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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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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头扔进滚水烹煮,刮掉表层烂熟皮肉,余下便是清晰头骨。“这锅不能要了。”阿花挽起袖子,蹲在灶膛前添柴,“明天我赔你们一口新锅。”
    人头腐败多日,稍煮一煮,表层皮肉尽数脱落。阿花对着白森森头颅骨,扯来兰濯和林寂,翻来覆去比对。
    “大眼睛,细鼻骨。”阿花认真端详眼眶,抚摸下巴的弧度,“脸很小,下巴短窄,嘴巴不大,鼻梁额头不高。”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说:“是个清秀的女孩子。”
    林寂续道:“一口牙烂了多半,定然吃不得寻常饭食,身量应当瘦小。”
    “说得好!连我都没想到。”阿花拍手夸赞,兰濯狠狠剜林寂一眼。
    “有东西。”阿花眼尖,从锅底残汤里捞出几根细细的物事,“你们吃饭,还煮小细铁棍的吗?”
    林寂原本侧头听她说话,闻言一愣:“小细铁棍?”
    白狐眯起眼睛:“那是生锈的针。”
    诚然阿花不晓得针是什么,这并不妨碍她弄明白来龙去脉之后,拔刀暴起就要杀人。
    林寂几乎按不住她。
    “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女孩有什么错!”阿花被兰濯用法力点住肩膀,气得大哭大叫,“你放开我,没心肠的活该打死!为了生儿子,居然在亲生女儿脑子里扎铁针!我就该拧下他们脑袋,踩烂腔子,一把火烧干净!”
    “凡人重男轻女,古今皆有。”兰濯等她吼得累了,才沉声说,“他们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日后必有惩戒。倘若你插手,便是又造杀业。”
    阿花泪水涟涟:“我只知道,我们虎族每只小崽子都是宝贝,不论公母!没有母虎,虎族就亡了!”
    “自取灭亡,就是惩戒。”林寂从袖中掏出帕子,摸索着给她擦脸,“一味戕害女童,以至于被自己娇养大的儿子欺辱而死的父母多得是。纵然你杀了,又杀得尽吗?”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亲生女儿下狠手……”阿花耷拉着眼皮,又落下一串眼泪,“她原本可以健康长大,想游水就跳下河游水,想偷懒就躺在草地上打滚,想看晚霞就跑到山顶等夕阳。”
    除去阿花,大家都明白:即使女孩侥幸长大成人,也绝无可能如她所愿,自在快活一生。
    兰濯冷笑道:“因为恐惧。”
    阿花一怔,白狐的声音很轻:“如你所说,没有母虎,虎族就亡了。不论你在何处,都弥足珍贵。不仅因为你勇敢聪慧,更因为你天生就能孕育后代,是虎族延续的希望。”
    “那当然啦。”阿花仰着脸,方便林寂给她擦鼻涕,瓮声瓮气地说,“都得追着我跑嘛。”
    林寂觉得这话十分娇憨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
    “我一早教过你,凡人眼界粗浅,卑劣至极。一旦为女人所厌弃,就要面临断子绝孙的窘境。他们有多么恐惧,就有多么猖狂,居然用下贱手段美化自身,贬低女人。硬生生将女人变为他们生儿育女的物件。”
    阿花先是惊诧,而后眉头紧锁。林寂紧接着说:“世世代代皆如此,以男为尊既成定局,再要扭转难于登天。”
    阿花沉默不语,她想起那些向她举起镰刀的村民。她杀得死人,却杀不死心。兰濯把她抱过来拍背,小老虎哭得眼睛鼻子泛着红,窝在他胸前抽抽搭搭。显然是哭狠了,一时止不住抽噎。
    兰濯低头舔舐她红肿双眼,狐狸爪抚开眉间郁结:“摸摸尾巴?”
    阿花心绪沉重,对摸尾巴置若罔闻:“杀了他们也没有用。”她转向林寂,“幸好陵山派不这样。”
    林寂摇头苦笑:“陵山上许多女孩子,都是我们从前救上山的。”
    阿花就又不说话了。她用力抹掉眼泪,把潮呼呼的脸埋进蓬松温热的狐尾里面。
    “大眼睛小下巴,一口坏牙。这不就是最近村里的小叫花子吗?”
    说话的人是已逝代掌门的孪生妹妹,名叫季青梧。她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命苦。没爹没娘天生痴傻,大雪天没件厚衣服。我姐姐生前常下山,给她送吃食衣服,帮她洗澡梳头。我若得空也会跟着去。”
    “蝴蝶木簪!”阿花勾勾林寂的小指,林寂微微点头,转而追问道:“那村子在何处,我们要亲自去瞧瞧。”
    阿花依照季青梧的口述,仔细描好地图,妥帖塞进乾坤袋里。
    “你别伤心了。”阿花攥着拳头,郑重地安慰死者亲属,“我们会查清楚杀害你姐姐的凶手是谁,然后……然后把它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山门上,曝,曝尸叁月!”
    她大概不常说狠话,口气软软糯糯,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笨拙可爱。林寂抿了抿唇,反而是他师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还噙着泪。
    “多谢你们,为我姐姐报仇。”女孩子的体温透过衣料坚定地传过来,将阿花捂得手脚火热,“一定要杀了它。”
    天性使然,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女孩子。青梧摸摸阿花乌黑油亮的发辫,送他们出门。“你好漂亮呀。”她有点腼腆地说,“其实你的嫁衣原该我们做,如今我姐姐出事不好张罗,委屈你了。以后,林师兄就交给你啦。”
    阿花转头对她挥挥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你,你也很漂亮啊!没有嫁衣无所谓,反正林师兄在我手上,跑不了的!”
    他们用过午饭才下山,说是用饭,其实只有林寂一个人正经吃东西。阿花嫌烹熟菜蔬难以下咽,倒是爱吃伙房磨的豆腐。这会子和屁股底下木头椅子置气,要想方设法爬到他腿上。
    林寂放下筷子,把她捞在膝头。老虎姑娘端端正正坐在他怀里,大眼睛一准儿扑闪扑闪地瞧他——无需眼睛看,他都知道。饭桌左侧放一小碗灵芝豆腐羹,他端起来试试温度。阿花放话要吃豆腐,伙房师傅们争先恐后磨成黄豆脑袋,唯恐她不满意。
    林寂舀起一勺豆腐耐心吹凉,娴熟地喂进她嘴里。
    “不好吃。”阿花咂巴咂巴嘴,挑剔地品评,“灵芝武火猛煮,就变苦了。”
    林寂抿了一口,鲜香软糯,并没有尝到苦味。
    “人和妖的舌头不一样,你替我吃了吧。”阿花快活地摇晃着两条腿,心血来潮捧着他的脸颊又亲又舔,把下巴弄得湿乎乎的。
    “乖乖。”林寂哭笑不得地放下碗筷,轻声说,“先吃饭。”
    “我也喂你!”阿花兴冲冲抄起碗底。她从未正经吃过凡人饭食,也不曾做过喂汤哺水的活计,是以根本不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玄机,径直舀了一大勺掖进他嘴里。
    林寂顿了一顿,神色未改,好一会儿喉头滚动,才咽下那一口。
    “味道的确不大好,我下次和伙房说。”他平静灌了口冷茶,顺手将她向怀中拢一拢,“乾坤袋里有新炼丹药,盛在莲花小盒子里,给你吃着玩的。”
    阿花依言低头在他腰间翻找,林寂伺机吻她发顶。他原先怕她大哭过后心绪不佳,如今这般同他嬉笑玩闹,应当没什么大碍。
    阿花被他吻得热热痒痒,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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