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万界心头一震。
    这位总部情报官的眼神、笑容，和她所诉说的每个字一样具有着不可描述的蛊惑力，稍有不慎就会失足陷落，被覆着蜜糖的深渊掩埋……
    恍然回神间，谛听万界下意识地望向按在自己肩膀的手，他抬头对姜潜笑了笑，表示自己无碍。
    然而百小溪那冷静的、独具魅惑的声音却再度传来：
    “你以为潜龙勿用为什么要拉你一把？开一次门可是明码标价的上千万，但动手杀你非但不会有损失，还可以获得更多……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放过你？”
    谛听万界哼笑一声：“因为我身上除了1.5亿的筹码，还有身为五态·综合体的战斗力。”
    姜潜与叶小荆相视一眼，并不试图阻止两人的对话。
    “哦？挺聪明的嘛，”百小溪循循善诱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应该能想到自己注定被‘内部清算’的结局吧？”
    “是啊，不过那得是干掉你之后的事了。”谛听万界道。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甚至没有情绪的起伏。
    这令百小溪多少有些讶异。
    按照正常的发展，当一个人知晓自己是被用作借刀杀人的“工具”后，难道不该是惊讶、愤怒，甚至是撂挑子不干吗？
    谛听万界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他的表现又太过淡定。
    不过百小溪很快就明白了：“哦，原来你们已经谈好了价码……”
    只有这一种解释可以合理化谛听万界的反应。
    “是啊，你说的这些，潜龙勿用早就提前跟我谈过了，现在我能站在你面前，就是共识后的结果。”
    “果然。”百小溪笑意渐深。
    她善控人心，自认很了解这位远古部族青年才俊，此人虽年少成名，却始终秉持着谨慎务实的行事风格，绝不似其他的世家子弟那样天真愚钝，更不是个会为义让利的理想主义者。
    能让这样的人配合作战，必是开出了能让对方满意的条件。
    想到这里，百小溪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短发，视线从谛听万界转向姜潜，换了个进攻方向：
    “看来还是不能小看我们的副本终结者，你真是越来越让人着迷了……”
    “百老师要是有意让贤，我不介意把这个名头再坐实一点。”姜潜笑着附和了一句，老太太的裹脚布已经悄然藏在背后。
    “那要你有本事过我这关才行啊。”
    百小溪眯起眼睛，脸上笑容不减：
    “只是现在的你连五态的门都还没摸到，凭什么与我一战？一个刚迈入权贵行列的新人，怎么拿得起「豪赌」的首杀？”
    说着，她又将矛头对准谛听万界，似乎已经觉察到对方的犹豫：
    “考虑考虑吧，与他合作你的赢面有几分？与我合作，我保你进决赛圈。”
    谛听万界听了，垂在身侧的手掌暗暗攥紧。
    “我知道，刚才你是没的选择，但现在……想想吧，关键抉择可不好意气用事啊。”
    百小溪句句戳在谛听万界的心坎。
    沉默暗涌。
    俄顷，谛听万界的笑声划破寂静！
    “哈哈哈……前辈这是在鼓励我临阵倒戈啊，抱歉这不是我的性格，而且，我也不想再被你耍一次了！”
    百小溪的笑容随之收敛：“有志气。”
    交易不成，只待开战——
    即将以一敌三的百小溪迅速抢占先机，娇小的身躯张开臂膀，一股无形的能量辐射出去，撞击在姜潜迎面丢出的侠义斗篷上！
    平铺展开的斗篷犹如被狂风鼓起的巨大窗帘，在空中凹出一个夸张的半弧，眼见就要兜不住了，谛听万界迅速抽身退开。
    然而下一秒，斗篷却如弹簧般将被包裹住的能量弹射了回去！
    这一来一回不过须臾，回弹的能量流撞上百小溪背后的墙体，“唰”地扬起一阵烟尘……
    “你这斗篷，能防住无形之力？”谛听万界惊了。
    据他所知，百小溪刚才那招绝对不是普通物理防御能拦得住的，它对实物作用甚微，却可对人的精神造成破坏性的伤害。
    此时叶小荆已经挥刀砍了过去，她的动作之神速足以令百小溪无暇他顾。
    “厉害吧？”姜潜故作神秘地朝谛听万界笑了笑，麻利地收起侠义斗篷，只见那条斗篷的背面歪歪扭扭地缝了一张儿童手帕，怪难看的。
    侠义斗篷包不住的防御，反弹手绢可以。
    再不济还有吞精兽可以顶上去……
    “别以为我不识货！是「儿童乐园」里的好东西吧？首杀的奖励果然不赖啊！”
    “你再废话下去，咱们三个一起谢幕，首杀的毛都摸不着。”
    姜潜话音未落，叶小荆便退出战圈。
    接着，无数飞舞的耳鼠突然从百小溪背后喷涌出来！这些牙尖爪利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朝三人发动无死角进攻！
    尖锐的叫声不绝于耳，而百小溪却在混乱发生之际消失无踪。
    “小心，她在锚定攻击对象！”谛听万界捂住耳朵，接连快速闪避，耳鼠的叫声分明就是在针对他的能力。
    “那她就打错主意了。”
    姜潜趁着如潮的耳鼠奔流将至，寄出老太太的裹脚布！
    狭长的裹脚布绕场飘开，所有误打误撞撞上来的耳鼠纷纷中招，犹如被调了慢速的木偶噼里啪啦摔了满地……
    此时叶小荆已经攀上天顶，以节肢动物特有的抓手倒挂在上方，谛听万界则出现在姜潜背后，两人背对背形成防御。
    “没抓到她是吗？”谛听万界低声道。
    “不一定，再等等。”
    姜潜说完，叶小荆十分默契地旋起螳螂双刀，如旋风般落向地面，接着以双脚为轴，如陀螺般高速飞旋着展开绕场“清扫”！
    她动作轻盈，速度奇快，身影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鼠叫声凄绝。
    不幸被她斩成两截的耳鼠尸身迅速干枯零落，如腐朽的落叶般铺满地面……
    “呸！臭妮子，好恶毒的手段！”
    凌空一声痛骂，口吻像极了泼妇骂街，瞬间惊醒了旁观的姜潜和谛听万界。
    “是她的声音！”
    “哈哈，中招了……”
    老太太的裹脚布除了能限制行动、使动作变慢外，还能令中招者染上骂街、吐口水的恶习！
    更悲催的是，染上的“恶习”将完全不受控制地表现出来，令人无地自容，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绝杀。
    姜潜循着百小溪的声音奇袭而去！左手毒牙异生，选用不可逆生物毒液；右手冰蓝蚀骨刀，淬取高浓度诡异污染源，主打的一个五毒俱全。
    随着姜潜的迫近，尸鼠堆中艰难钻出一只双眼泛红的小鼠，迅速幻化成人形，正是百小溪。
    她不退反进，竟赤手空拳迎着姜潜扑来——
    “不好！那是……”谛听万界的话说到一半，猝然音信全无。
    姜潜不觉睁大双眼，目视着百小溪如飞蛾扑火般撞上他的毒牙……
    他停下步伐，看向酥麻的双手，只为理清刚才发生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
    此时灵视已然全开，百小溪货真价实地扑了上来，胸脯撞上他的毒牙，然后便又消失了……消失无踪！
    哪怕是凭借灵视广阔的视角也找寻不到……
    一同消失的还有谛听万界和叶小荆。姜潜蓦然回首，整个开间里竟只剩下了自己。
    梦境？
    姜潜记得，晋升五态后的百小溪拥有将人拖入梦魇的能力，而一旦中招，凭借自身的挣扎是很难脱险的，形如任其宰割的羔羊。
    “大意了啊……”
    姜潜笑得饶有兴致，很自然地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转瞬毒牙伸展，猛地朝身侧挥出！
    百小溪的身影在半空中消散，又在不远处凝结，含笑看着他。
    姜潜情不自禁地追上去，伴随着肾上腺素的急速飙升，他的出手更加干净利落、招招致命。然而每次的全力一击，却都好像差一点点，让百小溪恰好溜掉。
    她始终出现在距离姜潜很近、但又无法立刻击杀的位置，然而每当姜潜想要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时，她又奇迹般地近在咫尺，仿佛再不出手就要错过绝杀的好机会。
    不对……姜潜额前沁出细汗，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
    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再一次全力出击。
    五指毒牙划过的是百小溪的身影，仍是击而未中，差一点点，但姜潜却忽然觉察到双手的指节在隐隐作痛……
    掌心濡湿的触感，不像是毒液……
    他下意识地摊开双手，赫然惊觉：长在自己身上的竟是一双女人的手？！
    “这……？”
    姜潜动了动手指，这双“女人的手”便驾轻就熟地攀上了他的侧脸，细致地整理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再抬头时，对面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仿佛他和百小溪的身份发生了奇妙的置换，他的意识跳出了本体，在从相反的视角审视自己……这感觉太诡异了。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杀我，难道是想……”
    心跳加速，可能的真相逐渐在脑海里拼凑成型。
    姜潜就这样愣在原地，犹如断了线的人偶。
    然而，在海市蜃楼般的杀机迫在眉睫之际，断了线的木偶忽然仰天长啸！
    ——红鳞残龙于笼中觉醒，交错的獠牙间发出隆隆低吼。
    隐藏的龙牌技能发动：大赦。
    这是针对于群体精神攻击的豁免技术，克制的正是百小溪的能力！只不过，该技能无法对发动技能的持牌者本人进行赦免。
    但姜潜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大赦发动之余，百小溪的掌控力卷土重来，与姜潜角夺身体控制权！
    恍惚的瞬间，他能通感到女性的歇斯底里，急躁，惊惧等复杂交织的情绪，这些杂乱的情绪像流浪的孤儿般在他的身体里穿流，在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撞击中溃不成军……
    姜潜蓦然睁眼。
    伴随着胸前的丝丝痛痒，叶小荆急促的喘息声响在耳畔……
    他低头看去，螳臂锋利的刀锋正横陈在他的胸前，如锯齿般的利刃已完全嵌入皮肉，成功触发了他向来迟钝的痛觉。
    然而对他出手的叶小荆也并不好过。
    据姜潜粗略观察，她身上至少有三四处“咬伤”，伤口或深或浅，有的伤口周围已经中毒发黑……
    “……小荆？”姜潜尝试着唤道。
    他发现叶小荆眼中的神采已愈渐黯淡。
    “潜龙勿用！你特么终于醒了？还愣着干什么？！”谛听万界在不远处声嘶力竭道。
    他的状况不比叶小荆好多少，胸前的红铜铠甲被攻破了，位于腹部的刀伤割口很长，正血流不止。
    姜潜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中的冰蓝蚀骨刀，黏糊糊的血浆直从刀柄蔓延到手腕。
    无疑，两人的伤势都跟他脱不开干系。
    好一招借刀杀人……姜潜知道，这就是总部高级情报官百小溪妙手编织的迷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踏入了对方的陷阱……
    姜潜抽手推开拦在胸前的螳臂，任由伤口被撕开，他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去，“威慑”与“蛇影潜行”同步发动，刀指谛听万界！
    谛听万界先是一怔，然后立即配合地弯腰屈膝，露出背后攀附的一只雌性耳鼠……
    耳鼠受惊般地甩尾腾空，在冰蓝蚀骨刀刺向它的瞬间，骤然化为百小溪真身翻滚着向后滑开数米，抹了抹嘴角的血污，略显狼狈地仰头看向三人：
    “呵，想不到这样还能被你们翻盘……”
    她利用三重关联梦，分别擒获了姜潜、谛听万界和叶小荆，以姜潜为“刽子手”，让三人在各自的梦境中彼此自相残杀！
    事情进行得悄无声息，无比丝滑，原本就快要完成杰作，谁料姜潜突然“垂死惊坐”，以令她陌生的破寐术粉碎了谛听万界和叶小荆的梦魇！令危在旦夕的两人迅速清醒不说，还把唯一滞留在梦魇中的姜潜也捞了起来……
    “不该如此啊，你怎么会看破呢？”
    百小溪想不通。她想不通姜潜究竟有多么强的定力，在梦魇状态中还能保持清晰的认知和判断。
    通常来讲，人在梦境状态时的精神状态和精神分裂病人并无太大的区别，他们在梦中行非常事，却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身处与现实分别的“梦”中。
    “都怪你的设计太狗血了。”
    姜潜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狂怒”模式与“威慑”双开！势必一战定输赢。
    在他看来，百小溪是比金雕武圣更危险的对手，和这样的对手周旋得越久越不利。
    百小溪顿时变了脸色，刚刚破功的她被迫与姜潜短兵相接，几个来回就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虽身为五态·综合体，但毕竟在近战能力上并没有像金雕武圣那样的功底和自信，也不像姜潜，得到过「收容」副本那样的好机缘，面对实力超常拔高的姜潜，她的战斗极限很快就被逼了出来——姜潜如杀神附体，可怕的破坏力不分轻重，每一击都倾尽全力，所过之处，无不触目惊心。
    两人在开间中辗转腾挪的数个回合，几近把整个监控室掀翻！
    “喂……”谛听万界欲言又止，他能觉察到这超乎寻常的破坏力正在失控。
    但他不敢叫停！
    现在姜潜是他们三人中唯一的有效战斗力，倘若不能完成绝杀，三人都将功败垂成。
    只能听天由命了……
    终于，屏幕熄灭，线路起火，早就不堪重负的8层枢纽终于濒临崩溃！
    警报似在哀鸣，整栋楼都跟着战栗起来……
    【警告！警告！】
    【8层枢纽设施严重损毁，副本进程濒临瘫痪，正在重载……】
    叶小荆缓缓从重伤中恢复意识，一睁眼，便见不明落体从天而降！
    她勉强躲过了这块迎面砸来的钢板，才惊讶地发现姜潜还在对百小溪穷追不舍。
    谛听万界半蹲在地上，身体处于极限状态，已难挪动分毫。
    “住手！潜龙勿用！”
    来自副本的警报声已响彻四人的脑海，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才第一次经历这种失控局面的百小溪差点儿就要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突然，唯一的电梯门“唰”地一声打开——
    一阵刺耳的杂音声过后，来自副本字正腔圆的提示音响彻现场每个人脑海：
    【尊贵的赌客，恭喜诸位顺利登顶，迎来“欲望之都”赌场最后一夜的狂欢！】
    【这是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想想看，以往从未有人取得过如此殊荣以——7亿赌资莅临巅峰之夜！哇哦，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
    百小溪怔了怔，想不到副本竟以快速压缩进程的方式来避免祸患，保证进程的完整性。
    提示音继续，就好像之前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毫无疑问，最后的巅峰之夜与诸位手持的筹码数额相关。它们不仅仅是一连串数字，还是终局嘉奖的标尺，是欲望的极限，是一切！哦，你能想象到的一切！一切！！】
    【但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
    【哦，我最尊贵的诸位客人，很遗憾，你们中只有两位能够参与今晚的巅峰赌局，是的，只有两位……】
    副本此言一出，临近电梯的百小溪迅速行动，一个转身避过姜潜的拦截，滑入电梯之内！
    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腰身，嘴角含着笑，目光得意地掠过三人。
    而热情洋溢的副本提示声还在继续：
    【好的，已经有一位贵客携着她的巨额筹码踏上了巅峰之夜的直通电梯！我们将马上出发，去往巅峰赌局现场~~】
    【需要提醒诸位的是：直通电梯限乘1人，电梯内禁制殴斗，违者出局。】
    【好吧，趁电梯往返的时间，请余下的三位贵客做出你们的决定——期待与你们顶峰相见！】
    ……
    “好好做个了结吧，顶峰见。”百小溪一改愁容，微笑着朝姜潜挥手。
    遭到损坏的电梯门闪着火花堪堪合拢，显示正在上升。
    姜潜眼睁睁看着目送电梯上行，再回过头时，谛听万界和叶小荆已经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同样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