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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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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部分阅读

    对她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只是一种奢望。她只有这妖娆的身子和一张漂亮的面孔,她给男人快乐,从男人那里获得生存的权利,仅此而已。

    张十三感觉到她的脚步放慢了,停身回头,恰看见她举手挽发的动作,于是向她笑了笑,笑容和煦而温柔。听香被他看到自己的举动,觉得被他看破了自己心意,不免有些害羞,于是轻轻地垂下了头,但是挽发的动作却加快了。

    男人通常没什么耐性的,一个好女人不该让男人等她,这是院子里的妈妈从小就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刹那,张十三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像蛇的双瞳般冷血残忍。

    含羞低头的听香并没有看到,即便看到了又能怎样呢她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十三一步闪到听香的面前,猛地攥住了她刚刚挽起的头发。屋檐下有一口大水缸,张十三便把手中那一蓬青丝向水缸里按下去

    “啊”只是一声短促的惊叫,听香的头便被埋进水里。

    “为什么”

    听香满心的惶惑和惊恐,她想尖叫她想求饶她想问个清楚,可她一句话也没机会说出来,只要一张嘴,水就会灌进她的嘴巴。

    张十三脸上始终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那冷漠而平淡的眼神,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在他手底挣扎着的生命,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仍一动不动,攥住听香头发的手却越来越用力,用力地向水下按去。

    许久许久,听香的挣扎终于停止了,软软地趴在缸口,一动不动。

    张十三慢慢放开手,听香纤柔的腰身半折在缸口,上半身完全倒在缸里面,头面埋在水里,偶尔还有几个气泡冒上来,水面上铺满了她乌黑的秀发,就像一蓬旺盛的水草

    妍若春花,人贱如草。

    叫花子回到他临时寄身的那座龙王庙,把捕来的鱼随手挂在阴凉处,颓然坐倒在一蓬杂草上。阳光从庙顶上的破洞里照下来,照着他褴褛的衣裳。环顾四周,庙门半倒,神像盘剥,蛛网处处,这就是他这今天的宿处了,轻轻叹息一声,他枕着手臂仰面躺了下去

    他叫夏浔,他本来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准确地说,应该是六百多年后的某个夏天,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警校学生。

    那天,警察找到了他,希望他能为警方做卧底。因为警方抓住了一个毒贩,而这个毒贩刚刚通过中间人联系到了一伙南方人,对方答应帮他搞一批货,双方还没有见过面,只通过中间人了解了一些彼此的情况,于是警察想找一个体形长相年纪与那毒贩相仿的人冒名顶替,以便人脏并获。

    他答应了

    警校不包分配,如果这次卧底任务完成的漂亮,他将顺利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这对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来说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为了这次行动,他查阅了大量资料,还去监狱里跟被捕的毒贩们学习他们的谈吐黑话,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警方还找来一位催眠师教给他“自我催眠术”,让他给自己“洗脑”,从心底里接受即将扮演的毒贩角色。一切准备就绪,南方毒贩来了。

    双方开始了长达半个多月的智斗生活,夏浔每天都得想办法让他们信任自己,他和这些人砍价商谈陪这些人花天酒地,与他们一起出入声色场所,渐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可惜,在最后一次试探中,他失败了。那一次,毒贩们突然翻脸,以刀相逼,说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夏浔的办案经验还是太少了,他没有看出对方只是在诈他,一时沉不住气动手反抗,结果功亏一篑暴露了身份。经过一番浴血厮杀,他逃到了大街上,好心人打电话叫了120,救护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结果夏浔被撞飞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撞飞起来的身子就这么消失在空中,当他清醒过来时,就已身在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湖州南浔小叶村了,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一些非主流的报刊杂志上,为他留下了这样一笔记载:继英国诺福克第一旅一千多名官兵离奇失踪,加拿大安基柯宁村村民集体失踪,以及日本木下先生亲眼目睹的丰田轿车消失案,还有莫斯科地铁乘客与列车员神奇消失事件之后,世界上又发生了一起众目睽睽之下的离奇消失案

    若非夏浔醒过来后还穿着与大明百姓完全不同的服装,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过去二十年的生命经历完全就是一场荒唐的梦。他出现的地方是湖州南浔小叶儿村,这是一家堕户村,也就是贱民村。大明人户以籍为定,分为军民匠灶,而贱民位列四民之外,夏浔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社会阶层。

    其实贱民自古就有,商贾皂隶优伶奴仆娼妓乞丐都是贱民,然而贱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贾皂隶优伶虽位列贱民,其实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财富社会关系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还要强得多,但是贱民中最卑贱者,却是真正的挣扎在社会最底层。

    这样的贱民,大多是因为战争而被贬为贱民的人,他所在的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贱民中的贱民,他们都是元末义军领袖张士诚的部属。张士诚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他不j险,能容人,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江浙一带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门巨贾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失利后困守孤城,尽管城中粮尽,一只老鼠都能卖出百余文的高价,皮靴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饥了,可城中百姓仍愿与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历时十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一心,全力死守,给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后,愤而将城中军民尽皆贬成了贱民。

    贱民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务农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换代,贱民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从古到今,每一位开国皇帝坐了天下,都不会赦免前朝遗留下来的贱民,因为他们已经脏了。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百姓的聚居群落当中,才没有人去追问夏浔的身份来历,没有人去计较他有没有路引户证。可他不想过如此低贱的生活,贱民们可以从事最卑贱的工作,他连身份都没有,就算是做最卑贱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没有路引户证,他哪里都去不了,客栈不允许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贾不收他做伙计,匠人不收他做学徒唯一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盗贼。

    还有第三条路吗

    本来是没有的。

    但是夏浔想到了

    第004章 再作冯妇

    在小叶儿村,夏浔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养伤。

    在此期间,他尽可能地从救他回来的胡大叔和村人们那里了解着有关这个时代的一切信息,包括坐卧行走言谈举止,等到他的伤养好,一举一动和这个时代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的时候,他告别了自己的恩人,信心十足地进城去了。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他没有身份,在明初像他这样的黑户,比我国六七十年代找工作没有户口本出门没有介绍信还要困难,他寸步难行,好几次还因为行迹比较可疑,险些被巡检捕快们当成流民逃犯弄进大牢里去,无可奈何之下,他又回到了小叶儿村。

    小叶村的百姓对自己的贱民身份大多都已麻木不仁了,但是也有人不甘于这种身份,救他一命的胡大叔就是其中一个。胡大叔名叫胡九六,曾经是张士诚麾下的一员将领,他无法忍受世世代代永远不变的卑贱身份,更无法接受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孙连做一个农夫都成为奢望,只能从事打鱼捕蛙卖汤吹糖人等小手艺,妻女则只能做媒婆做奴婢甚至从事皮肉生涯,所以他一生不娶,宁愿胡家绝后。

    夏浔返回小叶村,帮着胡大叔打渔捕蛙维持生计,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胡大叔没有亲人,把他当成亲儿子一般看待,从胡九六那里,夏浔不但学到了一身高明的水里功夫,还学到了胡九六当年纵横沙场的杀人功夫。夏浔并不甘心终老于此,他从只有自己才了解的一些将要发生的历史事件中,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为此他耐心地准备了很久,当他准备告别胡大叔,再次去闯一闯这个世界时,积病成痨的胡九六却病倒了。

    胡大叔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种时候夏浔无论如何不能弃之而去,他留下了,照料着胡大叔的生活,直到半年后胡大叔溘然病故。夏浔以孝子身份,为胡大叔办了丧事。

    曾经的胡大将军,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荒郊野外的一坯黄土,祭拜了胡大叔之后,夏浔连村子也没回,就直接踏上了征程,正如他当初来的时候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他一路往北走,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打听着道路往北平府走,因为那里有一位燕王,名叫朱棣。夏浔知道,有一天这位燕王会以靖难的名义起兵,并且最终成为永乐大帝。

    他还知道,永乐大帝虽然同他老爹洪武皇帝一样心狠手辣,不是个好侍候的老板,不过这位老板有个长处,比起历史上许多开国明君包括他老爹朱元璋都强上许多的长处:他不干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

    对敌人,朱棣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但是对自己人,他却优渥有加,恩宠不尽,哪怕你在他还未成就大业之前便已死了,他也会记着你的功劳,把封赏还报在你的家人你的后代身上。河间王张玉东平王朱能金乡侯王真荣国公姚广孝以大功得以侑享庙廷,子孙终大明一朝荣宠不减的靖难功臣世家比比皆是。

    这样的皇帝,古往今来屈指可数,只有秦始皇嬴政唐太宗李世民和这位永乐大帝朱棣三个人而已。即便以心地仁厚的宋太祖赵匡胤,手里虽未染上自家功臣的鲜血,其胸襟气魄比起这三个人来也要逊色半筹。既然如此,何不去投燕王呢

    这是夏浔想到的,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并且活出滋味来的唯一办法:

    一旦战火燃起,大军过处,地方政权一片糜烂,那时谁还会去查证他的身份来历如果他能在这个时候投军入伍,自然也就漂白了身份,那时为自己杜撰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就不必担心会被人识破。可这机会是不是一定能抓住,抓住了是否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他没有把握。

    他记不清朱元璋还有几年好活,也记不清朱棣于何时起兵。他明白,如果提前赶到北平,他是无法入伍当兵的,难道他要一直在北平做乞丐等机会天知道会不会不等朱棣起兵,他就在某个冬天冻毙街头了。就算他顺利捱到了朱棣起兵,是否就一定能投军入伍呢入伍之后,是否能够活到靖难功成的那一天呢燕王的靖难之战打得可并不轻松啊,好多次连朱棣本人都险些死在战场上,燕王麾下勇冠三军的大将张玉就是战死沙场的,更遑论那些本来就是炮灰的士卒了,他夏浔何德何能,就一定能逢凶化吉

    越接近目的地,这些考虑就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夏浔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惊诧地睁开眼睛,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个人,一个官一个小厮一个员外一个小贩

    夏浔腹肌倏地收紧,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可他马上看到了四个人散开包围的身法动作,除了那个胖胖的员外,其余三人身手灵活脚下沉稳,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浔立刻警觉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体做出的反应,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壮汉。

    “姓名”

    “夏浔。”

    “年龄”

    “22岁。”

    “籍贯”

    “湖州南浔小叶儿村。”

    “操持何业”

    “草民藉属贱民,随父捕蛙捉鱼,偶尔也帮闲作工。”

    冯西辉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审。此处虽是一座小酒店,冯检校往那儿一坐,倒也颇有大老爷坐堂问案的气派。

    张十三忽然插嘴问道:“南浔镇我听说那里土壤肥沃,水渠纵横,稻米生得甚好,当地人家都是种水稻的,是么”

    夏浔老老实实地答道:“南浔的确宜种水稻,只是种桑养蚕,布匹丝绸,获利比种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粮食么,其实种的不多。”

    张十三又道:“我听说湖州的铁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击,焚毁大半,可有此事”

    夏浔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听说湖州有铁佛寺,飞英塔,没没听说过什么铁佛塔呀,遭没遭雷击,草民更不晓得,虽说草民自幼就生长在湖州,却还从未进过湖州城呢。”

    张十三与冯西辉碰了个眼色,抿起嘴不说话了。夏浔一面小心应付着,心里也在暗暗揣测着这四个人把自己带到小酒店来的目的:“这四个人的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个是衙门里的官一个是富富态态的员外一个是满面沧桑的掌柜,还有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这样的四个人,不可能是剪径的强盗,而我如今身无分文,比叫花子还惨,他们抓我来做什么事非寻常必有妖”

    冯检校见他有问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满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员外刚刚写就的一份状纸扔下去,说道:“夏浔,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夏浔并不接状纸,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爷的话,草民不识字。”

    字是繁体的,其实大部分繁体字夏浔都认识,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来,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是不应该识字的,所以他连片刻的犹豫或者接状纸的动作都没有。卧底训练条款自我保护类第一款第八条:你的行为举止应符合你所使用的身份,仅仅改变外表是不够的,必须从内心变成你将要扮演的角色,能瞒过你自己,才能瞒过别人。这些条款夏浔早已倒背如流,上一次卧底失败的血的经验,更把这一切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冯检校本就不认为他应该认识字,遂嘿然一笑,说道:“这是一张状子,是这位小哥儿替他家主人鸣冤告状的。”

    夏浔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这状子给草民看,是什么意思”

    冯检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许等你见过了他家主人的尸首,你就会明白了。”

    刘旭和张十三临时客串了衙役,把杨文轩的尸首抬了出来,夏浔见到杨文轩的时候,真的是大吃一惊。在那个时代声讯传播远不及后代,两个长相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在当时是很难得的经历,见了的确够让人惊奇的,夏浔却不然,虽说若是路遇一个长得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会叫人有种新奇的感觉,却还不致于让他大惊小怪,可这与他形貌相同的人若是一具尸体,那么他想不吃惊也不成了。

    冯检校沉声道:“这一位乃是我青州杨文轩杨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诸生,你这刁民见他与你形貌一般,顿生歹意,意欲杀人冒充,以便诈取钱财,是以将他杀死,这位小哥儿就是苦主,那位安员外和刘掌柜就是目击证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草民冤枉”

    夏浔又惊又怒,大声喊冤,冯检校却哈哈大笑:“夏浔,你纵然不认,此事也是铁证如山,一旦报官,你是有死无生蝼蚁尚且贪生,本官料你不愿走这条死路,本官还为你安排了一条生路,你可想知道么”

    夏浔悄悄抬起的膝盖又不着痕迹地落了回去,双臂却仍暗蓄着力道,懵然问道:“不知大老爷说的是什么生路”

    冯检校沉声道:“关于此人的身份,本官并没有诳你,这个人的确是我青州府的富绅,名唤杨旭字文轩,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对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见你与他形貌一般无二,有意让你冒名顶替,替本官做事,你答应么”

    张十三道:“这可是富贵天降啊,只要你一点头,不但没有杀身之祸,从此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这样的好机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我”

    夏浔有些畏惧地看了眼那具尸体,冯检校笑道:“你不必担心,本官并非歹人,不会让你做些作j犯科的事情,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四人,包括这死去的杨文轩公子,其实都是钦命上差”

    夏浔愕然道:“钦命上差”

    冯检校道:“不错,刘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个清楚”

    早已做好准备的刘旭称喏一声,立即宽去外袍随手弃于一边,里边露出的赫然是大红的官衣,盘蟒飞鱼腰系鸾带,鸾带上又挂一块腰牌,他从怀里取出一顶乌纱,撑开了端端正正往头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惊人的小店掌柜,刹那之间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夏浔茫然地道:“不知老爷这是哪个衙门的差官”

    心底里他却是暗吃一惊:“锦衣卫胡大叔不是说锦衣卫已经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吗”

    “草民草民听爹爹说”

    夏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疑问,冯检校嗤之以鼻:“那不过是无知小民以讹传讹罢了。”

    冯检校哂然道:“朝会巡幸,卤簿仪仗,侍从扈行,还有宫中宿卫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视牲时皇上身边的护卫,所有这一切,是由天武将军天武将军就是大汉将军,主要职责是把守午门以及充作殿廷卫士,多由功臣子弟组成。永乐年间才改称大汉将军校尉和力士来完成的,而天武将军校尉和力士,皆隶属于锦衣卫,裁撤难道皇上不需要卤簿仪仗不需要侍卫当值了么”

    夏浔讷讷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听爹爹说的”

    冯检校道:“民间倒是有这种传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洪武二十年的时候,皇上当众焚毁了我锦衣卫的刑具,不许我锦衣卫再以酷法刑讯,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皇上又下诏,内外刑案不得入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我锦衣卫不再拥有诏狱之特权。表面上看,我锦衣卫原有的侍卫缉捕刑狱之职权,只剩下侍卫仪鸾这一项了,这么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名存而实亡了。其实么嘿嘿”

    张十三接口道:“其实只是因为文武百官对我锦衣卫多有忌惮,为安百官之心,我们锦衣卫奉皇命化明为暗了。其实缉查反叛仍然是我锦衣卫的重要职责,我等奉命潜赴青州,是因为我们收到一些涉嫌谋反的消息,此事牵涉到齐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锦衣卫专司查办此案。杨旭就是我们安排接近齐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我锦衣卫。正因有我锦衣卫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风生水起,从而受到齐王的青睐,为齐王府打理生意。”

    冯检校见夏浔一脸茫然,又解释道:“经商是贱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经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经商只能算是他捎带着的副业,否则就要划入贱籍了。而凤子龙孙天皇贵胄,更是绝不能沾染这些行当。若是藩王经商,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所以需要一个看起来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爷主持生意,王爷的店铺作坊都要挂靠到这个人的名下,以他的名义去经营。杨文轩有这个身份,就能掌握齐王府的许多机密,可惜我们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让杨文轩顺利成为齐王府的心腹,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机密”

    张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杨文轩意外身亡,这天大的好处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冯总旗垂青于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贵前程,你还不痛快答应,啰嗦些什么”

    “他会相信么”刘掌柜和安员外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纵然这说法有什么漏洞,也不是他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子发现得了的吧”

    冯检校道:“你若答应,今后便是我锦衣卫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还可受用杨家的万贯家私。这两条路,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昏暗的小店中一时静谧下来,过了许久,夏浔才道:“是,草民答应,草民愿为大人效力。”

    张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将那供状捡了起来:“既然答应,那就签字画押吧”

    夏浔大惊道:“草民已答应为大人效命,为何为何还要签签这个东西”

    张十三冷哼道:“等你办成了这件差事,冯总旗向上头为你叙功请奖,你才算是我锦衣卫的人,如果你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这张状纸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么”

    夏浔听了不免有些迟疑,张十三阴恻恻地道:“怎么莫非你要选死路”

    夏浔犹豫半晌,问道:“草民草民若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脱却贱籍,加入锦衣卫么”

    张十三又露出了面对听香姑娘时那温柔可亲和煦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当然,总旗大人亲口答应了你的话,还会有假么”

    夏浔把牙一咬,重重一点头道:“好我签”

    看着夏浔俯首画押,冯西辉与张十三脸上诡谲的笑容一闪即没。

    第005章 山寨杨旭

    马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着,车中只有夏浔和张十三两个人。

    车是杨家车场自己造的一辆马轿车,很宽敞,松木的车厢,带着精致镂刻的壁板,车厢里有张很大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墩和一张小桌子,两侧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夹层,里边可以盛放沿途解闷用的乐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饯,车子四壁都悬挂着轻幔,车窗位置则使用了织的比较稀疏的竹帘。

    车子前后有四个魁梧的大汉,俱都一身骑装,胯下配马。寻常的大户人家,纵然有钱,也没奢侈到连家仆护院一类的人物也配马匹的,不过杨家有这个便利条件,自从朝廷允许民营马场之后,陆续有人开始尝试开办马场,杨家在益都就开了一家马场。

    四个护院腰间都佩了狭锋单刀。对于刀具,朝廷是允许佩带的,毕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时,良民百姓受到伤害,不过佩把刀可以,弓箭长矛一类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带在身上,就连当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给自己弄个试图造反的罪名。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儿有杨家年初的时候刚设立的一个采石场。

    张十三随着车子微微摇晃着身子,说道:“你若此时出现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功夫,就会原形毕露,所以,我们得找个借口先离开青州。卸石棚寨的采石场年初才刚刚成立,齐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这家采石场供应,你是采石场的东主,因为石材是供应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赶去主持大局,这个理由也还说的过去。”

    “是”

    “采石场那边的几个管事都是雇佣的当地人,对杨文轩这个东家并不熟悉,你要瞒过他们很容易。不过,采石场毕竟不是杨家经营的主要产业,不需要东家一直守在那儿,所以我们在那里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这些天里,我会把杨文轩的癖好性情脾气言谈举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亲近的管事下人,远远近近各方面的关系,全都告诉你,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杨旭的一切,以达以假乱真之效。”

    “是”

    “齐王身份尊贵,你能蒙他接见的机会不大,有什么事王爷自会让王府内司管事太监与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监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尽可含糊下来,等回来以后再与我商议,就算王爷亲自见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你能瞒得过家人和朋友,要过齐王那一关是很容易的。”

    夏浔吃惊地道:“什么还要和王爷打交道”

    夏浔的表情紧张起来:“咱们咱们这谋反之事,不会与齐王有关吧”

    见他畏怯的神情,张十三不禁暗暗担心:“这个小子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人,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想必也不过是里正户长一类的人物,哪里见过贵人我们告诉他是奉皇命而来,若见其他人物,足以壮其胆,可若让他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一位王爷,恐怕这小子就像那十二岁杀人的勇士秦舞阳,一见齐王就要唬得面无人色,纵然他的言行扮的再像,岂不惹人生疑没见过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很难淡定自若的。”

    想到这里,便微笑安抚道:“荒唐,怎么会与齐王有关呢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儿子,皇子会造皇上的反吗”

    夏浔一脸不信地道:“若与齐王不相干,那那大人们奉圣旨而来,只要说与王爷知道,一同缉拿叛贼也就是了,何必何必还要如此隐秘,连王爷都蒙在鼓里”

    张十三被他气笑了,暗道:“这个刁民虽无甚么大见识,人倒不傻,这也不错,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样,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气来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这里,张十三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这意图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属官。白莲教的人惯于隐匿身份,依附豪门,暗行不轨之事;而王府属官呢,王爷们有兵有钱,权柄极重。如果有些胆大妄为的王府官想以从龙之功而求一世富贵,效仿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故事,因此图谋不轨,先行谋反之实,再迫藩王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证据不足,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如果我们大张旗鼓赴王府查案,最后却查证不实,岂不伤了皇上与齐王之间的父子亲情又或者我们消息有误,这蓄意谋反者与王府并无切实关系,我们这般冒冒失失赴王府查办,岂不打草惊蛇”

    夏浔鼓起勇气道:“那么,让王爷为之保密,暗中协助,不就成了么县衙的差官老爷们到我们村子里来缉捕盗贼时,就是先通知户长,暗中协助的。”

    张十三眉尖一挑,沉声道:“造反大案,与差官捕盗能相同么你虽居于乡下,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潭王自焚的事吧造反一事,谁知道王爷宠信的人或他亲眷好友是否牵涉其中牵连多深,事情没有查明之前若让齐王知晓,一旦王爷忧惧过甚,重蹈潭王旧辙,谁敢承担责任”

    几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宁夏指挥于琥被人告发是胡惟庸叛党,潭王朱梓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听说后遣使慰问儿子,还特意召他回京觐见,谁知朱梓却以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问罪,忧惧之下竟然自焚而死,因为朱梓无子,他的封国也就此撤消了。

    这件事轰动天下,朝廷为此还特意发了邸报,将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源源本本告谕天下,以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听张十三的说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在查办齐王府谋反案时才慎之又慎,担心处理不好会把齐王这个儿子也给“吓死”,因此锦衣卫们才格外小心。

    好说歹说,总算把夏浔安抚下来,张十三长长地出了口气,举起斟满葡萄酒的银杯,微笑道:“要喝点吗”

    夏浔摇头道:“我不渴。”

    张十三拿起夹子,从银盘中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放进自己的杯子,轻轻摇了摇,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轻轻呷一口美酒,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喝一点的,杨旭最爱喝的酒有两种,一种是冰镇的葡萄酒,一种是自家酿的老酒,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浔从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学着张十三的样子,放几块冰进去,轻轻摇晃着,看着那红的酒液白的冰块在银杯中荡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张十三见他学的似模似样,不禁莞尔一笑,又道:“这杨文轩是应天府江宁人氏,在那边,杨家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不过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一点就成了,不需要理会太多,这里是不会有人向你打听那边的事情的,而且,杨文轩的父亲之所以到青州来,就是因为当年和家族起了冲突,这才愤而离乡,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喜欢听人谈起家乡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问起故乡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谈,再说,杨文轩离开江宁时才六岁,本也记不住多少故乡的事情。”

    张十三说着,拿起一柄小锤,轻轻敲着银盘中盛的一块方冰。那冰是从软榻下面取出来的,软榻下面是一口箱子,里边码满了冰块,用厚厚的棉被隔温,一路上冰块既可降低车厢中的温度,又可以饮用,一举两得。豪门富绅是很会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储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镇酒,既有情调,又能彰显出豪门大户的奢华排场。

    “杨文轩幼年时在家乡已经由父母作主定下了一门亲事,不过关于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详细情形我并不知道。杨文轩从不愿向人谈起故乡的任何事,包括他的这门亲事向来也是语焉不详,如果有人问起,你也可以含糊过去,无须理会。”

    “杨文轩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杨文轩最信任的人,他是当年陪着杨家老爷从江南老家过来的唯一的仆人,对杨家一向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杨文轩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前两年杨文轩守孝期间,有些生意杨上的事不方便抛头露面,也是由他经手的。

    肖管事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四,名叫肖荻,虽是仆佣的身份,杨文轩却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杨文轩在家的时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饮食的。杨府里最熟悉杨文轩的人,就是这对父女了。为安全起见,等你回府之后,要尽快找个由头,把这对父女远远地贬离出去,以免被他们看出虚实。”

    “是”夏浔学着张十三的动作,优雅地呷一口酒,慢慢品尝着,轻轻颔首答应。

    “杨文轩的父亲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亲叫杨炳坤,享年五十有四,当时杨文轩年仅十六岁,守孝期满三年后,于去年考入府学,成为青州的一个生员”

    张十三说着,目光刚刚看向冰盘,夏浔马上识趣地拿起夹子,给他杯中填了几块碎冰。张十三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美酒,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杨旭是正式加入锦衣卫的军官,有告命官身,自从他去年考中诸生,得了功名,身价更是看涨,张十三和杨旭虽是同僚,但是不管公开的身份,还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杨旭面前总要低人一头,而现在,“杨旭”却得乖乖任他摆布,怎不令人扬眉吐气

    耳畔传来一阵湍急的流水声,张十三轻轻挑起窗帘,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一条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阳光照在水面上,鳞鳞一片。

    张十三扬声问道:“到固水河了么”

    车把式在外面答应一声,张十三便道:“过了河把车赶到树荫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浔低声问道:“不是急着赶去卸石棚寨么,怎么还要在这儿停下”

    张十三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车子过了桥,车把式便把车赶到河旁的树荫下,张十三走出车厢,对车把式和四个护院吩咐道:“你们去林中吃点干粮,歇息一下吧,天气炎热,公子和听香姑娘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消消暑气。”

    几个人答应一声,便向远处走去,东家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没关系,可是既然还有女眷,下人就得避开了。天气炎热,女子衣着薄透,不宜被别人看见。河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中很是凉快,五个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中了。

    见他们已经走远,张十三又回到车中,夏浔惊讶地道:“听香姑娘这车上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姑娘。”

    张十三诡谲地一笑,说道:“你让开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张十三走过去,一把掀开铺在榻上的软垫和竹席,露出下边盛冰的箱子,再掀开箱盖,里面是厚厚的一层棉被,夏浔知道棉被下边就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冰块,在路上他已经享用过这冰镇葡萄美酒的滋味了。掀开棉被,下面果然是晶莹透亮的冰,尽管封的严实,此时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浔看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想起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镇葡萄美酒,他的喉头突然收紧,有种作呕的感觉。

    张十三把棉被拿出来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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