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枷锁
    楚倾眠开开心心地拉着他往右走，林荫道结束后的一个转角，苏成意抬起头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已经不能说是一栋房子了，这完全就是个.庄园啊。
    守在门口的看门人隔着老远看到楚倾眠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拉开了大门。
    此时正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小姐。”
    楚倾眠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这样。
    两人一路往里走，一路都有穿着同色制服的人在行礼。
    楚倾眠不由得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苏成意，似乎怕他会觉得不自在。
    她平时已经很努力地在跟家里的人提意见，说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用不着这样正式。
    但他们都是当面表示知道了，下次该行礼还是行礼。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
    因为平日里如果习惯了平等相处，妈妈回来的时候，说不准就会忘记要调整回去。
    那可就惨了。
    不会挨教训，不会扣奖金。但是会直接被开除。
    反正想进这里工作的人多得是。保姆保卫园丁厨子，每个职业都在排着长队等面试。
    楚大小姐是个平易近人又活泼可爱的性子，一点都没有养尊处优所带来的优越感，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她更好相处的小主人了。
    所有来这里工作的人都对楚倾眠赞不绝口，也正因为如此，想继续在这里工作的话，就必须不被夫人抓到把柄。
    在喊楚倾眠“小姐”的时候，人们也会顺带着叫旁边的苏成意一声“少爷”。
    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人并肩往里走，庄园内的建筑总体偏向于欧式古堡的风格，入目是精致的古典雕塑和各式浓郁叠翠的乔灌木。
    在寸土寸金的清江区，居然屹立着这样一片占地极广的私人庄园。
    苏成意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下。
    自己对于楚家的财力还是有一定的误解。
    不对，应该是大多数人对于楚家的财力都有误解。
    就是不知道这是楚远江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太过低调了。
    难怪楚倾眠会知道西北门出去是片湖呢。
    因为这片湖估计也是她家里的一部分。
    “小姐午好。请问这位少爷是？”
    穿过草木繁茂的前园，终于走到了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迅速大步走上前来迎接。
    “联姻对象。”
    楚倾眠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
    什么鬼。
    苏成意忍不住侧头看了满嘴跑火车的这家伙一眼，后者正像觅食成功的小狐狸一样偷笑着。
    西装男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两人，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联姻对象当然是不可能的。
    楚家就这一个独生女，自小就是百般呵护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算对方是什么总统儿子，视女如命的楚先生也不可能会同意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受这种委屈。
    被苏成意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楚倾眠小声“哼”了一声，又笑着重新介绍道：
    “这是我同学啦，苏成意，他是韩管家。”
    “管家先生好。”
    苏成意点点头打招呼。
    “苏少爷好。”
    韩管家马上伸出手来和他握手，两人手心轻轻一握，又各自收回。
    他对于这个名字早有耳闻。
    楚先生私下和他评价过，说这小子不简单，假以时日，一定是个难以控制、不好对付的人。
    高司机倒是对苏成意评价很高，直截了当地就说对他很欣赏。
    当然，更多的印象还是来自自家小姐。
    楚倾眠自小就是个表达欲很强的小朋友，就连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喜欢碎碎念。
    原本以为长大了会成熟内敛一些，但直到现在快要高中毕业了，她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澄净通透的性子。
    回到家以后，首先和管家聊的就是今晚想吃什么。
    再然后就是学校发生的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成意”这个名字就开始频繁出现在小姐的口中。
    虽然嘴上时常在抱怨着他为什么又是第一名啦，和他说话又不理不知道在拽什么啦，但小姐一谈起他，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
    韩管家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而且这还并不是短暂的少女心萌动，而是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存在着的，甚至可以说是伴随着小姐慢慢长大的一份感情。
    因此他对于这个叫苏成意的少年，一直心存好奇，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
    韩管家活了大半辈子，算得上是阅人无数，此时表面上笑得春风和煦，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面前这位传说中的苏成意外表看上去还有些属于中学生的稚气，但一双眼睛却很深沉。
    瞧着像一汪黑色的潭水似的，完全看不清深浅。
    在这种年纪拥有这样淡漠而且疏离的气质，就会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苏成意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韩管家从头到脚扫视过一遍了，他只是有些犯困。
    楚倾眠精神很好，她自顾自拉着苏成意就往里走。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呀？”
    “不用。”
    中午刚被林姐姐投喂过一顿大餐。
    北欧现代风的客厅装修得很大气，角落摆着一架施坦威的定制钢琴，华丽的吊灯投射出暖色的气氛。
    墙上挂着几副古画，苏成意略略扫了一眼，应该是真迹。
    “你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吗？算了，你和我一起去楼上吧！”
    楚倾眠提着裙摆先一步踏上旋转设计的楼梯，冲他招招手。
    “我就在这边等伱吧。”
    苏成意摇头。
    进卧室什么的有点太没有边界感了。
    “哎呀，你和我一起嘛。”
    楚倾眠抱着栏杆耍赖。
    拗不过，苏成意只好跟着她的脚步往上走。
    看到二楼的构造之后，苏成意才知道边界感什么的还是自己太没见识了。
    他以为走进卧室了，脚步一顿，赶紧退出来，看到楚倾眠疑惑的表情之后，他才意识到
    ——这只是衣帽间。
    楚大小姐的衣帽间面积比他家一整套房子还大。
    衣柜里感觉能塞进去一百个人。
    各式各样的奢侈品牌定制，logo看得他眼。
    很难想象会有人早上起床，选择路过一大片这样的衣服，去换上一中朴实无华的蓝白校服。
    “苏成意，你帮我选。”
    楚倾眠笑吟吟地随手拿了几套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
    “晚上不是要上自习吗，你不穿校服？”
    苏成意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倾眠嘴角的笑容逐渐垮掉。
    “哼。”
    虽然不情愿，但对于学校规定，小班长还是要以身作则的，她拿着熨好的校服转身走进了更衣室。
    苏成意侧头往百叶窗外看，和绿色灌木主题的前园不同，后园是团锦簇的，各式各样的种争相斗艳。
    几位园丁正拿着剪刀小心修剪着。
    再远一点隐约能看到一片天蓝色，是私人泳池。
    难怪楚倾眠多吃不胖。
    从客厅吃完饭回房间都得算是个燃脂运动了。
    这时候韩管家轻轻敲了敲衣帽间的门，微笑着说：
    “苏少爷，这边茶室有点心。”
    苏成意点点头，站起身来。
    跟着他走到另一边的茶室，装修风格有些偏古典。
    紫檀木茶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中式点心，阳光透过落地窗折射在地板上，两人对坐下来。
    韩管家煮茶的手艺看上去很专业，紫砂壶碰撞，空气中瞬间茶香弥漫。
    “苏少爷请尝尝，明前龙井。”
    苏成意吹了口气，轻啜一口。
    香气浓郁，滋味甘甜。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外公喜好品茶，若是尝到这一口，想来会大加赞赏。
    “苏少爷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
    韩管家问话的时候，语气放得非常柔和，让人没有心理负担。
    就像是亲戚朋友间唠家常的样子。
    这想来也是他作为管家要进修的技能之一。
    苏成意虽然这样想着，但并不抗拒，只是语气平静地回答：
    “临近高考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苏少爷如果想看电影的话，地下室设有私人影院。想打球的话，也有球场。”
    “暂时不想。”
    苏成意把杯子里的热茶喝完，感觉一道暖流从喉咙汇入胃中。
    下午喝那几杯酒精饮料所带来的不适感瞬间消除了不少。
    韩管家立刻很有眼力见地帮他满上。
    “苏少爷如果想.”
    “管家先生。”
    苏成意打断了他的话，慢悠悠地接着说：
    “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没必要拐弯抹角的，他不累，自己都要替他累了。
    韩管家低头笑了笑，没想到会被这样一个年轻人戳穿内心。
    “苏少爷觉得我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成意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还以为会查户口一样地问他一些关于他家庭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也是，楚家这种程度的话，其实已经完全不必在意这些了。
    苏成意手肘撑着茶几，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
    “你会转头就告诉她吗？”
    韩管家摇头一笑，
    “不会。只是.”
    他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起来，良久，叹了口气。
    “苏少爷觉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很幸福吗？”
    苏成意端详着手里纹路精致的茶杯，没多想就回答道：
    “对我来说，幸福和住在哪里没多大关系。”
    小时候住在老城区拥挤狭小的二居室里，不觉得幸福。
    长大之后一个人住在魔都市中心的大平层里，也不觉得幸福。
    “先生和夫人都很忙，大多数时候，小姐都是和保姆以及我待在一起。”
    “从学会走路开始，小姐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穿着会发出吱吱声的那种鞋子，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苏成意知道那种鞋子，名字是“叫叫鞋”。
    只要脚踩就会发出像小鸭子一样的叫声，非常吵。
    他从小就很嫌弃爱穿这种鞋子的同龄小朋友。
    “我有一次很好奇，就问小姐为什么。她说，这样子屋里就没有那么安静了。”
    “小姐自小就被教育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她的确也做得很好。但偶尔我会觉得，她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开心。”
    “苏少爷，你觉得呢？”
    韩管家的表情很诚恳，已然是取下了刚刚那副刻意摆出来的温顺面具。
    苏成意低头垂眸，看着茶杯里上升的雾气。
    他其实也这么觉得。
    如果要学校里的同学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楚倾眠的话，大多数人绝对会说“完美”。
    品学兼优，待人真诚，是个拿着显微镜都挑不出来毛病的人。
    但是哪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呢？
    完美既是一种最高程度的赞赏，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两人正在沉默时，已经换好衣服的楚倾眠“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害我找好久”
    她嘴上抱怨着，却很快倚着苏成意旁边坐下，伸手拿了一块儿还冒着热气的蝴蝶酥放进嘴里。
    “嗯！今天是马阿姨值班吗？好好吃。”
    她带着笑容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不是说要去看小狗吗？”
    苏成意抬手抽出纸巾，擦了擦她嘴角的饼干渣。
    “对哦，那我们现在就走叭！”
    提到小狗，方才像个无骨生物似的靠在苏成意身边的楚倾眠又一骨碌爬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
    “在哪里碰到的小狗？”
    苏成意有些好奇地问。
    “早上我问你要不要吃早饭，你说不吃。我就自己吃完然后出门散步了。”
    楚倾眠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走在前面，高马尾一甩一甩的。
    “然后嘞，我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一个院子里有一只被铁链拴起来的大狗狗！我走过去的时候，它就已经听到我的脚步了，但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叫。”
    楚倾眠伸手比划着狗子的大小。
    “然后我就跑回家，戳了一个鸡蛋拿去喂它。一开始它还不过来呢，我叫了好久。”
    确实叫了很久，狗子还挺高冷，苏成意回想着她拍的视频。
    “喂完之后我本来想摸摸头的，可是它冲我呲牙！旁边的保安大叔也跟我说，不要伸手，它会咬人的。”
    楚倾眠叹了口气。
    苏成意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想笑。
    “你这么喜欢小狗，为什么不养一只？”
    他忍不住问道。
    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家，别说养一只了，养个一百只都绰绰有余。
    直接可以组成狗狗军团了。
    没想到说到这个，楚倾眠更加可怜兮兮了。
    一边的韩管家看了看眼色，出声解释道：
    “夫人对动物毛发过敏，又有洁癖，打小就不让小姐和小动物接触的。”
    原来如此。
    听上去这位夫人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啊，结合一下不让楚倾眠吃路边摊的事迹，和刻板印象中的豪门太太形象差不离。
    楚倾眠重重叹了口气。
    “我连去猫咖撸猫，回家之后都得立马洗澡。上次和学校的大胖橘玩了一会儿，一回家妈妈居然回来了，心脏病都给我吓出来了。”
    韩管家只送两人到门口，挥手告别之后，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楚倾眠说的那个院子。
    视频里还看不太出来，现在一看，简直不能说是老旧了，是破败。
    看上去完全就是没人住的荒废模样。
    狗子背对着栅栏趴在树下打盹，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抬。
    “小狗狗，我又来看你啦～还有苏成意也来看你啦！”
    楚倾眠扒着栅栏门兴冲冲地打招呼。
    兴许是早上那颗水煮蛋起了作用，狗子纠结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走到门口。
    虽然还是没有摇尾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兴奋的楚倾眠。
    苏成意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这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狗子是什么品种。
    “伯恩山犬.”
    对照了一下毛色和体型特征，应该就是了。
    “伯恩山犬精力充沛，富有礼貌。”
    哈？
    苏成意又看了一下面前这只笨重的大狗。
    “古代罗马人曾用伯恩山犬作为军犬，运送军用物资或者救援伤员。”
    啊，就是祖传拉货的。
    “苏成意你看。”
    楚倾眠正用地上捡的树枝代替手摸着狗子的脑袋。
    狗子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抗拒的，但尾巴已经不受控制地摇起来了。
    苏成意暗自感叹，还好人类没有尾巴这种器官啊。
    不然有什么情绪全都明牌展示了。
    两人陪小狗玩了一会儿，但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骚扰了它一会儿。
    楚倾眠原本是想要拉着他回家吃饭的，但苏成意还得回去换校服，于是两人只好分头走了。
    临走之前，苏成意向着不远处值岗的保安大爷打听了一下。
    原来这家主人常年不在家，所以需要一条狗看家。
    这只狗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最少也有七八年，估计已经步入了狗子的老年期。
    所以有时候不是不想理人，而是单纯年纪大了反应迟钝啊。
    狗窝的环境也并不好，脏兮兮的，如果不是伯恩山的特征太过明显，都很难辨认出品种。
    苏成意看着它脖子上沉重的铁链，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铁栅栏。
    七八年的时间，它就一直被栓在这里。
    保安大爷会定时投喂它一些吃的，让它不至于饿死。
    但现在的宠物狗们所吃的罐头啊，零食啊之类的，恐怕是尝都没尝过。
    坐井观天。
    狗子会不会以为世界本来就只有这么大呢。
    苏成意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他靠在公交站牌旁，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时不时有几只燕子翱翔而过。
    原以为要等很久的，但他这次运气很好，只过了一分钟，回家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就停靠在了路边。
    然而苏成意的脚步却定在了原地。
    燕子虽小，倒是衬得天空广阔极了。
    直到车开走，他才转身走向小区旁边的超市，买了一根小臂粗的超大火腿肠。
    重新绕回刚刚的位置，这一次狗子听到他的脚步，居然很快就有了反应，慢慢踱步过来。
    火腿肠对于狗子还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苏成意慢条斯理地剥着包装，狗子已经原地转着圈，流了一地哈喇子了。
    他一块块掰碎了投喂，直到这一根超大火腿肠喂完，他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狗子因为年纪大，棕色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
    苏成意和它对视了半晌，大着胆子把手伸过栅栏。
    但也随时做好了缩回手的准备。
    搏一搏，被咬了不过是几针狂犬疫苗罢了！
    没想到狗子不仅没呲牙，居然还顺从地低下了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它已经不是视频里那只高贵冷艳的伯恩山了。
    苏成意薅着它的头毛，说道：
    “要是楚倾眠知道你一根火腿肠就被收买了，你的狗设可就崩了。”
    其实手感并不好。
    可能因为营养不好，又长期呆在脏兮兮的空间，它的毛摸着不仅不顺，甚至还有些扎手。
    想到这个，他又拿出手机来，拍了个撸狗的视频发给楚倾眠。
    反射弧长到月球：
    “？？？”
    “凭什么！！！”
    “我不服！！！”
    这反应让苏成意很满意，他笑起来，轻轻拍了拍狗头。
    “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罐头。”
    狗子仿佛听懂了似的，“汪”了一声。
    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听它叫呢，之前见到陌生人的时候也不叫。
    这样的狗子真的可以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吗？
    苏成意抱着胳膊又审视性地看了它一眼。
    好吧，别的先不管，至少体型上是足矣了。
    “拜拜。”
    走出一段距离，苏成意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它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沉重的铁链已经被拉直了，到了极限距离。
    这就是为什么他上辈子纵使孑然一身也依旧没有养小动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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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生：研究如何退学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