,可是送两个人给她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了。再者,这两个龟兹女孩儿在府上比较孤立,人是群居动物,整日无所事事又不与人接触,实在不是甚么好事,瞧着挺可怜的,给她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也算是夏浔同情心泛滥吧。

    茗儿听了,嫩脸却是一热。

    夏浔若是说这句话衍生的成语“投桃报李”,那就不致让人浮想连翩了,可他偏偏要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句原话,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夏浔赤裸裸的表白和挑逗,而且还是当着她侄儿的面,偏偏还说的冠冕堂皇一本正经,真是羞死人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夏浔真正在说的是甚么。

    夏浔的目光从又羞又喜强作镇定的茗儿身上移开,又转向徐景昌,笑道:“当然,此来也是为了拜访一下定国公。这次我向皇上点将,特意了福州水师的赤忠将军,听说赤将军是徐家的旧部,与增寿公交情莫逆,此番我要借赤忠军出海一战,等赤将军奉调进京,少不得要请定国公助助势,我在军中毫无资历,这样的老将,我怕指挥不动啊。”

    徐景昌笑道:“辅国公说笑了,辅国公五省总督,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任他是谁,安敢不听将令啊。”

    夏浔笑笑道:“听,那是一定要听的,都食朝廷俸禄嘛。不过,往耳朵里听,和往心里听,却大不相同啊”

    第503章 女将

    徐景昌点了点头,将门之子,哪怕他没打过仗,这句话还是听的懂的。

    三人重新落坐,徐景昌道:“辅国公这次主动请战,确实出乎满朝文武的预料,愚意以为,是莽撞了些,倭寇难缠,难就难在,波涛万顷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直取其巢岤虽然是个办法,可是其巢岤都在日本国附近岛屿上,我大明水师顶多有过近海作战的经验,远洋外海,虽然我不擅水战,料想也不仅仅是战争本身那么简单,如果指挥失措,纵有皇上的全力支持,怕也要铩羽而归。打败国公的,未必是倭寇,也可能是天灾”

    夏浔颔首道:“定国公金玉良言,杨某铭记在心。不过,此番请战,我已深思熟虑,我现在想要的,就是确保我的军队能同心协力,铁板一块。内部不出问题,我才能考虑外部的问题,否则,这一仗确实不用打了,必败无疑”

    茗儿瞟了他一眼,又道:“赤忠是家父旧部,与我三哥也是相交莫逆,这边你不用担心,等他到了京城,让景昌出面设宴款待,帮你们熟络一下。毕竟,你要让他为你指挥全军的,一旦失败,于他也没有好处,切身的利益再加上我徐家的关系,赤忠这边不会出大问题。”

    徐景昌也在点头:“辅国公请放心,我必全力相助。至于巢湖俞家,国公有何打算”

    夏浔道:“巢湖俞家,只好等他们的人进了京再进行接触了。我想,俞家既然在朝中独树一帜,与其他派系的官员一向没甚么瓜葛,只要我待之以诚,倾心结纳,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他们是水师世家,也要爱惜羽毛的,若是吃了败仗,与俞家的名声又有甚么好处了”

    徐景昌大摇其头:“国公,你这么说可错了。赤忠这边你无需担心,俞家,才是你该重点争取的人,你别看俞家不大掺和朝中的事情,可我大明水师,就是起自俞家,如果俞家肯为你所用,水师上下,敢捣乱的人就不多了,而俞家若不服你,呵呵,也不需要故意捣你的蛋,一支尾大不掉指挥不动的舰队,就够你头疼的了。”

    夏浔动容,急忙问道:“此话怎讲不瞒你说,于军队这一方面,杨某确实涉猎不多,以前也没有特意了解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还请定国公多多提点。”

    徐景昌见他对俞字世家确实一点不知道,便解释道:“是这样,俞家之所以被人谈起的时候比较少,是因为俞家的人一直不在朝中任职。实际上,俞家的地位和权势非常大。

    当年,俞氏父子率死士投奔太祖,此后战巢湖战和阳战裕溪口鲚鱼洲,侍驾渡江,夺采石矶,取太平山,先败元军中丞水寨楼船,再败淮帅陈也先二十万之众于方山陆寨,定策取金陵,太祖据此方开基江左,这等功劳,无人能及啊。

    太祖开国之后,已然战死的俞廷玉追封为河间郡公,他的三个儿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分别封为虢国公南安侯越巂侯,赐丹书铁券。一门父子四人,两公两侯的世袭权贵世家,此等尊荣自古罕有,这等恩笼比我徐家也不遑稍让。

    辅国公,你不是外人,说句冒犯的人,只怕你辅国公再加上一个五省总督的头衔也镇不住他们。当然,他们未必会给你难堪,不过恰恰因为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也不需要卖任何一个派系的面子,一旦出现调动不灵的时候,必将严影响你的威信,将帅无威而令不行,将令不行后果可想而知。”

    夏浔一听就知道今天这趟没有白来,若不是早早得了这个消息,真要出了外海才发现问题所在,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徐景昌的话他已经听懂了,他是在说,虽然徐家是大明功臣第一世家,但是徐家也不是包打天下的,在水上,俞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这就好像徐家是陆军元帅,而俞家是水军元帅,两家还都是开国元勋,谈不上谁高谁低。

    而且由于俞家的特殊性,俞家的门人故旧下属随从,几乎全部集中在巢湖水师,自成一个独立王国,刀插不进水泼不入。皇上下旨单独调俞家的人去打仗没有问题,把俞家的人调来听从他辅国公杨旭的调遣,很难很难。

    这个问题何止是古代,就算是现代军队,无论是军队的纪律性还是思想素质都提高了一大截,你空降一个从来没在军队中待过的人做统帅,去指挥一群战功赫赫资历老地位高的将军,他的情绪上本能地就会进行抵触,不需要什么确切的目的,不服你,这就足够了。

    何况这俞家的势力,这种老牌的开国元勋世家,他一个新晋贵族,镇得住

    夏浔担心的正在于此,朝中的掣肘他不担心,他拥有沿海五省的最高指挥权,有皇帝的支持有生杀予夺之威,军需后勤又主要掌握在文官手里,而文官派系又是大皇子朱高炽的人,二皇子朱高煦一派就算恨不得一人一口活活咬死他,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否则一旦有把柄落在皇帝手里,一错再错,就真的不能翻身了。

    夏浔最担心的就是军队,他本来以为名不见经传的俞家与朝中各派系全无瓜葛,是个好对付的,没想到却是最难对付的。俞家之所以同朝中各个派系全无瓜葛,不是因为他们的力量不够资格,恰恰相反,人家俞家就是一个独立的派系,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紧接着,徐景昌又提了一件更叫他头疼的事。

    “咳,辅国公,还有件事,想必你不知道。当今圣上靖难之时,曾在白沟河有一场大战,那一战惨烈无比,朝廷折损数员大将,其中有一位将领,就是俞通海。”

    夏浔一惊,失声道:“竟有此事”

    徐景昌道:“不错,俞廷玉早在追随太祖征战天下的时候就战死了。三个儿子之中,虢国公俞通海南安侯俞通源如今业已身故,开国名帅俞廷玉的亲生子中,老三越巂侯俞通渊是硕果仅存的一个,而他,就死在白沟河一战,死在皇上的靖难大军手中。

    当时各为其主,俞家倒不会因此怨恨皇上什么,可这俞通渊毕竟已是俞氏家族中辈份最长者,事情发生才三两年功夫,俞氏子孙一旦碰到靖难系的功臣,难免心存芥蒂,再要靖难功臣系的官员来指挥他们辅国公,俞家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说军队上下将校之间的关系,没有比俞家更亲密的了,这支军队用好了,将是你最得心应手的一支力量,用不好,那就适得其反了。”

    他苦笑着看向杨旭,问道:“国公啊,到底谁给你出的馊主意选谁不好,偏选俞家。”

    茗儿的俏脸倏地一红,一双大眼睛先狠狠地剜了懵然不知的徐景昌一眼:“这么说你姑姑,回头再找你算帐”然后便瞬也不瞬地盯着夏浔。

    夏浔神色一正,肃然说道:“替我出主意的这人,聪明慧黠智计无双。定国公方才也说,这只军队用得好,将是我的最大臂助,可见,选择俞家是没有错的,至于其中种种难处,我想,也许是这位智者故意考验我吧,如果我连这些困难都解决不了,又如何解决那大明痼疾,东海倭寇呢”

    夏浔说到一半儿,茗儿已是笑靥如花了,谁不喜欢心上人的赞美

    茗儿虽然年纪小,可是由于家世地位不同,起点就比一般的女孩儿高,你若赞她容色无双性情温柔这些一般女孩儿最喜欢听的话,她未必欢喜,可是赞她才学出众谋略超人,就算是她这样的天之骄女也是从心底里喜欢的。

    尤其是他当着自己的面恭维自己,蒙着自己的傻侄子

    “这个大骗子,又在骗人了,呵呵”这一次,那感觉是甜丝丝的。

    徐景昌道:“嗯,景昌自然相信国公的能力,只不过我担心时间不等人呐”

    徐景昌现在也是大皇子朱高炽一派的人,对杨旭本就亲近,现在更是无需忌惮,便道:“要想得到俞家的认同和支持,恐怕不是一时半晌的事。如今争嫡之风已传扬四海,俞家不会不知道,本来可以请大皇子修书一封的,可大皇子身份未定,甚至在与二皇子的争夺中并未见多少上风,我怕大皇子出面的话,反而弄巧成拙。”

    “咳,有些事,男人不方便出面,其实女人反而更加妥当我在京中正觉烦闷,想要四处走走,不如就让我陪伴国公往巢湖一行吧”

    心上人这么维护自己,可不能再叫他着急了,本来就比自己岁数大,愁白了头发,那站在一块儿不就成了再说,当初献计之时,茗儿已然有了这公器私用,可以与心上人名正言顺待在一起的打算。所以茗儿挺胸挺身而出了。

    “姑姑”徐景昌讶然道:“姑姑,你一个女儿家,同俞家那些目中无人的汉子如何打交道”

    徐茗儿笑眯眯地道:“谁说我要去见的是男人了”

    第504章 难念的经

    夏浔没想到江南的春天来得这么早。

    他在江南也待过几年了,可这还是头一回,可以在早春时节,认真的感觉春的每一丝气息。杨柳的嫩绿还带着点点新黄,和煦的春风在水面荡起涟漪,那水在冬天也是不结冰的,可是吹拂在水面上的是春风还是寒风,一目了然,春风的柔和与温暖,似乎透过那涟漪波纹的不同就能表现出来。

    燕子欢快地飞翔,一口一口啄着春泥,筑造自己的新巢,清澈见底的溪底,一条条快乐的小鱼欢乐地游弋,那水草也褪去了深绿的颜色,重新换上了春天的生机。

    夏浔没想到自己的春天来得这么早。

    乡间小路上,老者牵着牛,壮汉扛着犁,回娘家的妇人挎着篮子,不时嗔骂着那时不时跑到路边草丛里去扑蜢蚱的淘气儿子,伴着哞哞的牛叫声,非常悠闲。而他的身边,却伴着一个俏丽的少女,漫步在这田园气息浓厚的乡野间,快活似神仙。

    虽然,两人的未来还有许多变数,可是彼此间情许终身,不再隔阂,便不必时时纠结,折磨自己,那心境自然大为不同。

    今天夏浔穿得只是一袭普通士子的青衫,虽在乡农村妇间也算是老爷一类的贵人,却也不嫌如何乍眼。茗儿的穿着也很普通,一条交领襦袄,浅饰荷纹,一条浅绿色的裙子,纹饰若有若无,腰间还加了一条短小的腰裙,显得俏皮可爱。

    她的头发梳成了“把子”,也就是江南女子,尤其是未婚少女和丫环们习惯梳成的双螺髻,走在夏浔身边,步履轻盈,谈笑风生。

    要去巢湖,要从金陵出来往西走,经采石矶过江是最方便的路线,恰好经过慈姥山。夏浔和茗儿曾经在这里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那段日子,侍弄田园,养鸡养鹅,扮作叔叔和侄女,如今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小妮子起了游兴,夏浔自当奉陪。

    左右不过耽误半天功夫,还能不叫小美人儿遂了心愿么

    吴语水乡慈姥山下,翠竹绕青梅。

    这个地方,有着他们很多的回忆,美好的回忆。

    站在没马蹄的浅草丛中,看着远处的院墙红杏,茗儿大发宏愿:“等将来,我要把这一片地方买下来,建一处别庄。尤其是咱们那幢破房子,要包括在内,那后院的樱桃树是我亲手栽的呢,我种的树你施的肥,你看,已经开花了呢,等到今秋,一定会结好多樱桃。”

    春风卷来一片片杏花桃花,瓣瓣如蝶,扑在她的身上,小茗儿神采飞扬。

    夏浔轻轻牵起她的手,眺望着田野上空的几只纸鸢,柔声道:“好啊,到时候咱们有空儿就过来住,还带着小小茗儿去山上摘竹笋。”

    茗儿嘟起小嘴道:“人家不小啦,偏你越叫越小。”

    夏浔眸中带着笑:“我说的是小小茗儿,又不是你”

    “哪有小小啊”

    茗儿的脸蛋忽然红了,眼中却放出羞喜的光,她的小手放在夏浔的大手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心底那种温馨安宁的感觉,许久,才恢复了常态,瞟一眼夏浔,促狭地道:“老实交待,人家跟你上山采竹笋的时候,有没有对人家起邪念呀”

    “当然没有”

    夏浔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那时候人家可是一个大叔,再说地位相差那么悬殊,哪敢觊觎小郡主的美色呢”

    “才怪”

    茗儿俏皮地皱皱鼻子:“你偷偷盯着我看,别当我不知道。坏大叔”

    夏浔心中一荡,手便收紧了些:“小宝贝儿,再叫两声”

    “叫什么”

    “叫大叔呀”

    茗儿好奇地眨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红了,抽出手,在夏浔身上轻轻打了一下,嗔道:“坏蛋,不叫,就不叫”

    夏浔伸手去抓,小姑娘蛮腰一摆,躲开了他的魔手,格格笑着跑开了。

    慈姥山并不高,对见惯了崇山峻岭的人来说,称它为一座土丘也不为过。可这土丘毕竟不是土丘,就像江南的园林,虽然地方远不及北方地方豪绅仿若皇宫般宽广宏大的宅院,但若论起精致优美灵动秀气,北方三百亩大小的一座庄院,也不及南方三亩大小的一座园林。

    慈姥山不高,却会给人一种垂崖峻绝,层峦叠嶂的气势,回首望去,片片金黄,连天接地,那是绽放的油菜花地,慈姥山就像一只懒洋洋地卧在那儿的大猫,猫头就枕在江岸上,看那滚滚东流,咆哮而去。

    夏浔眺望长江,看着那江水中来去匆匆的船只,目光又慢慢远望,看向长江对岸,悠悠说道:“下午,咱们就要过江了。俞家咱们给俞家准备的礼物,是不是少了点儿”

    茗儿白了他一眼:“你家有多少宝贝啊,打算都送给人家才成么”

    夏浔嘿嘿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茗儿摇摇头,说道:“送礼的讲究多得很,初交还是旧识对方与你的地位谁高谁低是你有求于人家还是只想联络交情是试探性的接触还是已然结成同盟,这其中的学问多的很,若是礼物准备的不恰当,先就叫人家看低了你,还容易做出误判,拒绝合作或者向你提出更过份的要求,让你更加被动。行啦,你别管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

    夏浔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失笑道:“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淘气贪玩的小丫头,想不到你懂得这么多”

    茗儿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这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小就要教授女孩儿的知识。要不然”

    茗儿说到这里,嫩脸忽然一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向长江一方,深深地吸了口那荡漾着鲜花芬芳的新鲜空气。豪门大户家的小姐,哪有可能只是教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待人接物算帐理财,必须要学的很实用的学问特别多,因为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子,将来嫁的也必定不是普通人家,一个当家奶奶的责任就只是管理后宅,维护好妻妾间的关系,使得后宅和睦么就算一个家里只有百亩的地主婆都不会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了,夏浔不免就要提起自己的担心。

    “茗儿,此去,你有多大的把握我原来也没想到俞家这么复杂,如果俞家真的这么叫人头疼,我还不如另择一支水师了。本来,陈暄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的水师有太多的人和浙东水师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有些事,是他也控制不了的,如果真的有人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反倒伤了我跟他之间的和气,说到其它水师,目前除了浙东和福建,却又想不出合适的队伍来。”

    茗儿道:“人人都知道巢湖俞家自成一派,外部势力根本渗透不进去。人人都知道俞家是开国元勋,大明水师之鼻祖,目高于顶,旁若无人。正因如此,旁人便会忽略了许多东西也许不能说是忽略吧,只是没有机会去了解,哪怕它是俞家内部尽人皆知的事。”

    夏浔心中一动,说道:“茗儿,你是说”

    茗儿回眸一笑,那灿烂的笑容春花般绚丽:“旭哥哥,北元是我大明的敌人,可北元内部同样斗得你死我活,为了内斗,他们甚至放弃了利用我大明削蕃靖难之机而南侵;朝鲜,小小岛国,如今这一任国王是坑害了几个兄弟侄儿,软禁了上一任国王才登上的王位;日本,南北两个国王,一直纠缠到现在,我听说安南那边也不安宁,内部争权夺势,越来越厉害天下哪有一块净土。旭哥哥,你说是不是一股势力,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这种争权夺势,就是不可避免的呢”

    夏浔有些明白了,双眸开始闪闪发亮:“茗儿,你是说,这俞家内部也有争权夺利的矛盾,可以被咱们利用”

    茗儿向他扮个鬼脸,嫣然笑道:“不然,我哪来的那么大把握,能说服又臭又硬目中无人的俞家为你所用”

    夏浔心中大石落地,迎着和煦的春风沉思了一下,又问道:“那咱们,要争取的哪一家”

    茗儿道:“长房,俞家长房,金花公主”

    夏浔道:“对了,曾听你说过一句,俞家长女曾受封为金花公主,当时未及多问,郡公之女,怎么成了公主”

    茗儿道:“龙凤十二年的时候,俞廷玉长子俞通海与敌军交战,曾两度重伤。次年秋,他自知病重难逾,便向太祖皇帝告假,携独生女返回巢湖探亲,归途中于裕溪口受风阻,担心不能生还故乡,就把女儿许给了一个叫周大三的盐商,以托终身。

    第二年,太祖皇帝在金陵称吴王,并亲往巢湖探视俞通海病情,俞通海当时病疾复发,奄奄一息,临终之际耿耿于怀者就是没有儿子,断了他的香火。太祖皇帝次年称帝后,便亲口御封俞通海的女儿为金花公主,并为她和盐商周大三主婚,令周大三改俞姓入赘,以续俞氏之宗。”

    夏浔微笑起来:“我明白了。若是一家绝了子嗣,找人入赘以延续香火继承家产也没甚么。可俞家还有二房三房,长房招婿入赘,依旧占着长房的位置,本该升为长房的二房恐怕是不大情愿的。三房之中,本来只有三房还剩下一位耆老,论辈份三房现在应该是最高的,偏偏长房的闺女是公主,压了他一头,三房怕是也不大开心的。俞家以武建勋,只重武力,而长房只剩下一个女子,女婿又是个商人,在家族里面难免呵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儿是挺复杂的”

    第505章 嫁鸡随鸡

    巢湖水面上,一支水师舰队正在训练。

    旗舰上,一道道指令发出去,各种舰只便按照主帅的命令向假想敌迅速包抄分割拦截靠帮作战。

    坚固的撞角密集的炮口,碗口铳迅雷炮火龙喷筒弩箭火箭,火砖,自然是不能随意浪费发射的,不过从那些操作动作,也能让人感觉出,一旦投入实战,他们将会对敌人造成多么巨大的杀伤。

    远方又有一支舰队驶来,似乎是在湖心深处演武归来,巨舰一艘艘驶来,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旗舰上一员年轻的武将微微蹙了蹙眉,迅速下达了将令,已经摆出合围攻击阵形的战舰队伍马上收缩起来,给对方让开了一条道路。

    远远归来的这支舰队看起来比正在演练的这支舰队更加庞大。这些战舰几乎都是最小也能容纳百人的大船,高大如楼,船首前昂,尾部高耸,武器更加密集,船侧还有护板,坚立如垣。风帆鼓足了劲道,推动湖水激起数尺高的浪花。

    行到近处,还可见到那船上还有在明军水师正式装备里已然消失的拍杆,拍杆的劲头都悬挂着巨石,仿佛一块扩大了数倍的磨盘,只不过它的上头是圆的,下头却是尖的,这么巨大的石头只是自然下落威力已然惊人,如果利用杠杆加大力道,一艘小船几乎一下就能拍得粉碎。

    “哈哈,逸风,又在训练你的水师啊,还别说,动作挺灵巧的,要是躲慢了,哥哥这大船停不住,就要把你的船撞得粉身碎骨了。”

    来船中最大的一艘巨舰与这支水师的旗舰擦肩而过时,那艘战舰上的主将向这边高声吆喝起来,话音未落,那边船上便传出一阵轰笑声。这艘旗帜上的主将脸上微微泛起气恼的红色,却没吱声。那船驶过,激起的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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