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修
眼前是一张朱红洒金喜帖,公整地放在桌面。
窗外是个阴雨绵绵天,就算客厅里开了灯,喜帖的辉光还是黯淡了许多。
整个客厅也是,头顶的白光非常纯净,纯净到让人有些不适。
按说在这种天气下,叶子月拿出喜帖,两个人应该有别的心情,毕竟关系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他们的重点都没有放在这件事上。
叶子月总给人一种活在梦里的错觉。譬如去银行处理事情,工作人员说要出示身份证,她就拿出自己的驾驶证,非要用驾驶证代替身份证。
这种的事情她还做过很多次,总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但很难责怪她。
叶正仪有时候跟她说话,感觉两人的年纪都是颠倒的。
叶子月此刻说,家里终于有喜事了,明玉的堂哥要结婚了,婚期已经定下来,是奉子成婚,说着说着,她又问叶正仪:“你怎么不让你妹妹回家?”
之前,叶子月给叶正仪通过几次电话,得到的消息总是不如人意,她确实是粗心的母亲,但从那次叶正仪让人心惊胆战的生日宴会中,她无法放心的女儿。
两人在客厅里落座,叶子月这是第一次把对方当做独立的男子来看待,而不是自己的亲人,这样她才能真正审视对方,不带感情的审视。
“你把小玉带走了,为什么不让她回学校呢?你不能逼她,正仪。”
“我没有逼迫她。”
叶正仪有说服自己的一套逻辑,譬如,他只是在给自己妹妹一个选择的机会,他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保护。
显然,叶子月对这件事还算清醒。
“那你让她回姑姑家,让她跟姑姑说说话,没问题吧?”叶子月又说起别的事情来,“这次小玉的堂哥结婚,你的姑父也会去,你们都去。”
没办法,叶子月的态度很明显,她就是想见见自己女儿,把明远安都搬出来了。
叶正仪知道,自己姑父虽然在养老院里,但要做点什么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明远安能有今天的下场,那是他做官做黄昏了,他以前倒不是这样,被人捧着捧着,就有点想当然。
他跟叶子月结婚,算得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明远安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鬼样子,叶子月也不会同意与他生活。
其实他们都是戴着枷锁行走的人,也能说身不由己吧,这种枷锁也是权力,权力比毒品还让人上瘾。
明远安的经典名言有:“地位越高,能力越大,跟这个人本身没有关系。”
常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就他敢说。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问题。
叶子月接着道:“我们随份子,是不能少的,按照人随,不是按照家去随。”
不过,说到明玉的堂哥结婚,叶正仪又在想,他们是否有结婚的可能性——当然了,他是看得出来明玉的态度的。
他接下来委婉地问了叶子月,得到了对方的回复,叶子月说,她不是包办婚姻的家长。
这个时候,他不禁回忆起明玉的堂哥,两个闹得天翻地覆的人,居然能走入婚姻的殿堂,得到众人的首肯,也只是因为血脉的延续。
所以他接下来问了明玉,结果反而引起了她的怒火,两个人又差点感情崩盘。
可能就像叶正仪认为的,如果在爱情里保持理智,要权衡利弊的看待,那么就是不够爱。
但绝不能认为他的情感观念是合适的,抱着这种极端的想法,两个人非要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那情感也失去了价值,变成一场从头至尾的灾难。
明玉对叶正仪的情感始终是复杂的,如果她身边是其他的男子,她绝对坐立不安,难以入睡,但多年来的安心感,让她总是容易在他旁边睡过去。
就像叶正仪这样囚禁她,她还是不能怀有仇恨的心理。而然,明玉无法回应叶正仪的情感需求,他的情感需求太高了,无休无止。
明玉没办法给他完整的反馈,每当他露出伤心的样子,明玉一开始会觉得愧疚,最后就变成了麻木,以至于冷漠。
譬如现在,叶正仪又要抱着她,询问她的心。
明玉太累了,以至于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百花香水气息,会觉得身体不舒服——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两个人在爱情里,永远得不到平等、舒适的方法。
“你的梦想是药剂师吗?”
“不是,”这个问题,明玉还是能回答他的,“我想再活五百年,我想有自己的生命,走到更远的地方,一辈子都不会恐惧。”
叶正仪听她这样说,更有锥心刺骨的感觉了,像他这么在意责任的人,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怀里,还要不安和恐惧,简直是对他人生的否定。
“你不再相信哥哥了吧?”
“……”明玉沉默了许久,“我只能相信我掌握的事情,你想要结婚,我可以跟你结婚,在我学业完成之后吧。”
“这是你的弥补吧。”叶正仪说出这个话的时候,情绪不断起伏着,语气是冷然的,“小玉,我不可能一直宽容你。”
明玉见他如此,只能道:“哥哥,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明玉对于他的有些话根本没办法回应,她是无法给予他缠绵的情愫的,过度索求,只会让她觉得难受。
眼前却只能回应他,给予他安慰,以免事情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明玉认为现在的环境是艰苦的,因为她要模仿自己以前的人生,好像对他还有爱恋。
一想到要这样伪装一辈子,她就觉得累。
这次情欲过后,明玉特别想抽根烟。
女人抽事后烟好像很奇怪,但她真的想抽根烟,但叶正仪对气味极度敏感,根本不允许她抽烟,别说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了。
叶正仪管得很多,不允许她抽烟,必须按照时间吃饭,晚上睡不着就要硬睡,经常不给她手机玩。而且明玉发现了一件事,他对自己容貌、身材的大变样,居然没有表示过一点疑惑。
这让她毛骨悚然的,觉得叶正仪背地里还做了别的事情。
每次明玉跟叶正仪吵完架,下次跟他做爱就容易被折磨,叶正仪不可能在情感上折磨她,他舍不得,所以只能让她在性上对自己表达出依恋。
当他看见自己妹妹淫乱迷离的神色,才有得到的真实感,随着日子过去,两人近亲交合的罪恶心理已然淡去了,无数次高潮之中,没有人能保持清醒。
湿淋淋的水液喷湿了床单,有的顺着大腿流淌,整个肉屄红艳艳的外翻着,留下一个合不拢的口子,不用指尖去拨动,都能看见更深处的嫩肉。
“怎么又漏出来了?”
叶正仪俯下身看着明玉翻白的眼睛,她清丽的脸上全然失神,好像被玩坏的玩具,更多的体液溢了出来,又抽喘着哭,小腹一抽一抽的。
她的双腿无法合拢,扭曲着,就算叶正仪把精液射到她的眼珠、眼皮上,也没办法清醒。
男子将性器从裤子里剥出来,修长的手圈握住,器官不断从顶端流出透明的液体,很快随着手掌的动作遍布整根,血管下的青筋,也渐渐凸显出来,看着有些骇人。
叶正仪逼着她,让她跪在床榻上,因为这个姿势她的反应会大一些,往她身下垫了两个枕头,她还是撑不住胳膊,只能把崩坏的脸贴到床上,随着一下下的顶弄,她脸上的软肉不停被挤压。
明玉感觉胯骨都要被撞碎,冰冷的润滑剂贴着肉,发出激烈的水声,整个阴道都要变形了,即使有充分的扩张,过度的饱胀感还是让她痉挛似的哭喊,说不清到底是痛还是快慰,这个姿势又深,每次往宫颈口撞去,她的脑子都快要炸开。
叶正仪比明玉高一个头还不止,看着清隽秀美的男子,结果一个胳膊就能把明玉提起来。他背脊宽阔,身上覆着的一层漂亮的肌肉,只是胸口的疤痕,十分刺目。
就算喊痛也没有用,因为叶正仪笑着表示:“看你已经去了很多次了,还会痛吗?”
明玉不懂,他往日那么宠爱自己,为什么在床上不愿意怜惜。
因为叶正仪很喜欢看她崩溃,在情欲里彻底崩溃。
太可爱了,真的太可爱。
还会吐出半截舌头,不停的流水流泪,只能哀求。
明玉得不到高潮,就会被连哄带骗地说些好听的话,然后乖乖张开腿被肏,最后被肏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也要自己抱着腿被他干,哆嗦着到了失禁的地步,也不会把腿合拢。
叶正仪之所以喜欢听她哭喊,还有个原因。
明玉的声线非常特殊,她的声音非常利落,是过于正经的声音,一旦由于情欲失控,就非常有意思,跟往常完全不同的感觉。
明玉白日还在跟自己据理力争,晚上被肏到只能流泪,水液到处乱喷,又勉强维持清醒。
她多次询问避孕套的事情,叶正仪就会恐吓她,见她一直哭着哀求,一点点往外面爬,指尖都泛着青白,仍然被残忍地拖回来肏弄,交合仍然没有停止,她的臀肉都红肿一片,只能含糊不清地求饶。
浴室之中,明玉呆滞地说,自己想抽事后烟缓一下,谁知道叶正仪听见她这个话,直接拍了拍她的脸,居高临下地说:“你做什么梦?”
明玉又抱着他的胳膊哭,整个人要倒在他的怀里,她看起来非常可怜,那还有平日理智和冷漠,她的眉眼间还有淫靡的精液,也顾不得擦了,只能不停求叶正仪。
“休息一下……哥哥,我错了——”哭到这里,她嗓子都是沙哑的,“你让我抽根烟缓缓,我真的不做了——”
叶正仪不会理会她,给她洗了个澡,就把她抱到隔壁的卧室里去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即使明玉还是混沌的,她记得男人高潮之后很好说话,急忙抱着叶正仪的腰身,差点声泪俱下。
“哥哥,我错了,我都听你的。”
当然,这都是权宜之计。
她生怕叶正仪不相信自己,赶紧说了一点甜言蜜语,都是向他学来的,那一套套让人牙酸的话。
叶正仪轻声笑了出来。
“那你亲一下我。”
明玉就乖乖亲他了。
叶正仪显然心情很好,干脆化被动为主动,两个人亲着亲着,又倒在床上,然后这张床也乱七八糟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玉的计划成功了。
当然,也是叶正仪真的太爱她,总是惯着她,有回应就让他很满足了。
如果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多少带着点崇拜,也很好理解这个女人,她却不能永远崇拜对方,因为这会让情感地位失衡,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也是明玉流露出的点滴温情,让叶子月第三次登门拜访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明玉看起来瘦了好多,把她心疼的要命,一个劲的抱着自己女儿说话。
“妈妈,我不是被虐待了,我只是没有用激素了。”
叶子月这才醒悟过来。
明玉说:“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对呀!你哥哥也真是的,拦着我不让我见你。”
明玉发现,眼前她的内心始终是空洞的,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做事。
但她有很好的学习能力。如果说叶正仪的天赋是模仿画作,那她的天赋就是模仿周围的人。从每个人的性格中,她能在脑海里推演出这个人的话语、动作、神态、行为逻辑,并快速进行学习与复刻,就像现在,她能做到跟往常一样安慰叶子月。
临走的时候,叶正仪说要送她们。
叶正仪最近没时间照顾明玉了,他遇到了新的问题,并且很严重,连带着明远安多次致电,让他根本忙不过来。
明玉对自己再三保证过未来的事情,让他又被甜蜜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总觉得两人的未来会获得圆满,也不想让她觉得难受,就把她交给叶子月了。
而叶子月还是那么放心他们,这种情况下,也不问自己的女儿发生了什么,光顾着说喜帖的事情了。
明玉对此肯定是失望的,她也懒得跟妈妈说这些,敷衍了两句就去睡觉了。
等到明玉回到学校,发现周围好多人得了流行感冒,她快吓死了,每天都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
汤宝华问她:“最近身体好点了不?最近我们的作业特别多,我已经大把大把掉头发了。”
同学们是知道明玉身体不好的,需要家长校外陪读。
“好点了,我也要补作业,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师就进来上课了。
季如水是个性格很激进的人。
学校要求注射预防流感的药剂,她也不打,死命跟学校耗着,一把年纪还是声如洪钟,把几个男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学校觉得她太泼辣了,非要找几个人游说,也没有得到首肯,这下没办法,只能表示,你不打药就别上课。
季如水对学生说:“就应该是自愿的,反正我都要退休了,也就你们这两届。”
明玉心底不算好受。
季如水这一生就是尽忠职守的典范,季如水认为,人生意义就是为了培养学生,结果到了现在,作为教授,前几个月还说不想退休,人可以老,思想不能老之类的,怎么就心伤了。
汤宝华又在奇思妙想了,她问明玉:“病毒会改变人的细胞基因组吧?我看资料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看见一句话,病毒会改变人百分之八的dna。”
“你在哪里看的东西,太离谱了,你去问季老师,她会让你重新读高中。”
“我也忘了我在哪里看的……我闲得无聊,抽时间看了十二月的《自然》,里面的教授表示,病毒感染会出现免疫系统的症状,正常细胞内许多原本结构良好的染色质会变形,还有人说,逆转录病毒可以插到人体dna里,造成基因突变,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我没接触过。”
“你不要到处乱跑,凑热闹之类的。”
“哎呦,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汤宝华就爱到处乱跑,她还说自己要去x市玩一个星期,乘着寒假的时候。
明玉之前戴口罩,部分原因是脸上的激素痘太吓人,她也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的脸看。
周围的同学发现她瘦了特别多,还有人还问她怎么减肥的,她有点无言以对。
吃饭的时候肯定要摘口罩,明玉不喜欢去学校外面吃饭,去学校外面会耽误很多时间,所以她跟汤宝华总是在食堂随便吃一点,而且她跟汤宝华都分不清什么东西是好吃的,她们只觉得是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汤宝华一直盯着她看。
明玉知道,很多人都喜欢盯着自己的脸。
“别看了,吃饭。”
“有你这张脸,全世界都唾手可得啊。”
其实,明玉很讨厌别人谈论自己的容貌。
她太知道容貌给人带来的红利了,她从小到大,一直被人说过于漂亮,甚至在外面的餐厅吃饭,都有男人莫名其妙给她买单,许多人一看见她的模样,就会下意识对她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听起来很玄幻,却是真实的事件,由于面容得到了喜爱,她得到情绪价值也太多了,所以她总是不在乎,心底还怀着轻蔑的想法。
这也给她带来了许多影响,比如今天的课间,有个男同学突然凑过来,说自己学了什么把脉,要给她把脉。
明玉压根不知道这人是谁。
“谢谢你,我身体还好,有什么问题会去看医生的。”
男同学也露出了那种表情,有点恍惚的表情,他盯着明玉清冷的眉眼,又道:“没事!你就让我试试嘛。”
明玉不爱动弹,她家里的人都很白,她更是有种贫血造成的苍白感,皮肤肌理上覆着丝丝缕缕的紫红,那是纤细的毛线血管,狰狞又诡异,让人情不自禁盯着看。特别是她裤子里的大腿肉,像往冷寂的尸身上飞溅了一点梅子汁,汁液滴答流淌,往皮肉上分裂。
因为夏薇和柳元贞的事情,磨灭了明玉心底仅有的宽和,她不得不承认,自就应该认为除去旧贵族外,这些人都是贱民和畜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那是自己的修养太好,要是想碰一下,简直要作呕。
明玉再三拒绝了对方,按照以前,她是绝对要发脾气的,但眼前的男同学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以为自己的女神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男人的征服欲、表现欲,特别像他们的鸡巴,骤然间就勃起了,非要像二百五一样表演。
明玉想了想,眼底居然带上了笑容。
既然他们就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贵族,为什么她不把恶毒和冷漠贯彻一生,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事已至此,还是让自己舒服最重要,她只会为自己而活。
男同学有点露骨的目光,好像自己的血管都要被咬开,这种强烈的不适感,明玉也没露出什么异常,只是回到家后,她把这件事轻飘飘告诉了叶正仪。
之后男同学就没出现过了,明玉并不知道他的结局,无论是退学、被迫转专业、离开这个城市,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曾经明远安说:“一个破文凭,几十万的二本研究生,随便都能买到。”
明玉忍不住问他:“不用考试吗?”
“肯定会先告知,手段多的是,告诉一下真实的水平,稍微运作一下,绝对过,简单,你的那个表姐,不就是这样当上大专老师的吗?”
所以明玉眼里的世界,跟自己老爹完全不一样。
她也不在意这些,重心放在了别的事情上了,今日中午,明玉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没有备注的号码,大概内容就是:为什么换了手机号不告诉自己。
她是记不住任何人的手机号的,所以她不知道这是谁。
等明玉回播过去,对面的声音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我要回来过年了,你在哪里?”
明玉最好的朋友回来了,她很想来一句:“白月光回国,我去接。”
但裴扶卿没消气,硬是提起了曾经的事情。
原来两人是由于冰淇淋吵架的,明玉的冰淇淋被她咬了一口,事发突然,明玉吓了一大跳,她对女生朋友吃自己的冰淇淋没什么意见,但是裴扶卿生气了,因为明玉不愿意吃她的冰淇淋。
反正这俩人也很混乱,最后不了了之。
裴扶卿回来的时候,叶正仪还说了一句话。
“你们感情真好。”
明玉说:“我们都一起长大的。”
叶正仪对此笑了一下:“是啊,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
不管这些关系怎么混乱,明玉见到裴扶卿的时候,她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搭配高帮靴子,乌发扎起了高高的马尾,戴着口罩在买东西,因为她身量高挑,让周围的人频频侧目,怀疑是服装模特。
裴扶卿祖上是其他党派,跨省寻亲的时候,家里得了几斤金条和几箱银元,靠着这些财物,她的父母可以说是节节高升,仕途一片光明,现在是某个重要部门的管理者,绝口不提自己祖上的事情。
裴扶卿见到她,很是诧异的神色。
“感觉你命很苦的样子。”
明玉哑口无言。
她俩坐在餐厅里,裴扶卿一边点菜,一边问明玉:“你这几年怎么了,沧桑了这么多。”
明玉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包括自己被当做盗窃案的幕后黑手,在轮渡上差点死去,她没有省略任何一个环节,因为她跟裴扶卿太熟了。
“哎……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对不起自己。”
“不要说一些让我去死的话。”
裴扶卿大笑起来:“你每次生气,才有点活人的感觉啊,我也不想惹你生气。”
“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可能让你接受不了。”
“什么?还有我接受不了的事情?”
明玉平静地答道:“我跟我哥哥睡了,他觉得我们是恋人关系,我答应他,大学毕业后跟他结婚,不然他就要关着我。”
裴扶卿的脸色僵住了:“是吗,那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不愿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我只对不起他。”
裴扶卿很有狗头军师的潜质,她连续给明玉出了好几个招:“你去找你爹,说你哥强奸你……或者你跟我去国外,我养着你……实在不行,你就说,自己已经得了绝症,不想耽误他,让他满足你最后的愿望。”
正常人这样说话,明玉直接翻脸了,但裴扶卿说话就这样,话糙得很,让人头皮发麻。
“我会试着跟他沟通的。”
裴扶卿凑到明玉身边,掐了一把她的脸。
“不说这些,好不容易见到你,你也不关心我一下。”
两人的情感渐渐复苏了。
人类除了话语能表达情感,更重要的是神态,明玉说话是非常平和的,因为她不能用力说话,如果要说她的神态,她绝大部分时间没有表情。
一方面是她的病情引起了面瘫,一方面是她很少有情绪外露,在外人面前。
她的想法越来越奇怪了,比如她认为要融入社会,必须要学会笑容,特别是在人际交往中,以此获得更多的优势,所以她在未来的人情社会里,考虑过以手术提拉嘴角,保持神态上永远的友善,让自己不会有任何破绽。
这简直是把自己当做机器、当做工具,但明玉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做事就是这样,人生里失权的阴影,时刻提醒她,个人能力不足带来的悲惨下场。
接下来的一段时光里,在叶子月的陪伴下,明玉得到了部分的自由,但她还是觉得不舒服,她和叶子月都是权力的见证者、使用者,但不是拥有者。
就像今天,叶正仪说要带她去医院复查,她表示自己去就好了,他还不同意。
面对叶正仪的关心,明玉其实很无奈,她根本不想回应他的关心,因为这表示她需要耗费心力,她更想自己一个人处理事情。
但她还是按照以前的情况回应了。
“你是不是很困?”
“没有。”
按说以明玉的身体情况,她学药物制剂就是自找麻烦,应该选择轻松一点的专业,因为药物制剂是需要大量时间实操,但她没觉得自己是错误的。
在医院复查的时候,明玉想了想,问了医生一个问题:“为什么网络渠道的免疫抑制剂,会比医院的便宜很多呢?”
因为明玉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免疫抑制剂许多药店是买不到的,她准备在网上买一些放在家里,却发现同一个品牌的,和医院的价格居然相差很多。
医生有点尴尬:“可能……有特殊的办法吧,我不是很清楚。”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明玉一想到这件事,就想对叶正仪发脾气,但在叶正仪眼里,自己的期末考试肯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为的爱情。
明玉也是实打实倒霉,她缺了那么多课,还有很多作业没完成,期末考试简直一塌糊涂,她都怀疑自己可能会被开除,等到班主任发来成绩表,她是压根都不敢看。
所以今天晚上,她见到叶正仪,简直是火冒三丈,因为两个人是亲兄妹,以往感情也非常好,所以他过来吃饭,叶子月也不好拒绝。
“小玉,你怎么不过来?”
明玉觉得自己要忍辱负重,免得又被他关起来:“哥哥,我今天晚上要复习,不陪你们说话了。”
叶子月说:“总是那么累呀。”
“是的,”叶正仪也觉得明玉太累了,“只是大学成绩而已,她付出的太多了。”
“姑姑之前就说,让她不要选这个专业,她又不听呀。”
明玉听着他们的对话,简直要气晕了,不过她担心的期末考试,结果也不算差,季如水很疼爱她,帮了她许多忙,让她得以只用补考两门。
汤宝华说:“我觉得你是实打实的天才。”
“为什么这样讲?”
“现实说明了一切,我们跟天才是不能比的。”汤宝华趴在桌子上,“救命啊……”
明玉的学业非常奇怪,她比常人早一年上学,小时候就不好好念书,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上课的时候魂游天外,写作业敷衍了事,怎么看都不能考上高中的人,居然十四岁就读高一了。
明玉高中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基本上不写作业,连复读的那两年里,她也没有尽心竭力,只是想起来了,才勉强自己学一下。
所以在汤宝华眼里,明玉就是天才,学习上的天才,只是之前她不好好学习,非要被季如水骂一顿,狠狠威胁一顿,才愿意动弹。
放寒假的这段时间里,流行感冒更严重了,明玉压根不想出门,等到了自己堂哥结婚的日子,她瞬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想让自己接触一点细菌。
“哎呀,家里好不容易有喜事,我得包个大红包。”叶子月一边挎着包,一边道。
明玉根本不想去参加婚礼,她特别想在家休息,但现实不允许,她被家里的两个人带过去,被迫在喜气洋洋的环境里坐着。
婚礼还没开始,叶正仪就说自己有事情处理,要先离开一段时间。
“姑父刚刚打了电话来,他说有事情转达。”说到这里,他注视着明玉的脸,“小玉,他让你也过去。”
明玉心情糟糕透了,但她没什么反应。
这里是个很大的庄园,数万朵鲜花铺天盖地,编织成盛大的美景。不久前明玉在大厅里,看到有一个屋子那么大的蛋糕,包括每个人收到的伴手礼都价值五位数,冰桶里装着罗曼尼康帝,还有服务生推着车来,接二连三的往桌子上摆放。
明玉忍不住说:“堂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跟他接触并不多,似乎是电脑体育彩票,他经常带着几个手机,估计是网络销售的方式,我听他的话语里,应该跟生肖彩票有关。”
“生肖彩票?那他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手机?都变成八爪鱼了,用得过来吗?”
叶正仪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最后只道:“因为他需要管理。”
明玉觉得这里面有隐情,但叶正仪不愿意多说,她也没问下去了。
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明玉显得格外平淡。
他们并不熟悉,即使是父女关系。
而且明远安对自己女儿并不上心,他都不知道明玉大学是什么专业,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在哪里读书。
“怎么长胖了一点?”
“生活太好了,就容易长胖。”明玉回答。
明远安说话就喜欢站着,而且不允许其他人坐着。在面对自己的小辈的时候,他更是如此了。
“小玉不能一直站着,姑父,让她去旁边休息吧。”
“这么娇贵干什么?站一会儿都不行?你天天惯着她,她到时候把你气死了,你都蹦不出一个子。”
叶正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非要明玉在他们旁边坐着。
然后明玉就真的坐着了,她仰头看着自己的老爹跟哥哥,神色有些茫然。
明远安喊自己女儿过来,是单纯想看看女儿了,这是他跟叶子月唯一的血脉,偶尔还是想看一下,免得自己女儿缺胳膊少腿,他还被蒙在鼓里。
而且,他听说了叶正仪生日当天发生的事情。
“你们是嫡嫡亲亲的兄妹——”
这一句话,就把两个人雷得不轻,明玉还思考了一下,老爹口中的嫡是哪个嫡,一想到现在的人都能登上太空了,明远安嘴里还蹦出这句话,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很正常,走到一起要相互扶持……你们结婚,我不反对。”明远安一顿说,最后只留下了这句话。
明玉不知道说什么,她假装自己在思考。
叶正仪在旁边颔首,心情倒是挺好的。
明远安认为,在场都是自己人,所以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把明玉骇得不轻。
“好了,我说正经事……q市花了十七个亿建墓园,现在出了问题,村民不愿意葬墓园,很多老头、老太太为了入土为安,甘愿服毒自杀,这个消息压下去了,又说墓园太贵,本来就不能土葬,一群愚民还叫嚣,你说怎么处理?”
明玉很疑惑:“墓园多贵?”
“七千到一万,这有什么贵的,有蠢材买冰棺都不下葬,听说死了十个人左右,拦都拦不住!”明远安咬牙切齿地说。
叶正仪对明玉说了更详细的事情。
“公墓三十年使用权。”
明玉感慨了一声:“我们是不是葬入皇陵啊,我还不知道我死后埋在哪里。”
“天天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明远安以前给女儿取了个外号,叫呆头鹅,因为明玉的思维他真是搞不懂,“反正这件事不好弄,我是不想管,丢给别人了,正仪,你也别插手,谁叫你去做,那就是害你!”
叶正仪说:“肯定不会插手的,卫队已经殴打村民了,很难收场。”
“被打了会赔钱吗?”
明远安和叶正仪都愣住了。
“想什么……”明远安再次感慨于女儿的单纯,“算了,不说了,都回去坐着,我就不去了,待会叫人把东西送过去,你妈见不得我,我走了。”
明玉听到了这个八卦,在她耳朵里可能是八卦吧,不可避免的觉得那些村民很倒霉——当然了,她再怎么叹息着,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处境。
这就是她人生中非常割裂的事情,悲惨的现实和荒诞的生活,两相对比太强烈,让她很多时候,没有办法看清自己的心,所以她做事情,总是很混乱。
不过明玉最后也明白了,自己是按情况做事,每个人在世界里都有定位,她的定位,只是转圜各方的枢纽,所以得到的信息,也是最多的。
譬如某个历史像影视剧里,她肯定不是正直的清官,要已死为谏,她也不是奸臣,会不停吃人,她只是一个在各方行走的观察者,在某个时间均衡各方的关系而已。
然而离她做到这种圆滑世俗,还需要数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