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锦衣夜行第161部分阅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1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1部分阅读

    能压得住场子

    此刻,欲哭无泪的龙断事官真想唱上一段“当官难”:“王爷侯爷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来审大官审大官。他们本是管官的官,我这被管的官呀,怎能管哪管官的官官管官,官被管。管官官管官官管管管管官官,叫我叫我叫我怎做官我成了夹在石头缝里一瘪官”

    龙飞战战兢兢地走上堂来,先向两位皇子诸位国公尚书御使都督大人们行了个礼,然后蹭到自己的主案后面,先不就坐,而是欠起身子,向两位皇子陪笑问道:“大殿下,二殿下,您二位看咱们今儿,是先审辅国公包庇走私案呢,还是双屿卫私通倭寇案”

    “先审杨旭”

    “先审许浒”

    朱高炽和朱高煦异口异声,然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两位皇子来之前,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父皇朱棣训示,朱棣把杨旭暗中负责着飞龙秘谍,专司侦缉建文帝朱允炆下落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位皇子这才知道杨旭还掌握着这样一支力量,从事着这样机密的任务。朱棣告诉他们,已然查明夏浔包庇外商走私的真相。

    走私,不假确有其事,但是在这包装之下的真正目的,是利用吕宋当地大族的力量寻找建文帝下落,这是关乎国家安定的大事,因此,走私这等小事已经无所谓了。言外之意,杨旭受了冤枉,这人必须得保,不但得保,还得变着法儿保。

    因为走私毕竟是犯了国法,朝廷可以为了实现更大的目的权宜从事,却不能公开告知天下,为了达到更大的目的,我们这些立法司法执法的人就可以败坏国法。所以,走私这个罪名也必须得抹去。

    这样,无形中,朱高炽就已经先占了上风。他当然希望先审杨旭,杨旭无罪,那么铁案如山的许浒案也就有了松动,与他更加有利。而朱高煦则希望先审许浒,既然杨旭扳不倒了,无论如何也得坐实了许浒之罪,这样,自己仍旧在保护自己力量的同时,重挫皇兄一系的力量。

    两位皇子意见相左,龙飞左右为难,忽一眼瞧见三位旁审,他立即有了主心骨似的,又陪笑问道:“那么依三位大人之见,咱们今日是先审杨旭呢,还是先审许浒”

    第490章 第一回合:唱戏

    郑赐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辅国公位高权重,名冠朝野,此案甚为轰动,堪称万众瞩目。依本官看来,还是先审辅国公通番一案比较妥当,早些辨明真伪,可以迅速滤清流言,免生无谓的是非”

    陈瑛立即道:“尚书大人此言差矣,辅国公一案是因为许浒勾结倭寇案而被揭发,此案从时间上,发生于通倭案之后,且与通倭案有莫大关系,因此,先审明通倭案,再审通番案比较妥当。”

    这两人一个是朱高炽的人,一个是朱高煦的人,主公已经开战了,自然摇旗呐喊,竭力奉迎。

    陈瑛说罢,郑赐立即摇头道:“陈都御使此言大谬,现在告举的是辅国公受贿且包庇走私,并无任何证据表明辅国公与双屿卫通倭有关联。故而,无需先审通倭案,若说在浙东一地之影响,固然是通倭案重要,若放眼天下的话,那又是通番案重要了,大明国公是清是浊,事关国体,不是更加重要吗,故而,当先审通番案。”

    陈瑛瞟了大理寺卿薛品一言,问道:“那么,薛大人以为,该先审哪桩案子呢”

    薛品是骑墙派,耳听二人唇枪舌箭,正暗自庆幸自己没事,不想陈瑛又把火烧到了他的身上,暗地里已把陈瑛骂了个狗血喷头,表面上还得正襟危坐一派公允,故意思索一阵,说道:“两桩案子,今日都是要审的,谁先谁后,无关紧要,先审后审,都是一样的”

    陈瑛这人生性刻薄,偏要逼他表态,便道:“那总不能两桩案子的人犯带上来一起审吧。你我三人乃是旁审,两位殿下既然各执己见,龙断事又委决不下,你我三人便该有所表示才对”

    薛品这个恨呐,把心一横,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官以为,还是先审通番案吧”

    陈瑛素知薛品为人谨小慎微,比较老实,这才想挤兑挤兑他,让他依着自己的意思走。孰料,再老实再胆怯的人,他位列九卿,岂能当着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还有两个皇子的面示怯于你脸面他还是要的,结果弄巧成拙,薛品反站到了郑赐一边。

    郑赐马上对龙断事道:“好啦,三位旁审官已经做了决定,两位大人同意先审辅国公,龙断事,升堂吧”

    陈瑛还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龙飞也不是白痴,既然有人愿意做主,还不得赶紧执行,继续拖下去,让他这小官儿坐蜡么龙飞马上抓起惊堂木,高高一举,轻轻落下,“啪”地一声轻响,吩咐道:“升堂”

    第一案先审杨旭案,断事堂上立即被带进来一大帮人。

    杨旭吕明之及其管事下人,太仓卫指挥纪文贺手下发现帐本的人员,以及从船上剿获的货物也拿了部分来充作证物,全都摆上堂来。

    吕明之上得堂来,稳稳当当跪好,毫不慌张,甚至有点嚣张。原因很简单,杨旭包庇他们的商船属实,但原因却是因为一个机密任务,无法公开的任务。而此案已经朝野皆闻,断无秘密处置的可能了,所以除了串供给他翻案,别无他法。因此吕明之事先已被秘授机宜,被人教给了他要怎么说,他已经知道今日审讯有惊无险,自然毫不畏惧。

    杨旭上了堂却不跪下,连纪文贺那作人证的亲兵都跪下了,他却站在那里。龙飞只当没看见,咳嗽一声道:“辅杨旭,本官奉圣谕,审理”

    “慢着”

    朱高炽突然说了话,龙飞立即住口,转向朱高炽,把手一拱,笑容可掬地道:“大殿下有何吩咐”

    朱高炽微笑道:“杨旭可已定了罪么”

    龙飞诧然,忙陪笑道:“大殿下说笑了,下官这不是正在审么,此案还未审明,杨旭自然就未定罪。”

    “哦这么说,他现在只是疑犯”

    “是是,只是疑犯,尚未定案”

    “既然如此,那杨旭现在就仍然是一等公爵,朝廷重臣。是否该赐个座儿呢。”

    朱高炽转向朱高煦,亲切地笑道:“二弟,你以为如何”

    朱高煦本待辩驳,随即却笑了一声,爽快地说道:“兄长说的是,杨旭既未定罪,便依然是国公的身份,理该有个座位。”

    朱高煦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暗暗冷笑:“这事儿父皇已经发了话,你笃定要赢,自然猖狂。我也不与你理论,反正,搞出这桩事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保住我在五军都督府的势力,保住我在军中的势力打压杨旭,只是因为让双屿卫顶了黑锅,不得不下重手。我的本来目的已经达到,何须还在你赢定了的事情上纠缠,杨旭或许翻得了案,许浒铁证如山,我倒要看他如何翻案”

    两位皇子都点了头,龙飞忙不迭道:“来人啊快给辅国公搬个座儿来”

    堂下有人飞一般离去,仓促间却从别的签押房搬了一把大椅,夏浔大模大样往上一坐,二郎腿一翘,老太爷一般,好不悠闲。

    这等举止,可有点藐视公堂了,龙飞还是装看不见,咳嗽一声,扬声说道:“杨旭,今有太仓卫官兵,接管双屿岛时,劫获吕宋走私商船一艘,船主自言,乃是受了你的庇护,若所言属实,便是通番大罪,现如今有人证物证”

    他还没有说完,吕明之一声凄嚎,跪爬上前几步,高声嚷道:“冤枉冤枉啊老爷我们可是良民是奉公守法的商船,是堂堂正正和大明做生意的商船呐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辅国公,也不是走私商船,我们好端端地行在海上,就被大明的水师抓来,屈打成招,硬逼我们承认是走私商船,又逼我们承认受了什么辅国公庇护,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大老爷”

    这伙计生得神完气足,吼得中气十足,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被人屈打成招的,那太仓卫的官兵乃是纪文贺的心腹,他本来极为笃定,却没想到这个吕宋商人竟敢当堂翻案,不禁又惊又怒,跳上前道:“你胡说甚么明明是你自己招认的,现在竟敢不承认是受了辅国公的庇护”

    吕明之顺着他的手指朝前一看,看到端坐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的夏浔,不禁茫然道:“他就是辅国公么我确实没见过”

    陈瑛并不知道此案已经翻了盘,两位皇子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皇上召进宫去训示的,在外人看来,只是让两位皇子监审前嘱咐一番,叫他们秉公断案,所以朱高煦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告诉陈瑛。不知真相的陈瑛还是挺卖力气的,立即插嘴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可放肆本官问你,你说自己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如今可已到了吕宋朝贡之期”

    陈瑛原是北平的官儿,受了朱棣的牵连,被建文帝给贬到广西待了一阵子,对于番国朝贡贸易不甚了解,不过他知道许多国家都是有朝贡之期的,并不是你想来就来。比如与大明关系比较密切的朝鲜是一年三贡,琉球是两年一贡,朱元璋比较讨厌的日本人就是十年一贡了。

    正因贡期如此之长,日本无法从正常渠道获得足够的大明商品,倭寇有重利可图,这才有越来越多的人跑到中国沿海做亡命之徒,倭寇之患因此泛滥成灾。陈瑛虽不知吕宋朝贡详细规定,但这一下显然是抓到点子上了,只要吕宋国的贡期不对,那这供词便不攻自破了。

    郑赐从洪武朝时就是京官,对这方面的事儿却比较了解,他皮笑肉不笑地对陈瑛道:“都御使大人,吕宋对我大明敬慕钦服,非常恭驯,甚得太祖高皇帝欢喜,所以对吕宋的朝贡,规定的是无定期”

    陈瑛窒了一窒,忽又想起吕宋岛的大概位置,不禁冷冷笑道:“这倒是下官孤陋寡闻了,受教。不过下官还想请教请教,吕宋国偏于南海,贡道会是杭州么”

    郑赐虽有心偏袒夏浔,这事却不敢睁着眼说瞎话,便向吕明之问道:“吕宋贡道应是福州,为何你们出现在东海”

    吕明之对答如流,立即说道:“不敢有瞒老爷,我们吕宋国的贡道确实是福州,可是因为倭人如今到处流窜,频繁劫掠往福州去的海船,南海大盗陈祖义也趁机派海盗船北上,在福州一带外海打劫商船,迫不得已,我们才绕道北上,谁想海盗和倭寇是避过去了,却被官兵拦个正着,强指我等为匪”

    陈瑛惊疑不定,忽然又问:“既然你说是朝贡而来,可有勘合”

    “有的”

    吕明之理直气壮地扭头唤道:“雷管家,将咱们的勘合给老爷们看看”

    朱高煦坐在这面,已经不忍卒睹了。审杨旭,根本就是一出表演,为杨旭洗刷清白的表演。朱高煦已经心知肚明,问题是他的心腹还不知道,还在为了一场注定不可能的战斗竭尽全力,他这位主帅坐在上边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可他这时又不能给陈瑛一个暗示,另一方面,他是听审的,作为身份敏感的皇子,他又不能出面打圆场,三言两语含糊过去,承认杨旭无罪,叫人别审了。所以,他只能在那看着陈瑛卖力地为他争取。

    雷管家连滚带爬地冲到吕明之面前,当众脱了鞋子,掀开鞋垫,从夹层里抽出一个用油纸包包着的东西,一面打开,一面说道:“海上多海盗,这一船货丢了,再跑一趟船,辛苦一些,损失也就挽回来了,可若是大明颁发给我们的勘合丢了,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所以老朽只怕这勘合出事,视若珍宝,藏得甚是隐秘”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油纸包,从里边拿出一份勘合,抖抖索索地递上去,旁边那纪文贺的心腹小校眼睛都瞪圆了:“在岛上拿下这群人的时候,已经把他们里里外外搜查了个遍,送到刑部大牢之后,刑部的牢头儿肯定还要全面搜检一番,怎么可能还给他留下这么一份东西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第491章 入戏

    勘合呈上去了,龙飞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辨不出什么真伪,又传给了郑赐,郑赐陈瑛和薛品三人仔仔细细辨认一番,拿不出什么意见,又送给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坐在那儿,勘合就放在桌上,两人一眼都不看。

    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

    大明朝廷颁给各国的勘合都是由礼部来制作的,眼前这份勘合,就是礼部奉圣谕连夜制作出来,并且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匠人作旧的,看起来汗渍水渍磨折的痕迹俱有,真的像是二十多年前颁发的东西,东西已是真的不能再真,连年代上都无法看出破绽。

    陈瑛有些奇怪,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对杨旭的事似乎已兴趣缺缺,不过眼下却是不便询问的。陈瑛思来想去,不肯就此罢休,又叫龙飞找了五军都督府的照磨官来,辨认真假。

    照磨司在任何一个衙门都有,实际上职能就相当于现在的办公室,管理公案文牍和印鉴,自然也有专门的勘验印鉴的人,当下找了照磨司里经验丰富的胥吏再度检验一番。

    那老吏仔细检查一番,对两位皇子三位旁审以及本司衙门的主审官作了一个罗圈揖,肯定地说道:“两位殿下诸位大人,依着小人多年勘验印鉴的经验,这份勘合是真的。如果两位殿下和诸位大人不放心,可以请礼部的人来,这是他们发出的勘合,或可看出什么端倪。”

    朱高炽坦然而坐,一言不发,朱高煦忍不住说道:“不用了,这么多位大人都看过了,你也验过,既无问题,应当不假”

    陈瑛不肯死心,狐疑地道:“就算这勘合是真的,你们当初为何不拿出来”

    吕明之一指那小校,理直气壮地道:“他们如狼似虎地冲上我们的船,根本不容辩解,立指我等走私,草民看出其中蹊跷,哪敢把勘合取出要是被他们抛进大海,便再也无法洗刷冤屈了。”

    陈瑛眼珠一转,又阴阴地道:“那么,他们不曾搜过你们的身么就算搜过,一进刑部大牢,依旧要再搜一遍,关进狱里的犯人,甚么也休想夹带进去,这勘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藏在你们身上”

    这话一说,刑部尚郑赐勃然变色,不悦道:“都御使大人这是甚么话莫非疑心我刑部循私枉法么”

    昨儿是有人进进出出的跑了刑部大牢好几趟,可是那都是宫里派来的人,皇上派来的人,郑赐底气十足,根本不怕这个纠察百官的陈瑛捅这个马蜂窝。

    陈瑛还要再说,朱高煦淡淡地道:“好了,既然证明这勘合是真的,继续审下去就是了,两位大人何必节外生枝”

    陈瑛心中更加奇怪,只得唯唯听命。纪文贺派来的那小校主要是做人证来了,因为那所谓的帐簿就是他搜出来的,当然,扣押吕宋商船的事他也在场,算是证人。可是现在只有证人,没有证据了,吕宋商人全都改了口供,而且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货真价实的勘合。

    至于他们为何出现在双屿,也有了有力的解释,捎带着还抽了五军都督府一记大嘴巴子:因为你们剿匪不利,倭寇祸害福州去了,南洋的大盗陈祖义也跟着折腾,我们没办法,才转道双屿。双屿已经是你大明的国土,驻扎有大明的军队,我们远道而来,怎么知道那儿凑巧发生了什么事

    纪文贺那亲兵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可是能做到主将亲兵,哪个不是心思机敏善于察颜观色的一见情形不妙,在这件事上再纠察下去只有自讨没趣,他立即改了口,说双屿卫本是海盗出身,当时又已反了朝廷,他们控制双屿后,突见吕宋商船出现,自然就以为这是一般走私商船,毕竟双屿卫没设市舶司嘛,出现外国商船就不正常。

    当然,甚么他们自称托庇于辅国公杨旭一类的话儿,也被这小校推到不知哪个商船上的伙计想必听说过辅国公的名字,故意抬出来恐吓他们以致误会了。不过这船上伙计是谁他自然不记得了。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本来根本通不过审讯,就算郑赐薛品乃至龙飞有意放水,眼里不揉沙子的陈瑛也是不肯罢休的。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两位本来只是旁听的皇子居然不约而同承认了这小校的解释。陈瑛就像一只锯嘴葫芦,一肚子困惑倒不出来,中间找个出恭的借口,陈瑛离开了公堂,朱高煦也趁机跟了出去,陈瑛这才知道,杨旭已经有皇上保驾,动不得了。

    具体的原因,朱高煦没法说,就算陈瑛是自己的心腹,可是事涉建文帝,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没必要向陈瑛解释那么多。所以朱高煦没告诉他原因,只是告诉他:皇上力保杨旭,这个人已经动不得了,咱们也犯不着在他身上继续纠缠,尽快结束此案,把通倭案定下来就成了。

    陈瑛得了这个信儿,再返回公堂的时候,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变样。不过,他还是愁,他方才愁的是:怎么才能搞垮杨旭,现在愁的却是怎样才能保全杨旭。因为通番的罪名,虽然因为勘合的出现和吕姓商人的翻供可以取消了,可那帐本儿

    那可是下面的人得了上面的授意,炮制出来的攻讦杨旭的道具,现在反而成了套在他们自己身上的枷锁,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证明这帐本儿也是假的

    实际上,这帐本儿是真是假,就连朱棣也不确定,他总不能因为杨旭的一面之辞,杨旭说不是就不是吧

    杨旭说那外国商人是协助他查找建文帝下落,故而他才与那外商一定的方便。突然惊觉自己最亲信的人杨旭或丘福其中将有一个在欺骗自己的朱棣都放心不下,要派郑和去狱中亲自确认,以证实杨旭所言非虚。这帐本儿是真是假,他又岂能听信杨旭一面之辞

    只不过,对于杨旭是否收受礼物,朱棣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杨旭是否通番,是否利用国公的职权,私通诸多番国,与那些在该国有极大影响力的大商人交结往来,包庇走私,敢做到这一步,以后就敢干出更多不法勾当。而仅仅是收礼的话

    双屿卫是杨旭招安的,当初他朱棣还未得江山时,杨旭和这些海盗就有交情,自己的三个儿子就是那时利用了这些人才转危为安,顺利逃回北平的。此后,杨旭又曾为了双屿首领,与五军都督府生了嫌隙,出于这些理由,双屿卫的人送杨旭几件贵重礼物也没甚么。

    朱棣绝不相信如果杨旭知道双屿卫私通倭寇的话,还会收了他们几件礼物,就包庇这种万死莫赎的大罪。因此,按照朱棣的心意,这收礼一事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统统无所谓了,只要证明夏浔没有通番,这件事儿就不算事儿,仍旧要把他保下来

    所以陈瑛也无法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了,甚至还得力保杨旭。

    这时,问题就来了。

    正如杨旭与纪纲在狱中下棋时所言,敌人大开大阖,只顾进攻,如今陷的太深,有些过河卒子已是有进无退,无法保全了。

    要说那帐本是假的,才能把杨旭洗干净。帐本是假的,就证明有人有意构陷,利用双屿卫通倭一事诬陷辅国公,那么就得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人能是区区一个小校么

    他们陷的太深,想要拔身防守时,已经来不及全身而退了,此时只能壮士解腕,以全大局

    一切,正按照夏浔的棋局部署,一步步推演着

    夏浔的第一条罪名,也是最严重的一条罪名,此时已经洗清了。吕明之等一行人被宣布当堂释放,并发还了货物,这些人连着他们杂七杂八的商品一搬出去,公堂上就清静了许多,此时终于轮到坐在那儿的夏浔和纪文贺的亲兵打擂台了。

    方才夏浔对于加诸于他的罪名根本不屑做一言反驳,“通番罪”从审理到结案,作为被告,他没有一字一句的辩白,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那儿,直到罪名洗清,这等被告也算是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而龙断事作为主审官,居然也是泥胎木塑似地坐在那儿,一直等到此罪审结,根本轮不到他说话,自始至终他坐在那儿就是一件摆设,如此主审,寻遍古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桩案子审到这儿,算是创下了中国庭讯史上的两个记录:主审官一言未发,被告一言未发。

    现在,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的夏浔终于需要直接面对主审官的诘问了。因为陈瑛薛品郑赐都不愿意与他直接对话。郑赐是倾向他的,不愿意审他;薛品是骑墙派,他还打算继续骑墙;陈瑛则是已经清楚地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不可能扳倒杨旭,如果被有心人揪住帐本的事儿不放,还有可能让自己这一方大伤元气,所以陈瑛现在只想搅浑水,想方才审通番罪一样,潦潦草草终结此案。

    龙飞清了清嗓子,说道:“杨旭,本官奉圣谕,审理你收受私通倭寇的双屿卫指挥许浒馈赠的”

    夏浔放下二郎腿,二目炯炯,朗声说道:“主审大人,我反对”

    这句话说罢,夏浔霍地站了起来。

    接下来,他要为堂审创造第三个记录:被告自己,审自己的案子

    第492章 作戏

    “啊”

    龙飞怔住了,他没见过一个被告居然会打断主审官的话,要反对神马的。他呆呆地看着夏浔,问道:“不知辅国公要反对什么”一怔之下,他下意识地对夏浔这个嫌犯用上了敬语,自己还没察觉。

    夏浔稳稳地站在那儿,朗声道:“主审官大人,各位陪审官大人两位皇子殿下,我们都清楚,双屿卫是否通倭,如今还未审结,罪名还未落实。主审官大人在这个时候,开口便说本国公收受私通倭寇的双屿卫指挥贿赂,这不嫌太草率了吗”

    郑赐捻须微笑,朱高炽频频点头,异口同声道:“不错,太草率了。”

    龙飞脸上像开了染坊,红一阵白一阵紫一阵黑一阵的,天地良心,他只是习惯性的一句用语。自古,朝廷司法都是习惯有罪推定的,你看那问案的官儿一升堂,把惊堂木一拍,动不动就说“大胆刁民,不动大刑,量你不招,来呀,大刑侍候”

    若是无罪,你凭什么大刑侍候这就是有罪推定了,不管你是不是有罪,我先打了再说。

    问题是夏浔不是刁民,所以他想较真儿,龙飞摆不出官威,他的官威早在阵容如此庞大的陪审团和两位皇子组成的监审团出场的时候,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夏浔徐徐走动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助着语气,好像一位在给学生上课的夫子:“龙断事,你方才这一句话,犯了三个严重的错误”

    龙飞吃吃地道:“下官愚昧,请国公指教”

    夏浔道:“第一,通倭案尚未审结,许浒等人到底有罪亦或无罪,尚未盖棺论定。这个时候,龙断事作为主审,口口声声地说他们私通倭寇如何如何,这不是未问案已定人之罪了么或许你这只是无心之语,可无心之语正是心底之话,我很担心在接下来的审理中,你的立场和态度能否保持公正呀”

    龙断事吱吱唔唔,满面通红,他只是习惯了这么问案,说溜了嘴而已,这么多官儿坐在这看着,他哪敢循私枉法,更不会屈打成招,哪晓得会被夏浔揪住这个小辫子

    夏浔道:“第二,作为一名主审官,你在升堂审理本国公的未定罪名时,使用了本国公收受私通倭寇的双屿卫指挥贿赂这样一句话。私通倭寇,罪大恶极,你这样说很容易会对各位陪审大人和听审的两位殿下产生一种不好的心理暗示,让他们对我心生敌意,有可能影响接下来的正常审讯”

    可怜,龙断事给他说得大汗淋漓,他一面擦汗,一面点头,已经话都不出来了。

    朱高煦微笑着端起茶杯,优雅地拨了拨茶叶,对面沉似水的朱高煦道:“二弟,喝茶”

    夏浔侃侃而谈,伸出手指,说道:“第三,本官是收受礼物还是接受贿赂,现在还不能确定。送礼收礼,人之常情。我们迎来送往,吃吃请请,寻常事也,未见得送礼就是行贿,收礼就是受贿。比如说,各位大人都宴请过同僚吧互相赠送过墨宝字画吧这是雅事,能说是行贿受贿么行贿,有两个重要特征,如有其一不符,便不是行贿,而是送礼,这一点,必须要搞清楚”

    其实,一个疑犯,哪能在公堂上这般嚣张,可是轮到夏浔这个怪胎,偏偏就可以。朱高炽和郑赐偏袒他,这就不用说了,朱高煦和陈瑛已经知道他再怎么嚣张,今天也不能治他的罪,何必出来自讨没趣这样两派人全都没意见,骑在墙头上的薛大人自然无所谓了。

    结果,主审官龙飞龙断事只能可怜兮兮地拱手道:“还请国公指教”

    夏浔谆谆善诱地道:“第一,送的必须是贵重的礼物,这个贵重,主要是对送礼的人来说的。送礼的人如果家财万贯,他从自家池塘里捞了两尾鲜鱼送给朋友,这分明就是交情,而非行贿。如果他送出一方价值连城的美玉,即便对他这等富有人家来说,也是极珍惜的东西,那么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这就有行贿嫌疑。”

    “是是是,国公说的是”

    “第二特征,就是受礼的人,是否在接受礼物之后,回应以不正当的回报,以权谋私惠之方便,或者为其不法行为大开方便之门,等等等等所以判断是否是行贿,还要看送礼者是否从收礼者那里得到了甚么好处,而且是国法所不容的利益。”

    龙飞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道:“国公所言,一针见血,下官茅塞顿开,受教受教了”

    这半天,夏浔一边说,一边走,龙飞没敢坐着,就在公案后边欠身站着,撅着屁股听候教训,这算谁审谁啊

    堂下,很多本衙的闲人和其他衙门来办差人的都静悄悄地站在那儿看热闹,这其中有淇国公丘福的人,成国公朱能的人,自然也有其他衙门关心此事的官员派来的人,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恰巧办事经过”,所以大家都是闲人。

    其中就有一个少年公人,身穿一袭紧腰窄袖的青绸公服,头戴一顶“六合一统帽”,也就是后来习惯所称的瓜皮帽,喜眉笑眼,丽质盈盈,瞧着比一个美丽少女还要娇俏三分,手中把玩着一柄不合节气的折扇,看着夏浔在那教训龙断事,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这人除了小茗儿,还能是哪个。眼看着心上人威风八面,茗儿心里可是欢喜得很得意的很。

    夏浔可不知道茗儿也在堂下,自打上堂,他就在那摆谱来着,这五军都督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他也压根没寻思会有自家人混进来看他。

    夏浔道:“比如说,二殿下为答谢杨旭昔日助他逃离金陵之事,前段时日曾以两名龟兹美人儿相赠,搁在寻常富绅人家,肯以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珍贵罕有的异域美人儿馈赠于人,那定然是有所求有所图了,可是对豪门大户贵胄公卿人家,互赠美妾俏婢,便是一桩寻常事,你能说二殿下是行贿么我又能予二殿下甚么循私枉法之回报呢”

    龙断事连忙道:“有理有理,此言有理。这等行为,就是送礼受礼,礼尚往来,而非行贿受贿了”

    “聪明”

    夏浔向他翘了翘大拇指,又转向恨得暗暗咬牙,脸上却还挂着浅浅笑意的朱高煦欠了欠身,微笑道:“殿下赠于杨旭的那两个金发碧眼的异域美人儿,风姿妩媚知情识趣,杨旭乐在其中,回味无穷。呵呵,真是谢过殿下了。”

    茗儿不开心了,撅起小嘴,暗哼一声,酸溜溜地想:“乐在其中回味无穷么”

    她那两根葱白似的修长玉指摩挲着折扇,便有了一种拧在夏浔腰间软肉上的感觉。

    陈瑛咳嗽一声,说道:“辅国公,与本案无关的事,还是不要说了。”

    夏浔笑了笑,转向龙飞说道:“综上所论,我有罪还是无罪,需要主审大人审过才知道,此时便以收受贿赂而且是收受甚么通倭乱法之人的贿赂为由开场,有失公允之道”

    龙断事尴尬地道:“那么,那么咳本官奉上谕,审理辅国公杨旭是否曾经接受双屿卫指挥许浒所馈赠之贵重礼物,并因此以权谋私惠以方便,回馈以不正当不合法之回报,为双屿卫指挥许浒不正当不合法之行为大开方便之门一案,原被告暨相应之物已俱呈堂上,现在开审”

    这又绕又长的一番话说完,龙断事差点没憋死,不过仔细一想,这么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不免又有点小小得意,龙断事向两位听审的皇子陪审的大人欠欠身,轻轻坐回椅上,说道:“任剑,太仓卫指挥纪文贺贴身侍卫,太仓卫奉洛宇都指挥所命接管双屿岛,搜查双屿卫涉嫌通倭之证物时,便是你找到了这本记载有向辅国公杨旭送礼的帐本,现在你把相关情形说”

    杨旭已坐回椅上,忽然又插嘴道:“主审大人,人似乎还没齐吧我这涉嫌受贿之人已经上堂,为何涉嫌行贿之人不见踪影”

    龙断事一愣,目光便转向陈瑛,陈瑛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因为许浒是另一桩大案之要犯,为防与有关人等串供,一直将他严密看管。此人犯案被捉,自忖必死,迄今不言不语,任你如何讯问,始终不发一言,于行贿哦于涉嫌行贿一事,自然也没有只言片语口供。

    因此我们诸位主审陪审官员商议一番,决定暂不提他上堂。由于太仓卫在双屿岛上搜出了账本和部分证物,有此证据,许浒作为嫌犯一方,即便是上堂否认,也无法作为澄清此案的证据,因此,我们只就帐本真伪及相关证物来进行甄辨即可。”

    夏浔立即道:“也就是说,作为行贿一方,现在可以确定为已否认行贿否认帐本及相关证物之真实了,是么”

    陈瑛沉默片刻,勉强道:“可以这么说。”

    夏浔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公堂之上,含糊不得呀,都御使大人”

    陈瑛心头一股火腾地一下就冲了上来:“杨旭若不是圣上已经下了密旨,我岂能轻饶了你”想了想,终觉得已成定局的事犯不着跟他纠缠,当务之急是尽量减轻损失,断腕就够痛了,不要被他死死咬住,断臂的话,那就元气大伤了。

    于是僵硬地点了下头,道:“不错,许浒否认行贿否认相关证物为其所有”

    “好”

    夏浔伸手一指书记,说道:“这段话,记下”

    夏浔说完扭头瞟一眼太仓卫的任剑,笑吟吟地道:“该你了,说吧”说着,他不经意地做了一个小动作,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一个公人立即转身走了出去

    第493章 预热

    “小人在双屿岛上奉命搜查双屿卫指挥许浒住处”

    “从头说起,来龙去脉要明明白白”

    任剑刚说了一句,夏浔便打断了他的话。

    任剑语气一窒,可是见堂上几位大人个个装聋作哑,只好忍着气道:“那天,我们纪大人突然接到洛大人的军令,命我们”

    “那天是哪天把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

    这口恶气任剑又咽了,仔细想了想,谨慎地答道:“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七,一大早,我们纪大人便接到洛大人送来的紧急军令,说双屿卫勾结倭寇,袭击观海卫,令纪大人立即出兵,攻占双屿岛,断敌后路。我们马上启程,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与二十八日凌晨赶到双屿。占领了双屿岛”

    夏浔又问:“岛上兵马多少,可曾反抗”

    “呃岛上兵马不多,不过不过双屿本是海盗窝子,男女老幼皆可为军,驻兵虽少,其实岛上可以参战的人却并不少”

    “既然如此,你们伤亡几何,用了多少时间才攻占全岛”

    现在的情形,似乎是变成夏浔审任剑了。

    任剑的冷汗都下来了,因为他们事先完全没料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公堂竟然由被告把持了。这样一来,许多原本由五军都督府把持审理下,可以毫无异议的证据就会被人反复推敲,容易出现漏洞了。

    其实这倒不是他们准备不充分,而是有些东西原本就经不得推敲,能否被查出,全在于查处的力度。比如后来军队腐败之后,杀民冒功的事在边军中时有发生,如果真要查能查

    锦衣夜行第161部分阅读

    -

    锦衣夜行第161部分阅读

    - 肉肉屋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