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四月初三一日, 祁北南遣了秦缰回岭县接萧元宝。
六日后,天不亮,他与赵光宗同乘一辆马车, 一并进了贡院。
大门落锁, 春闱即始。
这日一早,在岭县的萧元宝也早早的起了身。
他与白巧桂约定好了一并前往庙里上香。
天气晴朗,官道两旁的树木发芽葱翠,桃李相映而开。
风里是春日的青嫩香气, 萧元宝和白巧桂坐在板车尾,吹着风倒是怪舒坦。
这几日天气好,外出游玩踏春的富贵闲人多。
田野地头间也尽数是种瓜点豆的村户, 热闹得很。
“一会儿咱们上完了香, 转道去庄子上耍一趟再回来可好?”
萧元宝问白巧桂。
“好哇, 说来我还没得去你村上的家里顽过。”
白巧桂受萧元宝一邀, 就还真想去消遣一通。
萧元宝欢喜, 庄子去年末又修缮了一番, 扩了牲口家禽棚, 外在还专门搭建了个菇子棚用做育菇。
时下庄子可又敞大了不少, 人员也多了,都赶超了平庄去。
两人闲说着就到了庙里头, 这边比路上更为热闹。
人声鼎沸的,香炉里头并满了香烛, 烟雾腾飘,香火倒是旺。
萧元宝与白巧桂一并进去烧了香, 叩求了菩萨。
又还捐了些香火钱。
小沙弥见萧元宝捐的香火钱不少, 便教他抽个签。
萧元宝心想抽着上签也便罢了,抽中下签只怕教他心神不宁, 索性拒了摇签。
两人从殿里头出来,时辰还早,瞅着庙里的野樱桃树花开得正好,便相携着转悠一番。
青石板上铺着薄薄一层细小的白花瓣,好似是不会消融的雪,两人很是贪看。
走着走着,不知觉就到了僻静处。
萧元宝见着周遭景色虽好,可却不见人烟,想着祁北南以前跟他说那些拐子的事情,心里便有些发怵。
他正想唤桂姐儿返还,却听得一道说话声响起。
“你来此处寻我,他可晓得?”
“作何教他晓得,他那般的性子,半点不和婉容人,又那样子的身形,同你差得也忒远了。”
萧元宝听着声音有丝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且那说的话又怪是叫人遐想。
虽是听人墙角不好,可这样的墙角实在是教人忍不得去听上一耳。
萧元宝轻了步子,靠去那传出声音的山石后头,只微微探出了一只眼睛,他就瞧见了正躲在一颗野樱桃树下幽会的一男一女。
倒是一双相貌极好的璧人,只是人物却教萧元宝直直怔在了原地。
若非是他心力好,险些便呼出声来。
“你如此说他,教他多没脸面。”
着粉衣的姐儿听小郎君那般说,心头不知多欢喜,却还做着为旁人说话的模样。
“他为着你可是节食好些日子,已然清瘦了许多。你若见着原先的他,岂不是夜里还得噩梦了去。”
小郎君又巧言道:“他再是节食消瘦,也变不得模样。我只诧异一屋子的人,如何有的貌若天仙,有的却那般粗陋。”
“你怪会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还不是照样与他婚约。”
姐儿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总之看起来都十分的娇美,惹得小郎君心中紧张。
“那是家里头长辈安排的,我以往也不曾有过动心的人,便由着家里的安排。”
小郎君痛心叹惋道:“谁晓得偏在婚约有了苗头时遇见动心爱怜的人,上天贯会与我开玩笑。”
姐儿娇嗔:“我与他,你只说选谁去。”
小郎君立马答:“且不说有眼睛的人都晓得选你,我只怕如此不能明确我的心意,偏要再与你说一遍,我心里只有你。”
“你不嫌我是庶?”
“甚么嫡出庶出,也只有那些做官的人家才分辨这些,将一屋子的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咱们这些商户人家大气,可不受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不管旁人,我是不管欢喜的人是嫡是庶。”
姐儿心中不知多高兴,嘴角只扬着笑容。
身子一偏一软,便靠在了那年轻小郎君的怀里去。
萧元宝看到此处,只觉身侧一阵凉风扫来,桂姐儿不知何时也悄悄的过来了。
先前还压着火气静静的听看着,待着两人缠抱在一处时,再忍耐不得,径直想从山石边蹿过去。
萧元宝大骇,赶忙拽住了白巧桂。
好在是他常年操锅铲的手力气大,把人给拉了回来。
那头两人浓情,显然还不曾留意到幽会已教人发现,还继续说着情话儿。
那小郎君哀哀道了一句:“虽是我对你百般的真心,想将你立时娶回家去,只怕是家里要将我痛打一顿,罚跪在祠堂三日三夜。为你,我倒是不惧罚,只是不忍你跟着我受苦。”
姐儿见小郎君面中忧愁,心里生疼。
“这话如何说?”
“我将你视为要紧人物,不想瞒你分毫。明家挽月纱的生意做得极好,几乎是断了穆家的商路,此次家里要我与明观鑫定亲,也是想结了亲家,讨得些挽月纱的路子。往后两家人一道做生意。”
小郎君嘴中发苦:“可若我违背了明伯父初始的意愿,他即便舍得将你嫁我,如何还肯将生意路分出一条来与穆家。”
姐儿全然浸在了柔情蜜意之中,哪里舍得心上人一丝烦恼。
她道:“万事有我,你勿要忧心,我定与你拿得挽月纱的进货路子来。届时作为嫁妆与了你。”
“呦棠,你待我实在是好。我都不知作何答谢了,只教待你一辈子好作为回报。”
……
“方才你拦我做甚,就该准我上去挠花这两人恶心的嘴脸!”
白巧桂气得不行,教萧元宝拉着回了热闹处,心里的火气不减反增,活似点了线的鞭炮,时下是炸开来了。
她与萧元宝一同去明家顽过,也晓得了明家穆家要定亲的事情。
彼时还欢喜,三人一道在屋子里吃酒想着成婚以后的日子。
这才多少时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胃里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
萧元宝道:“且不说你冲上去是不是能打得过他俩,这般贸然的打草惊蛇,未必是件好事情。”
他心里也乱得很,明呦棠他是见识过的,心中晓得甚么脾性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倒是没太惊讶,只是没想到穆家的小郎君也是这样不端的人。
亏得了那一张好面皮,笑起来和四月桃花儿一般,迷了人眼去,掩盖了面皮底下的龌龊。
想着鑫哥儿对他还颇为喜慕,为着他瘦身少食,竟是真心都错付与了歪心眼儿的人。
怪不得哥哥说人不可貌相,以前总听不进心里去,只觉得哥哥是吊书袋子。
这朝可算是被狠狠的上了一课。
说到底还是他们识人太少,不知外头的人心能如此的复杂。
“这事儿我们得与鑫哥儿说才好,不能教他蒙在鼓里,受两人那般折辱欺瞒。”
萧元宝道:“至于他如何处置,是明家和穆家的家事,咱们说到底是外人,不好参合这样的事情。”
也是因为和鑫哥儿亲近,否则他们也不会晓得明家与穆家要结亲。
事情断不可张扬出去。
白巧桂连忙点头。
撞见了这样的事,也没心思到庄子上去耍了。
两人径直回了县城,不耽搁,下午就去见了明观鑫。
乍得这样的消息,明观鑫怔愣了好一阵,半晌才回缓过神来。
他当然相信萧元宝和白巧桂,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诓骗他。
再来,明呦棠那小蹄子历来就爱抢他的东西,爱与他攀比。
以前是吃的用的,现在有个相貌好的郎君要与他结亲,而不是自诩相貌好的她,心里头怎么能不动歪心思。
可不管两人谁勾搭的谁,一应都是不知廉耻的人。
一时间他觉得既是屈辱,又十分生气。
“好啊,好得很!”
明观鑫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只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好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
白巧桂头次见明观鑫这样生气,都不敢落座,她看着明观鑫眼睛落在桌子上的抱月瓶上,连忙过去抱住瓶子:“你可千万别砸东西。”
“我才不砸!犯不着为这样臭烂虫子损我一文一物。”
明观鑫大大往嘴里灌了一口冷茶水:“砸了东西闹开来,闹到爹娘那处,没凭没据的。明呦棠不承认,到头来受责的还得是我咧,我才不闹!”
于大家宅的生存之则,明观鑫自小就耳濡目染,小时候还意气用事吃这样的亏。
现在大了,还吃这样的亏,那未免太没长进,真就输给了明呦棠去。
白巧桂稍稍松了口气:“你是如此的明事理,穆家那儿郎根本就配不上你!”
“谢你们俩来告诉我,否则我还得受这俩东西的欺瞒。”
萧元宝心中担心他们来告诉明观鑫这样的事情让他没有脸面,但是又不能不说,便柔声安慰人道:
“两家婚事尚未说定,现在早早的认清了穆家那人是甚么品性,总比往后真定下了婚约才晓得要好。你别太伤心,也别太生气,为他们不值得。”
“我知晓,宽心。”
明观鑫道:“便是你说的这个理,我不会教他们如意的!”
萧元宝和白巧桂在明家待了些时辰,好生的宽慰了人一通才回去。
明观鑫好好的送走了人,在大门前还是无事的模样,人方才返还园子去,原本用自尊撑住的理智瞬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