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缚魂锁，看起来不过是条细得一拽便会断开的红绳。
    可秦佑不能拽，也不敢拽。
    他坐在床边，收敛气息，垂眸注视睡得正酣的苏君欣。
    微凉指尖带着细碎金光，轻点在她眉心，金光没入她的脑海。
    苏君欣呼吸渐缓，眉眼舒展开，嘴角扬起浅浅愉悦弧度，靠在枕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动。
    她的每一场美梦，都由秦佑一手编织而成。
    他那滔天贯日，曾一击将冥界黄泉忘川水从中劈开落入十八层地狱的神力，在这里却也只能做到如此。
    无他，只因此处，是苏君欣的梦境。
    *
    苏君欣出事，是在两人成婚半年后。
    那日，正逢天界万年一次的引神宴，天道清算功德恶罪，从凡界功德圆满飞升而来的新神君接连从天宫入口鱼贯而入，天帝设宴招待。
    银龙族出生便是神族，拥有改天换日之力，却因天资纯净屡屡被天生为帝的金龙族排斥，渐渐便隐居于神、凡两界交界之处，甘愿化作寻常人类模样，定居于深谷之中，晨起耕织，暮落归家。
    可金龙一族善妒，新天帝上任后更是猜忌深重，唯恐银龙族崛起夺权，暗地释放瘟疫与罪神为祸人间。
    银龙族长宅心仁厚，率领族人前去消除罪神，却不想竟掉入金龙族的陷阱，数十条正值壮年的银龙被天道雷罚劈得魂飞魄散。
    天帝“怜惜”银龙族遭此大劫，将剩下的银龙族接入天界，美名其曰照顾，实则监视。
    银龙族自此越发凋零，到最后，小一辈里便只剩下秦佑这一条遗腹龙。
    他出生时自带帝气，天生神王。一旦功成圆满，哪怕是天道，也需忌惮他三分。
    银龙族将这一消息藏得极好，可随着秦佑的一天天成长，气势愈发不凡，他的与众不同还是被天帝察觉。
    好在与秦佑定下娃娃亲的狐族少主拥有纯净传承，能够帮助他掩盖气势。
    可意外却比计划来得更快。
    引神宴上，苏君欣误饮下原本给秦佑的酒，中了堕神引——
    这堕神引乃冥界至宝，一滴能使神仙醉生梦死，十滴能让神仙意识破碎任人操控。
    苏君欣饮下了整整一瓶堕神引。
    她的神魂坠入意识深渊，困于梦境之中。而当她彻底陷入梦境无可自拔之时，便也是她神魂俱散消泯于天地之日。
    这原本是秦佑的劫，阴差阳错，却让她替他承受。
    秦佑大怒，险些因此入魔，以正神之躯，破天宫，弑上神，劈黄泉，将冥界数十万人引入苏君欣的梦境。
    苏君欣死，冥界陪葬。
    天帝之位空虚，他却扔下重剑，不顾浑身浴血，抓住苏君欣的手，将自己的神魂沉入她的梦中。
    他和苏君欣已成伴侣，神魂相互纠缠，于是哪怕他沉入她的梦境，也能保存自己的意识和思维。
    若成功唤醒苏君欣，两人共同破镜。若未能唤醒苏君欣，数十万条冥界魂魄与她同死，犯下这般罪行，哪怕秦佑是神王，天道也再容不得他。
    他用自己的全部，换这一场豪赌。
    *
    第一场梦里，秦佑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扰乱苏君欣心境招致梦境崩塌，于是从不敢擅自接近，只敢放出一丝气息变幻做小银龙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步步成长。
    可那天，他先一步察觉到苏君欣从爆炸留带出的药箱中装着的并非救命药品，而是一只进化出心智的丧尸藏在里面当做诱饵的丧尸婴儿。一旦将它放出，苏君欣必然遭难。
    他按捺不住终于还是出了手，却被苏君欣误当做敌方，死在了她的刀下。
    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没人能真正胜得过她。
    秦佑死后便进入第二个梦，变成了几年前的自己。
    他很早便寻到了苏君欣的身体，却知道现在的她不过是装着如傀儡般的空壳，真正的她还在上一个梦境中。
    他等了很久，终于，她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可因为秦佑的数次干扰，使得苏君欣对梦境产生怀疑，梦境的边缘出现裂缝，一些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也出现了。
    此时挂在秦佑脖颈上的红缟玛瑙环，便是最好的证明。
    它本是狐族至宝，两人婚后相爱，苏君欣便将它当做定情信物赠予他。
    这是个异能末世，绝无可能出现这样充满灵力的神物。梦境是苏君欣的潜意识创造而成，她不承认的东西，都将受梦境排斥。
    秦佑将它戴在身边，便是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排斥之力。
    可他舍不得摘下。
    而现在，又出现了缚魂锁。
    那日袭击他的女异能者，便是魂魄提前归体恢复记忆，却又因为被他困在梦境中无法逃出，生生被梦境的排斥之力变成疯魔，最后选择自刎而亡。
    脚踝上捆着的缚魂锁发出一阵烧心灼烫，像是要生生将他的腿锯断，秦佑从回忆中抽回神，眉心微拢。
    孟宙恐怕也已经恢复了记忆，可他本体是冥界之主的部分神魂，最是了解堕神引，自然清楚如何躲过梦境排斥之力的影响。
    拴住两人的缚魂锁，锁头是孟宙，锁尾是秦佑，时间愈久，便越难解开，一旦缚魂锁与神魂融为一体，哪怕逃出去了，秦佑也将永世受孟宙操控。可他一旦动用神力强行解锁，便将直接被梦境视为闯入者，轻则驱逐，重则灭杀。
    孟宙也想逃出去，此举便是在逼迫秦佑提前唤醒苏君欣。
    秦佑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苏君欣脸上，眸中竟带着无措与茫然。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与她的相抵，眼睫轻颤后合上。
    “君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醒来？”
    *
    冬日气息渐浓，清晨刚起，日历便已经翻过新的一页，南城正式进入了十二月。
    苏君欣悠悠转醒，眼睛未睁开，第一时间去摸身侧。
    微凉的被窝，显然枕边人已经醒来许久了。
    不过很快，一个温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额上。
    苏君欣脸上露出笑容，掀开眼睫对上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双眸。
    秦佑弯唇，“姐姐早，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做了个美梦！”苏君欣毫无形象地展开四肢，在柔软大床上伸了个懒腰，旋即将双手双脚全部缠上秦佑的身体，像只无尾熊一般黏在他身上。
    “啵”一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还带着口水的湿漉漉的早安吻。
    秦佑毫不介意，甚至也跟着开怀地笑起来，手掌托着她，步伐稳健地将她抱出房门，放在厨房餐桌边。
    桌上已经摆了早餐，是苏君欣最习惯的豆浆清粥小笼包，边上摆着一盒装在精致雕木盒里的糯米杏仁酥，散发着幽幽香气。
    “昨天晚上你没怎么吃饭，肚子肯定受不住，先吃了早餐再去洗漱。”秦佑抽了双筷子递到她手边。
    苏君欣笑眯眯道了谢，忽然想到什么，拉住正要往对面走的秦佑的手。“你的脚踝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秦佑依言将睡裤拎起，把右腿摆在她面前。
    见昨天还缠着圈红线的脚脖子现在竟是光洁一片，完全看不到一点红色痕迹，苏君欣有些懵，以为自己眼了，忙眨眨眼，凑近一些。
    真的没有了。
    她惊讶抬眸，对上秦佑同样震惊的视线。
    秦佑稍稍瞪大眼睛，满脸写着“啊发生了什么”，“姐姐，那条线不见了！”
    苏君欣狐疑地蹙了下眉，伸手在他那块皮肤上摸了摸。
    是真的消失了。
    可是那线明明不像是自然形成，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半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秦佑，你把衣服脱了。”
    秦佑一愣，脸颊上飞起两片红霞，像是煮熟的虾子，“啊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苏君欣：“.你想啥呢，我是想看看那线是不是转移位置了。”
    他“哦”了一声，依旧乖乖将衣服脱了。
    他记得苏君欣从前畏寒，做妖时居住在狐族少主的绒颐殿，每到落雪之日便要点上熏香暖炉，窝在铺了厚毛的软塌上休眠，成婚后搬到人间，冬天一到便要打开暖气，地上也要铺满羊毛地毯。
    于是一降温，他便将空凋制热打开了，又因为空气流通，室内并不闷燥。
    脱下全身衣物，他毫不介意将自己赤条条地展示在她面前。
    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已经看过了。
    苏君欣围着他转了几圈，从上至下，从头顶发旋到脚底那颗小痣，全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真没再发现任何红线的踪迹。
    秦佑垂下眼角，无奈地笑，“姐姐，我现在好着呢，你看，能蹦能跳，像是生病的样子吗？”
    说着还真在原地蹦了蹦。
    苏君欣见他面色红润与往常无异，心里的疑虑也稍稍减轻。
    秦佑又说：“而且你不是说我现在在觉醒异能吗，身体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应该也正常吧？”
    这样一说，苏君欣也想起来，末世中有些异能者在觉醒前确实会出现一些比较反常的表现，甚至一些异能与植物有关的，还会在身上出现类似纹身和胎记一般的奇异纹。
    对比起来，秦佑身上那红线，虽然透着股莫名的诡异，却并非完全不能解释。
    正当苏君欣被说动时，她的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凉，像是软乎乎的爪子轻轻摁在了她的皮肤上。
    这熟悉的触感——
    “小右！”
    滑落，她右手的袖子动了动，从袖口处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小右闻到杏仁酥的甜香，金色的大眼睛里立马放出光来，可视线一转，却不料与正抓着裤子往腿上套的秦佑，当即眼角微抽。
    小右：“.天哪，这才大早上啊，恶臭情侣，啧啧啧！”
    感叹完后抬头，却见苏君欣和秦佑皆是一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自己，不解地眨眨眼。
    “都盯着我看干什么？难道沉睡这么久，我又变帅了？”说罢还特高兴地抬起爪子摸摸自己的脸。
    旋即，它也发觉了不对劲。
    “哎哎哎哎哎！我、我为什么会说话了！！！”
    苏君欣也想问。
    不过是沉睡了小半个月，以前那个只会边“嗷呜嗷呜”边手舞足蹈的小右，怎么突然会口吐人言了？
    三双眸色不同的眼睛里，都透着相似的惊讶。
    “小右？”苏君欣伸手戳了戳它似乎长长了些的龙角。
    “主人，我在！”小右下意识答，然后捂住自己的嘴，“主人，你能听到我说话？”
    秦佑眸光微闪，视线在小右脊背上边缘愈发锋利的龙鳞上一扫而过，心中已然明了。
    梦境中闯入外来之物，作为他神魂一部分的小右，自动吸收了那些外来之物上附着的灵力，成长了。
    不过他居然有在它身上感受到一丝被梦境排斥的压力，这倒是稀奇事。
    秦佑暂时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走上前，故作疑惑：“姐姐，这条小龙是你的宠物吗？”
    苏君欣简短地将小右的来历介绍了一遍，又对同样满脸困惑的小右解释：“秦佑他正在觉醒异能，暂时失忆了。”
    小右微怔，先是一喜。
    哎嘿，这个老占主人便宜的人居然失忆了，还看起来傻乎乎的，本龙终于可以把主人的宠爱抢回来了！
    可紧接着，在看到秦佑体内那一如既往的浑厚力量时，它又如被当头打了一棒般熄了火。
    哦，原来又是装的。
    呵呵，男人。
    小右悄悄冲秦佑翻了个白眼。
    苏君欣却没注意，这时候有更值得她惊讶的事。
    “小右，你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还是这么软乎乎的正太音，虽然语气老气横秋的像是个小老头。
    小右回神，从她手上跳下来落在桌上，顺手摸了块杏仁酥往嘴里塞。
    嗯，美味——
    咽下口甜丝丝的杏仁酥，它含含糊糊开口：“我也不知道，只记得睡了很久很久，一醒来就看见你俩.咳咳，然后就发现自己会说人话了。”
    苏君欣也没解释刚才两人是在检查身体，目光在小右周身仔细打量，很快注意到它不仅龙角长长了，身子也变长了几寸，就是肚子瘪瘪的，看着似乎还掉了些肉。
    上辈子的十年，它可是从来没长大过，一直就是自己的一臂长。
    “所以你这是，在梦里进化了？”她又戳了下它的龙角。
    小右点点脑袋，抱着杏仁酥吃得满桌掉渣，忽然动作顿住，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视线在秦佑身上飞快扫了下。
    秦佑扬了扬眉，嘴角翘起，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它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沉睡时做了个梦，梦里有秦佑。
    他的脑袋上似乎也有和自己一样的银色龙角，不过十分大，看着也威武。
    看着对面餐勺上映出自己那一对才几寸长，甚至摸起来还有些软弹的龙角，小右用力啃了口杏仁酥。
    笑什么笑，哼哼，我总有一天一定会长出比你更厉害的龙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