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夜, 起了些风。
吹得窗棂作响,屋子却不见凉快,反倒是闷热得很。
萧元宝穿了件没有袖的软布褂子, 下身的裤子只到了膝盖, 裤管又宽又大。
夜里冲了凉,进屋来如此宽松的穿着,倒是凉爽了片刻。
只是空气似教滚水煮过一般,在屋子里多待上一会儿又热起来了。
他展开双手宽宽的躺在凉席上, 一两只蚊子在帐里头没被抓着,不知躲在何处叫唤着,更是教人心头烦闷。
屋里弥漫着一股艾草烟的味道, 却也教人静不下心来。
萧元宝捡了蒲扇来打了会儿扇子, 送了些凉风在自己的身子上, 倒略微舒坦了一下。
只是脑子里忽的又冒出乔娘子今朝说得话, 脸自发的又烫红起来。
他哗的一下扭转了个身子, 靠墙侧躺着, 像是怕教人看了自己的窘迫去似的。
乔娘子可真坏, 她怎么能那么说呢?
萧元宝在热而闷的夏夜里翻去覆来的睡不着, 索性又从蚊帐罩着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瞧了瞧为了凉爽而敞着的窗子,只见外头有风声响动, 灰灰乎乎的能瞧见些明亮,当是有月亮。
萧元宝掀开帐子, 一骨碌从床上下去。
他摸着黑在桌子上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盏子薄荷水,胸口畅快了不少。
开了门, 外头果然风吹着, 比闷着的屋里凉爽一些。
过了十五的月儿已不那般圆了,不过却还是皎洁明亮, 想来明日又得是个大晴天。
萧元宝在屋檐下站着望了会儿月亮,听说院试严格,进了考场就不能出去。
那今日夜里哥哥就得在考场里歇息了,虽没实地见过考场的号房是何模样,可哥哥与他说谈,还画了图给他瞧过。
龟壳一样的小屋子里,过上一夜,还是恁热的天儿,想想都觉着苦累。
萧元宝微微吐了口热气。
他走回了屋子,只是没回自己的屋,而是不知觉的走到了祁北南的房间。
屋门教风开了条缝,他伸手推开了些。
屋子里黑洞洞的,安静的很。
十余日不曾住过人了,屋里也没点驱蚊虫的艾,有丝淡淡的墨香还没散去。
往时里这屋子的门一推开,必能在临窗的书桌前瞧见一道端正笔直的身影,要么在翻着书,要么在写字。
神色严峻认真,他蹑手蹑脚想溜走,每每却被唤过去跟着写字读书。
萧元宝轻轻将门又给合上。
这朝上午来开门,夜里来开门屋子都没有人,教人怪是不习惯的。
他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去,合上眼睛。
一夜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
翌日,萧元宝正在灶屋里煮线豆粥,长长的线豆这时候正是脆嫩的时候,折断来煮进米粥里,吃起来又脆又甜。
天儿热,他早些把粥煮起来放在井水上凉一凉,待着爹爹和田恳大哥回来就能吃上早食。
下了米,他又启了坛子,抓了两把泡得脱了生绿的嫩线豆,一碗藠头出来。
酸泡的线豆和鲜线豆细细的切,混在一起下点肉糜来炒,下粥最是好吃不过了。
他丢了个藠头进嘴里,咬得脆响。
月初的时候泡的,个头不大,这时候酸脆正是合适。
“宝哥儿,早食了没?”
萧元宝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从灶窗前探出个脑袋,见着竟是方二姐儿。
他赶忙出去迎人。
“正在煮粥咧,二姐姐坐会儿也吃一碗,我才抓了藠头要就粥吃。”
“光是听酸泡藠头,我就有些起口水了。”
方二姐笑道:“只是我今儿没得口福,还得赶着去城里头,与我常去人家梳头发。天热,城里的贵娘子们得了冰,要在一处吃冰宴消暑咧。”
“城里的人家惯是会享受,不似咱村里,打些井水凉凉身子已是舒坦了。”
方二姐儿:“可不是。今年热的了不得,城里的冰饮子比往年足足贵了两倍,就是那棕叶子做的大蒲扇,从往年的两个铜子一把,卖到四五个铜子了。”
萧元宝除却那日送祁北南前去赶考上了一趟城,已然好些日子不曾前去了。
听闻城里东西卖得恁贵,不由得咂舌:“如何了得。”
“去年冬月里头冷,开春儿那会儿子功夫也不见暖和,城里城外都没准备,乍得热起来。城里的大户都没囤多少冰,便是囤了的,天气比往年热,冰化得快,剩得也不多。这些消暑的物,怎能不涨价呐~”
方二姐儿游走在各个大户间,晓得的也多。
她焦道:“城里日子不好过,城外的农户也难捱。天儿热庄稼不见雨水,长得干黄,收成不成样子。”
“别说是冰,今年菜啊、果的,都涨价了,待着秋收,只怕粮食也都得跟着涨价去。”
方二姐儿眼罢,瞅见木盆子里装的一大把长线豆,她眼睛发亮:“哎呀,你们家的线豆怎生得恁好?”
“瞧这又长根又壮实,看着便甜咧。我学了手艺,少得功夫往地里去,娘和三哥儿说今年家里瓜菜结得少不说,还长不大,瓜长着长着就焉包了去。”
“我见老师家里买的菜,也是不鲜嫩,还以为她捡得是贱价菜,一问与我说已是早市上捡选的好的了。”
萧元宝圆了眼睛,他这阵子也有下地去,在村里进进出出的,便发觉了他们家地里的菜和庄稼要比旁人家里的长得好。
这得益于甚么,家里人都晓得。
只是他还不晓得城里菜市的行情也恁般差了。
萧元宝道:“若是城里的菜蔬不好,我们家里今年种的菜多,又还好,倒是可以摘些去卖。”
方二姐儿喜道:“好事情,今年若有好菜,卖菜定能挣钱!”
“那我得收拾收拾去城里好生打听一番行情去,回来好告诉我爹爹。”
“哎呀,瞧我,光顾着与你唠嗑,竟是忘了要紧事。”
方二姐儿从怀里掏出来张帖:“是明家二公子与我的,喊我交给你。我昨儿回得晚了,又累得慌,就没上来,今儿一早与你捎过来,不会误了事儿吧?”
萧元宝打开帖子瞧了瞧:“不误事,鑫哥儿邀我过几日去他家里做客,说要请我吃些冰饮子。且还有些日子呢。”
“宝哥儿好本事,竟与明二公子结识。”
方二姐儿道:“这般都邀你两回了。”
萧元宝笑着说道:“他是个好性子的,也不嫌我们这般村哥儿。”
“是咧,明家人虽是商户人家,可比恁些官宦人家好相与得多。”
方二姐儿道:“你去城里与明二公子好好顽。我且不与你说了,还得上村口坐牛车去城里,去得晚了,太阳出来晒,恁些牛车师傅都不肯赶车。”
“嗳,二姐姐慢走。”
萧元宝欢喜的将帖子放进了屋里,做好早食便去屋里拾掇了一番。
待着萧护和田恳从地里回来时,吃饭时与两人说了自己要去城里。
萧元宝去县城里转悠了一遭,不去不晓得,时下城里的果菜价格都涨得他快不识价了。
夏月里常见的果菜无非是胡瓜、线豆、韭菜、菠菜、菘菜、丝瓜、茄瓜一系……瓜菜的种类还是十分丰富的时节。
可今年城里菜市上的瓜菜,不论是附近村户担来的,还是城中置有摊子菜商,瓜菜都不见得好。
胡瓜、丝瓜不肥壮,个头小,生得又还怪样,菠菜、莼菜叶子生得小气,又害得有虫洞。
没有两个摊子上的菜瞧着好的,菜农空出手来就往瓜菜上洒点水,教人看着新鲜些。
若是往年这般瓜菜,只有教城里的夫郎娘子翻来覆去挑拣的份儿,贱价处理都少有人要,今年却是不少人抢着买。
“大伯,你这茄如何卖的?”
萧元宝在一处摊子前停下打听了一下价,几个茄不见紫,茄屁股泛青,茄皮还紧绷着,倒是新鲜不似摘了许久的,就是卖相不见好。
“一斤拿六个铜子便是。”
萧元宝大了眼:“大伯,你可别瞧我年纪小就要我大价钱,夏月里的茄再是稀有也是应季瓜,如何要得了这价格!”
那带着草帽的老汉道:“哥儿,老汉我便是瞧着你年纪小,还不曾与你要价钱。你去打听打听旁头恁些摊子,张口要八个铜子咧!”
“我这茄瓜是今早才从地里摘的,担了两箩筐来,时下只剩三五斤了。老汉要不是赶早回去下地,不会贱卖。”
萧元宝咂舌:“往年这茄瓜顶破天了也才四个铜子,咋今年贱卖的都要六文了。”
且这茄瓜还这般怪卖相,不过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老汉道:“小哥儿不瞧瞧今年甚么天时,恁旱,地里不肥,瓜菜生得不好,有些拿来城里卖已是好了。如何还有来与人挑三拣四的。”
“你买是不买,不买便耽老汉此处生意。”
萧元宝见老汉不好说话,便没再多话,挽着篮子又去了别的摊子打听去。
又问了几处摊子,老汉说的话还真不假,没有别家的茄瓜还有比他的价贱的了。
品相好的茄瓜,更甚有卖到十个铜子的。
不单是茄瓜,好多瓜菜比起去年,价格都涨了两三个铜子儿。
萧元宝咂舌,恁些卖上十个铜子儿菜价的,穷苦些的人家咋吃得起,往年猪肉的价都才十几文咧。
一升米也就十几文,够一家子吃上几顿了。
农户人家尚且自个儿地里种得有菜,倒是随时有菜吃。
城里没置田地,以手艺出卖力气或是经营生意的人家可就苦了,菜价恁高,又不得不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