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云南之乱,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254章 云南之乱,得饶人处且饶人
见岳忠达上前,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抬起手制止他靠近的动作,略带思索地说道:
“如今正值战事,外族人逃兵并不会牵连到岳大人,还请放心。”
话音落下,岳忠达脸上露出一些难堪,还有一些难以启齿,脸色来回变换,最后支支吾吾开口:
“陆大人,此事可否暂不上报都司与西平侯府?”
陆云逸眼神一凝,闪过狐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那六个伤兵就是前去报信的军卒,如今怎么改变主意了?
“岳大人这是何意?还请告知。”
陆云逸淡淡开口,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冷冽,
站在门口的亲卫连忙靠近了一些,神情警惕。
军帐内烛火灰暗,随着微风轻轻闪烁,将岳忠达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眼神闪烁。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沉声开口:
“陆大人,您有所不知,上午时都司来人,
命包含定远卫在内的十余个卫所抽调两千军卒前往三府防线,
而下官所属的定远卫因所属楚雄,需要前往礼社河东侧驻扎。
可麓川来势汹汹,本官麾下已经抽调了一千军卒去往大理,
下官这定远卫本就不是满卫,若是再调走两千军卒,就无人可用了。
到时候,若是定远附近出现什么乱子,下官担当不起啊。”
说完,岳忠达生怕陆云逸不信,便从怀中掏出调兵文书,递了过去:
“陆将军请看,这是上午刚刚送来的文书。”
见他准备这般周全,陆云逸有些诧异,
接过文书仔细查看,而后将文书递了回去,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那些逃兵不论是不是外族人,终归是定远卫的军卒,将近一千人总归能派上用场。
而眼前这岳忠达应当是打算将这一千人送往三府前线。
见他看完文书,岳忠达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乞求:
“不敢欺瞒大人,先前这些人逃窜出城后,
下官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去都司报信,
但随即就有些后悔,只是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
陆大人居然将这些军卒都带了回来,这让下官感激不尽,
若是陆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下官必有重谢。”
陆云逸眼神闪烁,问道:
“敢问岳大人定远卫的名册中有多少军卒。”
“如今不到五千人,前两月南边的施知寨有所叛乱,
我部奉命前去清剿,伤亡数百人,至今还没有补缺”
陆云逸点了点头,此等情况一般要等到战事结束后再行分配军卒,
或者用拯救的百姓填充,或者用俘虏的军卒填充。
见陆云逸久久不说话,岳忠达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递了过来,沉声道:
“若是陆大人高抬贵手,不声张此事,那些逃兵的长刀甲胄陆大人尽管拿走,下官绝不声张。”
陆云逸有些诧异,对于军伍之人来说,长刀甲胄可是比银子还要重要的东西。
他接过文书看了看,轻笑一声,又将文书合上递了回去,轻声道:
“《兵律》所定第一次逃跑一百军杖,第二次逃跑才会处死。
逃兵本就是定远卫所属,自然由岳大人定夺,
至于上不上报西平侯府与都司,也是岳大人决定,为何要来与本官诉说?”
此话一出,军帐内凝重的氛围刹那间消散一空.
原本脸色凝重到极点的岳忠达出现了略微呆滞,
而后长舒一口气,顿时面露感激,脸上也露出笑容,连连拱手:
“多谢陆将军高抬贵手,此等恩情,下官没齿难忘。”
陆云逸脸色平静,淡淡开口,轻声道:
“岳大人在云南都司多久了?”
“不敢欺瞒陆将军,下官刚刚调来不足两年。”
岳忠达脸色灰暗,继续开口:
“在这不到两年中,下官已经平定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十多次,
比之下官在福建都司五年都多,卫所内的兵额从来就没有瞒过。”
闻言,陆云逸脸色严肃了几分,
如今云南都司的情况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前两年思伦法只是陈兵边境,还没有进犯,如今战事将起,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揭竿而起。
陆云逸收起思绪,沉声道:
“本将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岳大人可否满足一二?”
岳忠达脸色凝重,沉声开口:
“陆将军尽管说,只要不是什么大差错,岳某定然尽力。”
陆云逸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事,本将出自北疆,
如今来到云南都司不过半月,对于西南战事一窍不通,
想要看一看岳大人以往与那些叛逆交战的军报,以增加一些对敌经验.”
岳忠达愣了愣神,露出几分呆滞,
他见过不少要银子军械的将领,还是第一次见到要军报的将领,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当然可以,下官这就命人送来。”
“多谢岳大人了!”
陆云逸脸上也露出笑容,军帐内的气氛再次和谐起来。
岳忠达匆匆走出军帐与属下之人吩咐,不多时他又返回了军帐。
陆云逸指了指一侧的两把椅子:
“岳大人坐,本将有从应天所带的上好茶叶,尝上一尝。”
岳忠达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这位陆将军如此年轻便登上高位,
为人处世却没有丝毫跋扈,让他对陆云逸的印象大为改观,
不禁心中想着,这位陆将军应当是高门大户所出。
“多谢陆将军。”
坐定后,岳忠达打量着军帐内的陈设,简单至极,只有桌案上堆积着一些文书以及地图。
沉吟片刻,他试探着问道:
“陆将军是从应天而来?”
“正是,本将乃京军所属,曹国公李景隆麾下。”
岳忠达眼眸微微瞪大,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了然,果然是高门所出。
他所在的定远卫,也只不过有滇马五百,草原马更是一头都没有。
而眼前这人.足足七千匹战马,
此等数目,几乎要比整个福建都司的战马还要多,而且还是草原的高头大马。
一时间,岳忠达心中充满苦涩。
他在云南都司没有靠山,就连兵员都是苦苦哀求,
上官给他调拨的兵员也是各地叛军中的外族人,
寻常卫所外族人不过一成,而在他所属的定远卫中,外族人几乎要占到两成,
加之他兵员一直未满,可能要占到三成.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
他心中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地说道:
“陆将军年少有为,岳某佩服.”
陆云逸笑了笑,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都是军伍中人,行的是刀尖添血之事,一时幸运罢了。”
岳忠达双手接过茶杯,面露庆幸:
“今日幸亏是陆将军出手相助,要不然下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西边的麓川蠢蠢欲动,眼看是要打大仗,
定远卫这半个月,已经有不下三万大军穿过,都是各地卫所的精锐,
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定然会让不少野心之人察觉到机会,
若是再有什么叛乱,若是手中无兵可用,那可真是大罪过了。”
对于岳忠达的解释,陆云逸脸色平静,
大明对于打败仗一事还不会有多严重的惩处,
至多日后升迁无望,也不会丢了性命。
而对于弃城逃跑、杀敌不利、胆小怕死、临阵脱逃者都是重罪,
丢了城池大多是要处死,若是弃城逃跑还要祸及家人。
眼前这岳忠达担心的不是西边麓川战事,而是定远附近的叛乱。
陆云逸沉声发问:
“岳大人,对于云南布政使司内的叛乱,你都是作何处置?”
岳忠达想了想回答道:
“处置各部叛乱还是要看规模,
若是只有百余人的叛乱,那自然是行军伍之事,镇压了之,将领头之人一杀也就差不多了。若是人数要有几百人,不仅是下官,就连定远的主官也要过问,
他们也不是真的想反,而是对朝堂的屯田政策以及税收政策不满,
毕竟在故元之时,他们一些山沟里的部落不用缴纳田税。
对于此种叛乱,以安抚为主,布政使司会减免田税,还会给予一定的补偿。
不过也是要杀人立威,要不然各部纷纷效仿,那布政使司与都司也会头痛。
至于千余人以上的叛乱,都司与布政使司大多不会安抚,而是派兵剿灭,
其主犯以及参与青壮尽数斩杀,将女人与孩子分配到各个卫所或者别的部落之中。”
陆云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等处置合情合理。
岳忠达继续开口:
“这些年临安府南边的安南朝时常有一些人跑到咱们大明境内掀起事端,
为的就是被诏安,
早些年他们下手很重,烧杀劫掠,都司自然是派兵剿灭,
甚至沐侯爷还曾经亲自去信升龙城,
直言若是再有人跨境引起骚乱,西南军伍将直入升龙城。
再后来南边就安生了许多,至多百余人过境,也不会烧杀劫掠,只会抢一些东西以求诏安。”
说着,岳忠达露出几分苦笑:
“那些人认为咱们大明是天朝上国,有吃不完的粮食,
来到这里后发现还要干活犁田,甚至还要交税,
起初他们饿的时候还觉得不错,可一旦吃饱了就会升起事端,
以至于这些年的叛乱大多都是安南人以及老挝司的人所为。”
陆云逸细细听着,一些事情不亲自在云南住脚,只凭书面记载还是没有这般全面,
他面露疑惑:“不是还有一些天竺人吗?”
“天竺人?”
岳忠达面露诧异,眼中有几分古怪,甚至还有一些嘲讽,解释道:
“天竺人不喜欢闹事,但旁人闹事他们定然也会掺和进去,
先前几次叛乱中下官也抓了一些天竺人,
事后问他们为什么参与其中,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只听说叛乱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便跟着了。”
陆云逸脸色古怪到了极点,这倒是与他印象中的三哥大差不差。
“原来如此,早在应天之时就曾听闻云南布政使司之内颇为混乱,
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不是有岳大人这等忠君爱国之辈,这云南定然要出大乱子。”
“陆大人过奖了,这只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下官如今就想着西边麓川战事早早打完,
好让各地卫所的兵力回归,震慑一些心怀野心之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整日提心吊胆。”
岳忠达脸上露出几分忧虑,陆云逸笑了笑,问道:
“岳大人,对于云南地界的诸多叛乱,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我?”岳忠达面露惊容,旋即露出苦笑:
“下官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如何知道这些。”
陆云逸笑了笑,端起杯中茶水轻轻抿着,继而开口:
“岳大人放心直言,本将只是作为参考,
如今本将身上还有太子宾客的职务,
若是等到得胜返京,太子殿下问起来,本将也要能说上一二。”
一时间,岳忠达的嘴巴来回张合,
眼中闪过浓浓的羡慕,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他能感受到,眼前的陆将军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真心求问。
岳忠达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丝挫败,
他自问年过四十为一方大员,日后未尝没有进步之机,
但今日一比,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比他的年纪小,官职还比他高,身后所倚仗之人还是太子以及曹国公.
岳忠达想不出超越的办法,只得在心中暗暗叹气:
“不敢欺瞒陆大人,对于各地土司以及外邦人叛乱,一是杀,二是等。
这些土司与外邦人性格执拗,说一些事情完全听不懂,只能一杀了之,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想要真正解决此地叛乱,还是要等,
等他们的孩子长大,说大明的官话,认大明的字,学大明的道理,如此才可慢慢平歇。
但这需要时间,云南落到咱们手中才不过六七年,
想要等下一代长大掌事,至少需要二十年,其中不知要死多少人啊.”
岳忠达声音越来越空洞,
陆云逸能听到他声音中浓浓的疲惫,也就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杯中茶水已凉,
前去取军报的军卒返回,沉重的脚步声在军帐外响起,眼神略有空洞的二人眼神刹那间凝实。
亲卫手拿一个布袋走进军帐,恭敬递了过来:
“大人。”
陆云逸点了点头结果,待到亲卫退出军帐,他才看向岳忠达:
“多谢岳大人了,明日陆某离开定远之时再命人送到营内。”
岳忠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慢慢站起身朝着陆云逸拱了拱手:
“多谢陆大人相助,岳某先行告辞。”
“岳大人慢走。”
岳忠达一点点退出军帐。
陆云逸叹了口气,这种时时刻刻需要精神紧绷的战乱地带,不论是军卒还是军官,
他们的精神已经身体都不是那么太好。
尤其是坐镇西南的沐英,
上一次见面陆云逸便已经察觉到他面色灰黑,眼窝深沉,皮肤褶皱,气色很不好。
想到这,陆云逸长舒了一口气,
转而拿着军报到长桌后坐下,默默将其打开,一封一封地查看。
不到半个时辰,他刚刚看完一封军报,
刘黑鹰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嘿嘿一笑,
“云儿哥。”
“什么事?”
刘黑鹰走近了一些:
“刚刚定远卫来人将那些逃兵都带走了”
“知道了。”
刘黑鹰脸色古怪:
“云儿哥,此事就这么算了?
要不要修书一封告知都司与西平侯府,
若是这些逃兵出了什么岔子,牵连到咱们怎么办?”
“移交定远卫本就是正常程序,他们如何处置咱们不用管,
都是军伍中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眼下这营寨中空空荡荡,定远卫也是外面光里面糙,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那些逃兵去了前线有大军看着,生不出什么乱子。”
这么一说,刘黑鹰嘿嘿笑了笑:
“云儿哥说得对,你现在都是沐侯爷的女婿了,他怎么也能护着你!”
“战事还未结束,谁赢谁输还说不准呢。”
陆云逸淡淡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刘黑鹰挑了挑眉头:
“云儿哥,从小到大你都没错过,这回我也相信你,这什么赌斗,定然能赢!”
陆云逸笑了笑,转而问道:
“你给那掌柜写信了吗?”
刘黑鹰连连点头:“自然是写了,子恭也写了一封,写的时候还哭哭啼啼的.”
“给你爹写信了吗?”
“写了,等明日我就打算交给庆阳卫,从军中的渠道送回去。”
陆云逸点了点头,将放在一侧的四封信递了过去:
“这些信也帮我一并寄回去,顺利抵达云南,怎么也得报个平安。”
刘黑鹰眨了眨眼睛,看着整整齐齐的四封信,觉得应当给李妈妈也写一封!
“行了行了,没事就赶紧走,我还一大堆事呢。”
“好嘞.那我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