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因与果
    “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其实你也并没有按照你的老师的教诲和预言去执行，他的学说被认为是狂妄自大的，那你就不自大了么？”
    迈洛非常缓慢地扬起头，正视渡鸦。
    他的视野非常昏暗混乱，但迈洛还是非常迫切地想要从渡鸦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他要把这个人的一些显著特征印刻在自己脑海中。
    因为潜意识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在真实世界里遇到对方，而不再只是在亡灵的视角里进行窥视。
    面对这么一个危险的角色，迈洛必须要保证自己在现实世界能够第一眼就认出对方。
    渡鸦微微眯起眼睛，他也在认真地打量着濒死的迈洛。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些许奇怪之处，盯着迈洛那仅剩的一只眼瞳看了良久，最后开口道：
    “你的思维好像很清晰，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反应。”
    迈洛被渡鸦敏锐的洞察能力惊到了。
    不管怎样，在渡鸦的视角里，他所看到的确实是濒死的卡尔，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时刻维持着那份猜忌的心理，对一切都保持着怀疑。
    甚至仅从寥寥几句对话，就判断出了眼前这个濒死的卡尔身上有问题。
    地下室里，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氛围显得极其低沉。
    渡鸦就这样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凝聚在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卡尔身上。
    这份沉默维持了很长时间。
    因为双方都想要在对手的身上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端倪。
    但对于两人而言这都是无比困难的。
    迈洛视野内的画面已经非常模糊，甚至光源都开始扭曲，他已然无法辨认出渡鸦眉宇间的细微变化，而渡鸦面对着一个溃烂了九成的将死之人，也同样很难看出什么东西来。
    “或许我应该让你留在那座祭坛里，这样你临死之前至少能看上一眼那腐朽的神躯，说不定你能听到只有朝拜者才能听到的呼唤。”
    渡鸦叹了口气。
    他眼中有些惋惜。
    看得出来，他对卡尔是抱有一定程度的希冀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至少在过去的某一个特殊时刻里他一度认为卡尔是有概率成为自己在这条路上的同行之人的，所以渡鸦才会在确认卡尔已经无药可救的时候表露出那样的神色。
    但他的情绪与常人不同，他并不因为死亡这件事情本身而感到悲痛，更多的可能是懊恼自己看错了人。
    “可能真的有人想聆听旧神的低语，但绝对不包括我……我是个人，我对旧神的蛊惑不感兴趣。”迈洛嗤之以鼻。
    “你这番话如果被老师听见了，他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渡鸦眉头一动。
    他口中的那位“老师”，穷极一生所追求的灵视，就是为了能够听清、看懂属于旧神的知识，那是无限趋近于真理的东西，虽然在宗教角度这是无比狂妄的欲念，但是从学者的角度来看，这种希冀是无可厚非的。
    就像在地下洞窟被迈洛一枪崩了的芙蕾雅一样，他们是被学识困住的人，他们已然触碰到了某些壁垒，感受到了常人所无法理解的痛楚，所以才会衍生出那样一种拥抱旧神的扭曲欲望。
    “那就麻烦你转达一下了。”迈洛对所谓的宗教神祇都不怎么感冒，又怎么会在意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教会学者的态度。
    在这一点上，丽贝卡对他的评价是最准确的——他是一个没有敬畏之心的。
    ……
    但是随着这几句话说出口后，渡鸦开始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忽然站起身，在昏暗的房间内转悠了几圈，皱着眉头低声自语着。
    他的情绪开始变的有些焦躁不安，就好像遇到了什么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正迫切地想要找到正确的思路。
    唰！
    他忽然转身从墙壁上抽下一柄用于装饰的礼剑，直勾勾地钉入了迈洛的胸膛。
    礼剑的剑锋从迈洛的后心贯穿而出，没入墙壁两寸有余。
    而渡鸦则是维持着双手握剑的姿势，他面目狰狞地盯着眼前这个浑身溃烂的人，眼睛几乎要渗出鲜血一般，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是谁！？你不是卡尔！！”
    ……
    饶是迈洛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也被渡鸦这恐怖的洞察力震慑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亡灵视角的幻境中维持住了自我意识，他身处于卡尔的记忆中，却没有忘记自己是迈洛，并且此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迈洛的思维在进行主导的情况下说出口的。
    迈洛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他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仅存于臆想，还是说三年之前真的发生了这场本不该存在的对话。
    但这唯一保持了清醒的一次，就被渡鸦识破了。
    他居然能够辨认出此时在于自己对话的人不是卡尔！
    为什么？
    就凭他对卡尔的了解？
    就凭迈洛说出来的那几句话？
    这个人，太恐怖了。
    ……
    咔嚓！！
    礼剑被渡鸦压得微微弯曲，发出丝丝扭曲的呻吟。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复杂，有抓狂的迹象，但也有几分惊恐，不过更多的还是疑惑与不解。
    站在渡鸦的角度，当他发现一个半死的人躯体内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灵魂，并且自己还与对方说了这么久的话的时候，他内心同样是波澜起伏的，丝毫不亚于迈洛此时的震惊。
    礼剑的刺入，让迈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冰凉，现在已经无关痛苦了，他觉得这场跨越时间壁垒的对话很快就要结束了，因为卡尔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脸上徒然露出一抹渗人的狰狞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渡鸦，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那……你猜猜我是谁。”
    渡鸦被吓得连连后退。
    一直到他的后腰被后方的桌子抵住。
    他猛地转身，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抽出钢笔快速进行记录。
    渡鸦的情绪似乎已经濒临奔溃的边缘，他开始浑身发颤，热泪盈眶，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灵视……是灵视！！老师说的都是真的……灵视是真实存在的！！！有人，有人在透过卡尔的灵魂窥视我！老师所说的窥视者，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啊！——”
    ……
    在卡尔的视角里。
    迈洛看到了渡鸦笔记本上那些扭曲的字迹，看到了昏暗房间里，渡鸦像是一个发疯的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他那高挑的身形在煤油灯光的照射下，影子显得极其狭长扭曲。
    在迈洛的印象里，渡鸦的笔记本上，原本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的。
    但是在这一刻，渡鸦那颤抖的笔锋下每一笔的字迹都是一致的。
    似乎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两种维持了很长时间的矛盾思维在这一刻达成了统一。
    就像他口中所嚎叫的内容一样：
    “原来这才是预言中所说的，伊克姆小镇隐藏着属于我的契机，窥视真理的契机……老师，老师没有骗我……人类并不是完全愚昧的生物，根本就没有必要让旧神降临，根本就无需再造旧神，人类自己就可以洞悉真理……”
    ……
    迈洛的视野开始变的黯淡。
    他幡然醒悟。
    这场诡异的对话是真实存在的。
    三年前的这座地下酒厂里，有一个不存在的人，借用卡尔的身体说出了那些话。
    那个人就是现在的迈洛。
    ……
    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渡鸦彻底颠覆了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造神之路，因为灵视的存在已被证实，他跟不存在的人进行了一场对话。
    渡鸦开始寻求提高灵视的方法。
    他开始寻找旧神的图腾、文字……
    尝试各种违背人道的方式，去获取灵视，去寻找那个曾经与自己隔空对话的陌生灵魂，去理解旧神的真理。
    ……
    所以才会有发生在楠薇城的那一系列挖人眼的连环凶杀事件。
    就像渡鸦说过的那样——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是早有定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