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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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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人间炼狱
    时间转瞬即逝,
    不到半个时辰,粮道上就重新布满了运送军资的民夫板车驴车,
    沉寂的氛围也再次喧闹起来,
    每每走到东侧战场之时,民夫都会情不自禁地加快步子,
    只因这里的血腥味太过浓郁。
    粮道一侧,陆云逸一脸怪异地看着前方跪地的草原人,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最后才试探着问道:
    “你是说哈剌章营寨内有人要反叛?”
    那草原人连连点头:
    “脱因帖木儿大人今日与哈剌章太师大吵了一架,
    太师想要拒守等待机会,而脱因帖木儿大人想要趁乱突围”
    脱因帖木儿是扩廓帖木儿,也就是王保保的弟弟,
    脱因帖木儿所率领的军卒大多为前元军卒,同样是前元正统。
    陆云逸面露思索,这脱因帖木儿在至正二十八年,
    也就是洪武元年大败给徐达常遇春,
    退洛水,又退陕西,又被冯胜击败,
    这才远遁草原,在洪武七年时又大败给明军,丢了兴和,这才投奔了北元王庭。
    如今又在北元王庭被击败,可谓是一败涂地,也不怪他想要快些突围。
    “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二人谁妥协了?”陆云逸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面色死寂:
    “谁也没有妥协,大营内如今处处争斗,水也不多了,
    几方人马掺杂在一起,我觉得再待下去迟早要死,
    便主动请缨外出袭扰粮道,想要趁机逃脱。”
    陆云逸脸色不变,问道:
    “大营中与你这般想的人多吗?我是说想要逃跑的人。”
    “多,多不胜数,没吃的,没喝的,都想跑。”
    陆云逸脸色晦暗了一些,继续问道:
    “在外围守护营寨的人是哈剌章的亲信吗?他们心中是何想法?想不想逃?”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守卫营寨四周的是哈剌章太师的儿子,他就算是想逃,也不会逃。”
    “本将问的是军卒,不是将领!”
    陆云逸使了个眼色,站在一侧的徐增寿一脚便踹了过去,声音狠辣:
    “老实交代,别打马虎眼,再说一句谎话,就把你丢去喂狼!”
    那人脸色涨红,面露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连忙说道:
    “下面的人自然是想跑的,但大人们看得太严了。”
    陆云逸点了点头,面露思索,轻轻挥手看向武福六:
    “将他送到前军营寨。”
    “是!”
    武福六面容一肃,上前一步,
    轻轻一抓便将那人提了起来,丢到战马之上,扬长而去。
    待到他们走后,徐增寿收敛了脸上暴戾,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陆大人,是不是有机会劝降他们啊,
    若是能让守卫营寨的人投降,那我们就能进去了。”
    陆云逸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地看向上方的营寨,吩咐道:
    “传令全军,各处土堡自后日起带上水与食物接近哈剌章营寨,劝降其内军卒。”
    “是!”徐增寿面露振奋,没想到柳暗明又一村,
    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惑,问道:
    “大人,为什么是后日。”
    “十万人一日所吃所用足以将你我都砸死,
    多拖一日他们的东西就少许多。
    而大军明日就要展开猛攻,所有军资必然要优先供给前线作战的军卒,
    如此也好让那些守卫营寨之人看清局势,
    在营寨内会饿死,而投降我们,至少能活。
    人在绝望之时,会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到时我们再去接触,定然会被他们牢牢抓住。”
    陆云逸目光幽深,脸上带着意味深长,
    一侧的徐增寿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至少,在他见过的兵书以及家学上,并没有提如此操控心绪之法。
    徐增寿连忙将刚刚所说记下,恭敬说道:
    “多谢大人,下官明白了。”
    “嗯,去传令吧,
    让土堡的军卒注意四周,大军一旦开始猛攻,
    可能会有人像刚刚那人一般叛逃,要将其都抓住。”
    “是!”
    做完这一切,陆云逸双手叉腰,长吁了一口气,面露感慨,抬头看向头顶的营寨。
    哈剌章营寨如今内忧外患,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场持续数月的北征,也要到了结束的时候。
    又一日,明军的功伐要比前两日提升了不止一倍,军卒们都如疯了一般。
    长兴侯耿炳文的到来,将用在后军防守的火炮火铳都来到了前军,
    所有火炮在缓坡下方一字排开,
    对着哈剌章营寨外围的防御工事开始了狂轰乱炸。
    在这期间,手捧石雷、震天雷、蒺藜陶弹的草原人不曾停下脚步,
    顺着坡道两侧顶着枪林箭雨向前冲去,
    一个个草原人倒下,后续之人捡起手雷继续向前冲,
    最后扑向哈剌章的外围营寨!
    就这么前仆后继,短短一日的时间,
    两万草原俘虏便已经死伤四千,坡道上遍地的尸体,
    双方在进行短暂的休战以及打扫战场后,
    真正的明军在夜晚开始了进攻!
    攻势如雨,一刻不停,
    多次攻破外围的防御工事,来到营寨正门,
    但草原人拼死抵抗,无奈之下明军只好又退了回来。
    直到天亮,才又进入了短暂的歇息与休整,
    双方的民夫都冲了出来,快速打扫着战场。
    一个时辰后,明军麾下的草原人俘虏将再次发起进攻!
    而在前军战场之东北方向,草原人对于粮道的破坏也变本加厉,
    白日也开始放出草原人送死,人数在一百到五百不等。
    四处都在交战,前军战场最为惨烈,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其余三面,也毫不逊色,
    吕宝川所率领的一千军卒已经常驻在粮道,
    配合着前军斥候部一日就击杀了三千余名军卒,
    说是军卒,但看起来更像是草原罪人,
    远远没有第一日晚那般甲胄精良,军卒悍勇。
    得益于前军斥候部的勇猛以及土堡方略带来的便捷,
    正在哈剌章后方修建的营寨已经初现雏形,中军已经调拨了一万军卒到此拒守。
    此时此刻,不论是哈剌章营寨之内,还是大明军中的聪明人,都已经看清了局势。
    在一万军卒到达之后,哈剌章必败无疑,只是能坚持的时间尚存一些疑问。
    哈剌章营寨,此刻被明军两面夹击,宛如一座孤岛,孤立无援。
    寨墙高耸,却挡不住外界那股逼人的压抑与绝望。
    天还未亮蒙蒙的,似乎连阳光也不愿照进这片苦难之地。
    喊杀声还在继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
    寨内,粮食和饮水已经极度紧缺,
    每一粒米、每一滴水都变得比黄金还要珍贵。
    仓库早已空空如也,军卒们翻箱倒柜,四处搜刮,
    也只找出几袋干瘪发臭的粮食和几桶浑浊不堪,带着一些绿意的污水。
    这些微薄的物资,要优先供给处在前军阵地的军卒,
    以保证他们有足够的体力继续抵抗明军的进攻。草原百姓们看着被抢走的粮食与水,
    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奈还有一些麻木。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助。
    孩子们哭闹着要吃的,老人们默默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孩子们大概是哭够了,抬起茫然的眼睛看向四周,寻找他们的父亲,
    老人们无奈的将视线投向前军方向,
    军寨之内,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族人都已经被编入军中,不知去向何方。
    许多草原人百姓自明军突袭中军大营那日起,
    便没有了吃食,如今已经三日。
    营寨内遍布恶臭,因为饥饿倒在地上的人不计其数,无人理睬,无人处理。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抢夺这些尸体,
    所做何用,大家心知肚明。
    不想死,只能如此。
    寨内的气氛异常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与不安。
    军卒们虽然还在坚守,但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比谁都知道,寨子迟早会被明军攻破,
    他们也会成为明军的刀下亡魂。
    看着那些倒在坡地上的草原俘虏,
    他们即便是再害怕,也不能投降,必须奋战到底!
    他们不能像那些草原罪人一般,白白死在明军的手下。
    至于百姓,他们的心绪悲观无人在乎,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带来的不是和煦温暖,
    而是将营寨内的地狱景象暴露无遗。
    隐藏在角落里的阴暗被彻底撕开,尸体遍地,
    上面有着一个个撕咬痕迹,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不知是有胡狼出没还是明军打过来了。
    哭泣声和叹息声已经愈发平缓,
    营寨内有将近十万人,但一片寂静,只有明军的攻杀声与炮火声回荡。
    百姓们蜷缩在简陋的棚户中,微弱的火光闪烁,这不能驱散冬日的寒冷与心中可怕,
    但却能照亮藏在棚户中的几条残肢断臂,
    还有他们眼中那隐藏极深的一丝丝渴望,求生的渴望。
    营寨东侧,军卒们无力靠坐在营寨的木栅栏上,
    手中拿着还没有巴掌大的黑乎乎事物,这是他们一日的口粮,
    用野草与稻米揉捏而成,军卒们咬起来嘎嘣啐,
    不用想就知道加了一些泥巴,用来充数。
    可即便如此,看着还不如半个手掌大的黑馍馍,军卒们也倍感珍惜,
    只是绝望开始弥漫。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积雪早已融化,
    这处山坡之上只有一处水源,远远不够十万人吃喝。
    他们一行百人队,直直地看着最中央的一个木桶,
    那里有半桶浑浊且带着泥污的水,是他们这一日所用。
    仅仅半桶。
    攥着手中的粮食,看着前方的水源,一名年轻军卒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心中的暴躁难以言喻,飞速站起身,朝着营寨外大喊:
    “不要再吵了!!!”
    但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压盖不住明人的声音,
    更压盖不住那又开始弥漫的香味。
    “道路千万条,投降第一条,战行不仁义,家眷心哀伤!”
    “放下个人执念,归顺方为正道。”
    “出寨投降,吃新鲜烤羊。”
    “道路繁复多,明智择投降,战端起纷争,家和万事荒。”
    “抛却固执心,归附方得安宁日。”
    “出营归顺,享大明美酒。”
    这两日里一直弥漫的声音似乎在他们耳中越来越大,
    空气中的香味也是如此
    一些人侧头看向下方,依旧是十个火堆,二十个喊话军卒。
    变得不是明人,而是他们心中渴望。
    随着香味愈发浓郁,饥饿与疲惫交织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的嘴唇因为缺水已经变得干涩,充满开裂,不停抿着,
    想要吞咽口水,喉咙刀割般的痛苦却时刻提醒着他们。
    他们没有水,没有食物,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名侧头努力闻着香味的军卒眼神一凝,猛地握紧手中长刀,
    一下子翻转身体,看向山坡上行来的人影。
    “有人来了。”军卒发出一声低喝,
    但很快他便一个踉跄,眼眶发白,摇晃两下重重倒在地上
    浑身抽搐,没几息的功夫便没了呼吸。
    这时,略显年长的百夫长轻轻一笑,说道:
    “饿久了要慢点动,动得太快容易死,将他的尸体拖到一侧。”
    有了前车之鉴,两名军卒慢慢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将那年轻人拖走
    又给他们心中增添了一抹悲凉绝望。
    百夫长慢慢站起身,来到营寨的木栅栏之前,
    与同僚们一起看向那正步履蹒跚的身影,
    不是明人,邋里邋遢的一看就是草原人。
    他此刻手中提着一只羊腿,右手拿着酒壶,一边走一边吃
    随着他的靠近,军卒们甚至已经看到了羊腿上的油光..不禁又开始不停抿嘴。
    他们本以为明军是来劝降,用这些东西来引诱他们,
    让他们心中一阵激动,迫不及待地等着。
    但.那草原人却在营寨不远处停了下来,就那么一屁股坐下,用力吃着,没有再向前走的意思。
    那百夫长面露惊愕,将手伸出栅栏抓了抓,喊道:
    “上来啊,东西给我们,有事好商量。”
    但那草原人却不管不顾,就那么坐在原地大口吃着,
    明人让他来吃东西,代价是可能死,
    于是他来了,带着从未吃过的羊腿与美酒上山。
    他知道自己可能下一刻就会死,
    所以他用力咬着,将嘴巴填得满满当当,只求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那些人在喊话,他依旧不管不顾,眼中有一些害怕。
    他原本是不怕死的,但吃了羊肉,喝了美酒之后,他有些怕了,
    还是不怕死,是怕这些东西没吃完
    百夫长见那草原人不理他们,怒从心中起,骂道:
    “射死他!射死他!!”
    一旁的军卒早就迫不及待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起长弓,用力射了出去!
    嗖——砰!
    那人一个趔趄,脑袋像是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倒向一侧,
    他的脑袋上插着一支羽箭,剧烈的疼痛让他五官狰狞起来,
    含糊不清地发出,疼.疼..好疼。
    尽管快死了,但他心中依旧没有害怕,
    嘴里的东西不再咀嚼,就这么生生吞咽.
    吃下去!吃下去!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意识也有一些不清醒,
    “咕嘟”一声,嘴里的肉被吞了下去,
    他脸上露出满足,甚至有些感激那些明人,
    这是他二十年人生的第一顿饱饭。
    吃饱,真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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