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爱恨
绿娥和小童看得分明,美玉和陈铎在冷战,不同于来时大家欢畅的氛围,回程的气氛显得很压抑。
美玉甚至主动和陈铎分房睡了,就连小童都问起陈铎,“主子,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他一开始以为美玉是吃醋加上想起新婚之后的冷遇生气,现在看,她看着自己的杏眸都是一团寒气,那好像不止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几次叁番想要和美玉说说话,都被美玉各种搪塞过去,他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离美玉坐的远些,遥遥陪伴着美玉。
美玉坐在椅子上或是看书或是绣花,看起来平静如水只是暗自生着闷气,其实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在她脑海中,她不断拿起刀不断地砍杀陈铎,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然后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陈铎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拿出小马巷的地契,告诉她不管如何,她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包括现实中坐的离她很远的陈铎,甚至连她对兄长们的恨意都渐渐消散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陈铎,不过是虚幻中的他,前世冷酷无情的他,今生柔情蜜意的他,不断在她脑海中彼此拉扯,折磨着自己。
爱与恨在一个人身上汇聚,浓烈的情感冲击让她强忍着干呕,手下动作没了准头,针扎在了手上,血先流了出来,陈铎马上走过来拾起她的拇指,心疼将伤口含在嘴里。
疼,是后面才感知到的。
她知道,只要此刻她决定放下,她还能拥有钟情的丈夫。
可是她怎么对得起一生没做过坏事最后却上吊自尽的自己。
能活,就好好活着;活不了,就死。她向来如此,外柔内刚,决定的事永不回头,她恨了陈铎,就回不到不恨他的样子。
她收回手,抽出帕子擦了擦唾液和血,面无表情道:“好脏。”
陈铎讪讪一笑,“我应该漱口的,太着急了。”
“以后不用了,其实你不在我旁边,我就不会分神,就扎不到自己了。明白吗?”她看着陈铎。
陈铎脸上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点了点头,“我这就走,你先休息休息,等以后再绣吧。”他说完,就离开了,一应物品都让绿娥送来,好几天都没再来过。
他不来,美玉又生气了。
绿娥怯怯地问:“小姐,不是你让二少爷别来的吗?”
“我让他不来就不来,可见没有多少诚意。”美玉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正是像陈铎当初的所作所为,很合自己的意。
这话传到了陈铎耳中,他端着果盘过来找美玉,门关着,他敲了敲门,美玉没应。
此时他应该接着敲门,或是转头先离开,但他就是莫名懂了美玉的意思,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到整条船的人都议论纷纷,等到绿娥都上来问他,“二少爷,要不要先回去?”
这是美玉的冷待,他明白。
只要她高兴,他愿意按照她的要求做。
他又站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了门,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煦,“美玉,吃点水果吧。”
木制果盒里盛着今日各色水果,都已经去皮切成小块,可以用旁边的小叉子吃,美玉似乎难得有了好心情,“这都是你做的吗?”
为表诚意,陈铎确实是亲手而为,他抿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美玉插一小块梨放入口中,清脆的梨表面略微软了一些,她是不在乎这些的,还是找出帕子吐了出来,陈铎看着她的动作一愣,美玉正想看看陈铎脸上受伤的表情,他却朝着她伸出手,“是不是不好吃了?我再给你重新弄点吧。”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起自己当时感觉心意被糟践的感觉,恼羞成怒一般将门关上了。
陈铎吃了个闭门羹,差点把手中的果盒撒在地上。
绿娥和小童在一旁探着脑袋偷看,小童:“二少奶奶生了好大的气。”
绿娥道:“是啊,我从来没见过小姐和谁生这么大的气过。”
陈铎日日送果盒零食,美玉日日挑刺,二人就这么诡异地维持住了一个平衡,顺利地回了浣南。
到了后面,美玉已经看出来了,他对自己这样挑刺的行为简直当成了调情一样。
她的挑刺对他毫无杀伤力,那当初他对自己的评价怎么就这么重伤自己呢?因为自己讨不得丈夫欢心,会被休掉。他手里掌握着影响自己在陈家生存的权力。
她手里掌握着什么能报复他的权力吗?没有。
他不受制于她。
不管多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对另一个人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美玉失魂落魄地回了陈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在门口等着他们,热闹的接风洗尘宴,美玉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陈铎的眼睛关心地看向美玉,陈家人也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儿,陈锋见状忙转移话题道:“最近王公公从京城回来了,皇上要册立新后,需要的丝绸就从我们家和杜家一起征调,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孙露笑道:“这可是桩大喜事,我们一起举杯庆祝一下吧。”
众人举杯,美玉饮了一口酒,感觉憋闷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见美玉面色缓和了些,孙露调笑道:“美玉去了趟青州,怎么消瘦了些,是不是阿铎苛待你了?”
本是调笑的话,美玉抬起衣袖,眼泪便如同断了线地珠子滑落,满座皆惊。
“美玉,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忙问。
“老二,你是不是欺负美玉了?”大夫人面色一肃,连阿铎也不叫了。
美玉啜泣着放下衣袖,凄凄切切道:“二少爷说要不是孟小姐嫁人了,他就要休我娶孟小姐为妻。”
陈铎目瞪口呆,他有说过这话吗?他根本不可能说这话。
饭桌上四个大人看他的神色都不善起来,就连康儿都嘟起嘴看他,他看着美玉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正是有苦难言。
陈锋面容严肃地站起身,“阿铎,你跟我过来。”
两个男人走了,孙露把美玉搂在怀里安慰。
老太太和大夫人也一起安慰她,向她保证陈铎对她做不了什么,本该温馨的时刻,美玉却在心底呐喊,前世你们谁也没能阻止他休妻。
那是一种命运由他人掌控的寒意,她不愿意让那寒意继续蔓延,只能抬起头破涕为笑。
回了二院,小丫鬟传信来,陈铎被陈锋罚去祠堂跪着了。
若是以前,她应该马上去找陈锋,给陈铎求情,来维持自己“好妻子”的名声。
现在她只是神色淡淡的躺在床上,挥了挥手让小丫头下去了,她实在是累极了。
原来爱还能欲来维持,恨却消耗了许多力气,绿娥坐在床边陪着她,“小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和我说吗?”
美玉看向绿娥,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她闭上眼睡了一会儿,梦中显现出陈铎的模样,他教自己骑马,他陪自己在朝云寺外散步,他对自己的所有的好。只是好过了,前世他逼迫自己签和离书的模样又显现出来了。
那样的牵肠挂肚,那样的抓心挠肝,她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穿鞋走到梳妆镜前,水镜照出昏黄烛火前的脸,如同一个女鬼一般盯着自己。
她确实是个女鬼,只是已经失了做鬼的记忆。
这个梳妆镜抬回来的时候,她多么高兴,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还有梳妆镜这么一个私密的东西,谁都知道女为悦己者容,每次对镜梳妆的时候想到这是陈铎送的,心里都会涌起丝丝的甜蜜。
她出拳打向镜中的自己,平滑的镜面随之四分五裂,映衬着四分五裂的她,陈铎一瘸一拐地推门进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一刻,只有蛙鸣。
看着美玉拳头上的血淅淅沥沥从镜面滑落,陈铎几乎全身血液逆流,嗓子有股腥气不断上涌,他快步走上前,将她的手从镜面上移开,看着美玉的掌指处一片血肉模糊,陈铎头晕目眩地腿软了一下,他面色惨白看着美玉的伤口,声音里是不可自抑的悲痛,“你是疯了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玉没有回答,手上的痛延迟传来,她淡淡一笑,竟然有些许痛快。
她亲手弄碎了这面镜子,这个象征着曾经的美好的镜子,破镜是重圆不了的。
陈铎见她不说话,心里又急又疼,“如果你不高兴,你还可以去告状,让我跪祠堂,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或者你怎么罚我都行,不要伤害自己!”
他那双明眸此刻脆弱极了,有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美玉看得一怔,她当时出手只是因为痛恨这面镜子,和镜中女鬼一样的自己,还有这面镜子在自己心中承载的感情。
她只想毁灭它。
没想到他竟哭了。
不自量力地想,她好像找到了让他受制于自己的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