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两平衡
海棠在山东病了,这也并不是真的大病缠身,而是因为疲劳导致不舒服,需要喝药调理一下。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既不会让雍正母子两个担心,又可以避开接下来的安排。因为接下来的安排就是雍正去祭孔。
海棠对孔圣人是尊敬的,尊敬的是说出“苛政猛于虎”的这位老人家,而不是文庙里面的塑像,对他的子孙更没什么好感。
但是对于雍正而言,来山东不去祭孔无疑释放了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天下读书人都看着呢,天下坚持三纲五常的人也都看着呢。他不会自毁长城,也不会在汉人平息对满清的敌意后挑战儒家支柱。
他是头铁,他不是傻!
尊孔不仅仅是他的行为,也是历朝历代皇帝的行为。雍正内心如何想大家不知道,反正读书人们奔走相告,皇上要去祭孔了,这时候奔走的读书人忘了他们几年前因为官绅一体纳粮骂雍正骂得有多难听,那时候的雍正和所有的昏君一样,望之不似人君,天下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在这种此一时彼一时的气氛里,雍正要带着诸王贝勒和文武百官去祭孔。海棠不去,只能是病了。
海棠不去,山东港口水军当家人的莹莹也不去,她的理由是侍奉母亲。
然而王府还不能不出个人,扎拉丰阿就把他那套没穿过几次的礼服穿上,带着孙子孙女跟着圣驾去祭祀了。
海棠就在济南养病,乌雅氏把海棠母女两个接来说话,海棠就感慨起来:“现在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日日生龙活虎,从两千里外的青海赶回京城,压根儿不觉得累,一个月在马背上都察觉不出疲劳,现在不行了。”
乌雅氏说:“不单单是你这么想,去年我有一晚上,前半夜睡不着,快睡着的时候你四哥来请安,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后半夜早早地起来,到我寝宫外面嚎一嗓子,也别管我看见看不见,人家在外边儿磕完头之后该干嘛干吗去了。
这一下闹的我更是睡不着了,结果第二天起来,心口闷,眼睛涩,走路浑身都沉重,感觉行将就木,快不行了。我就叫了太医来,调理了半个月才缓过来,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你六哥晚上不睡哭闹一夜,我连着熬夜还是精神好。现在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海棠和这些女眷们在济南待着,百岁百寿安康这些小孩子跟着一去。
路上几个小孩子在一辆车里,天气闷热,路况不好,大家的心情也都不好。好在有安康这个活泼的人在,她叽叽喳喳不停地讲话,让这烦躁的旅途变得稍微不那么难以忍受。
百岁这时候抱着昏昏欲睡的百年说:“……什么披萨,不就是肉夹馍少了一层饼子吗?是不是百寿弟弟。”
百寿摇头:“大哥你说错了,我姐说的就是大饼子卷菜,弟弟听山东人说大饼可以卷一切,这不就是洋人的大饼卷肉吗?”
百岁点头:“有道理啊!”
他说完低头摇了摇怀里的小堂弟,这是老六阿哥的长孙,因为他家没人跟着出来,雍正亲自带着,就怕没人照顾让他受委屈了。百岁问:“百年弟弟,你说呢。”
百年迷迷糊糊睁开眼问:“到了吗?”问的时候把嘴角边的口水擦了擦。百岁说:“没有,我们说肉夹馍和大饼呢。”
百年摸摸肚子:“大哥,让你们这么一说弟弟觉得饿了,吃点什么?”
可是这车里没吃的啊,大队人马正在赶路也不可能为了他的小肚子让所有人停下。
安康说:“我有办法。”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刚把脑袋伸到外面,就有太监骑马靠近了问:“大格格,您有什么吩咐?”
安康说:“你去把我车里的干粮送来。”
车里的百年露出抗拒的表情,“我不要吃干粮。我听说百寿哥哥的牙齿就是啃干粮啃的。”
百寿开始换牙,听了赶紧捂住嘴。“我这不是啃干粮啃的,我这个是该换牙了。不过我姐姐的干粮吃了是真的会坏牙的。”
安康恼怒地说:“才不是,姑姑说了,干粮是干粮,赶路的是才吃点,又不是当饭吃的。”他担心小堂弟不乐意吃,就说:“百年弟弟,别听你哥哥的,这是好吃的南疆干粮,是赶路时候才有的美食。要不是因为咱们出这一趟门儿,我姑姑才不做呢。”
百年听了叹气:“我知道是什么了,我玛法常讲以前圣祖爷带着他们打仗的事儿,天山南北的干粮不就是馕吗?”
这还是干巴巴很硬很硬的干粮啊。
这时候太监在外面说:“大格格,奴才给您送来了。”
安康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接了盒子才缩回马车里。
盒子外面包着布,他把布打开之后又揭开了盒子盖子。
几个人都围上来:“这是什么?葡萄干?”
安康说:“玛仁糖,用核桃仁、蜂蜜、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大枣这些东西做的。”
要是海棠在,看一眼就知道是切糕。
安康拿了一块给百年:“吃吧,可好吃了。”
看着都好吃,百年都没接,直接张大嘴,让安康放他嘴里去。
安康掰了一点点喂给他,把剩下的几个掰开分给百岁和百寿吃。
百岁看着手里这一块并没有立即吃,而是皱着眉问:“会不会特别腻啊?”
百年边吃边摇头说:“不腻,一点都不腻,好吃,我还要吃。”
安康说:“这是干粮,你吃一点儿就行了,吃太多容易撑着,我再给你一块,你不许多吃。”
四个人在里面一边吃一边说话,外面百岁的随从,以前的混混霍大头骑马赶来通报:“大阿哥,到曲阜了。”
百岁掀开车窗帘往外看,看到一片田野,这和北方任何一处地方相比没什么不同,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是几千年前圣人的故乡。
最前面车架里的雍正也在看这片天地,他坐的车是当初康熙出行用的车,非常大,像是一座移动的小房子,哪怕十多年没用过,这个车子还很坚固,重新刷漆打扫之后,各处显得崭新。
他也在车里处理一些折子,但是因为年纪大了,在车上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疼,人也坐不住,就想在车里面走走。
他站在车窗处向外看,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就忍不住想康熙。
民间说满清得国不正。
历朝历代,得国最正的两个朝代是汉和明。刘邦和朱元璋都是草莽出身,是真的一刀一枪在风云变幻中取得了天下,而其他朝代来路都有些不正,满清在民间和读书人嘴里是窃国。
爱新觉罗氏以前是明朝的臣子,这一点别说雍正了,康熙都认,这也是事实。康熙去明孝陵祭祀,每次对着朱元璋的陵墓行君臣之礼,祭祀的碑文也一口一个臣字自称。他这样做是在收买人心,人心都认为满清皇帝是朱明皇帝的臣子。当初多尔衮入关打的也是为崇祯报仇的旗号,只不过赶走了李自成后就没离开。这就是读书人嘴里的窃国,趁着朱明皇室虚弱窃取了国家。
康熙为了缓和矛盾安抚读书人下了很大功夫,他以皇帝的身份特意赶来祭祀孔子,还把对孔子的祭祀规格提升了很多,明里暗里偏袒孔家,对读书人多有拉拢,也让祭孔尊孔在历朝历代达到了巅峰。这一招效果很好,到了雍正继位,他也学着康熙接着办这件事,听说孔庙被雷击赶紧调拨银子令工部修缮,比修太庙都积极。
甚至事后不懂事儿的百岁问他:“不是说做坏事才会被天打雷劈吗?怎么圣人的庙也会被雷劈?还被劈了好几次!”
放几百年后大家都知道雷击是自然现象,但是放在这时候,大家真的想不明白啊,是孩子才会说出口,而百姓百官不敢说出口罢了。
雍正没法跟年幼的孙子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了他也不懂,只能虎着脸说:“再这么说让你老子打你屁股。”
他回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叹口气。
前几日在开封的时候弘历上蹿下跳他没多想,现在看到了就明白了,忍不住又叹口气。
就如海棠不愿意催着女儿成亲一样,雍正也不会对执意进场的儿子劝阻。他心里也明白,大部分皇帝上位是要献祭手足的。他虽然没立即献祭,然而他承认他打压了老八和老三,无非是没立即要他们的命,钝刀子割肉,把他们一点点献祭给了皇位而已。
这都是自愿的,要么为王要么为寇,进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两种命运,落子无悔。这些入场的儿子是生是死,他不关注,也管不了,因为他的死才是这场争斗结束的标志。他都死了,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雍正再次叹气,背着手在车里走来走去。
旁边站着的苏培盛看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小声说:“奴才把几位小主子请来陪您说话吧。”
雍正停顿了一下:“接来干吗?叽叽喳喳闹得人不安宁,去把弘历叫来,让他陪着朕说说话。”
苏培盛赶紧出去叫人请弘历来。
弘历上车,整个人气宇轩昂生机勃勃地出现在车门口。
弘历二十岁出头,青年人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
“皇阿玛,您传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雍正停顿了一下:“哦,就是问问你祭祀安排。”
弘历捞到了安排祭祀的差事,所以他忙前忙后,和孔家人也有了联系,据说双方还相处得不错,山东本地的大儒对他交口称赞。
此时弘历在读书人里面的地位和能力远远超过当初的老三阿哥,老三阿哥毕竟高高端着,不像是弘历这么主动。而且读书人之间派系分明,写个散文都要分出派别,更不说看不惯陈布雷的人也很多。而弘历是直接一步到位,哪怕是读书人分了很多派系,就问你们尊不尊孔夫子吧?几乎没人敢说自己不尊孔。这就是弘历和老三阿哥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