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会议室里踱着步子，“高端游戏电脑，坦率的说，这个市场其实本身就不是主流市场，而是小众市场。
    而现在我们和友商们通过价格，活生生的把这个市场拓展成了4000元到5000元的主流市场，但你们注意，像八亿时空他们为了打击我们是将自己的产品调低了一根千元线在错位竞争。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招会给我们同等配置的产品带来压力，但是无形之中，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却是在稀释主流市场的份额。
    原本因为基于‘同等价格下为啥不要更好配置’的这部分客户，他们会因为价格中枢的下移，自动进入到3000元到4000元这个定位区间里面，因为高端游戏显卡对他们来说是浪费。
    所以，眼前这个被我们催生出来的主流市场，他依然会是一个小众市场，至少不像我们原本想象的那么大。”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郭伟这么看不起那八家。
    如果这八家‘友商’是一个联合体，就顶着幻想特价机的4998这根线打，那才是最难受的。
    现在看来，单从市占率来说，幻想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郭伟耸了耸肩膀，嘴角也是勾起了一抹笑容，“所以，我们继续这个价格卖，能卖多少卖多少。
    反正有黄牛帮我们着急，他们才是最受伤的。”
    李勤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冲着郭伟竖起了大拇指，“透彻！”
    反应过来的众人，心里也是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也对，现款现货下，黄牛是真金白银花了4998元买了电脑囤在手里。
    所以，至少前30万台，是黄牛的突围战，而不是幻想集团的，杀得再惨烈，都和幻想集团没关系。
    反而黄牛是个体，他们不会因为要考虑品牌定位而不敢没有下限的降价，他们是以卖出去为原则。
    而消费者也不是通过正规渠道买到的电脑，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慧眼独具的找到了这个渠道，以这个便宜价格淘到了原价4998元的电脑。
    所以幻想的品牌价值不会再受到冲击。
    但是……“郭总，剩下的70万台也卖不出去多少吧？”
    杨志远皱着眉头的问着。
    市场变小了，同样幻想后续的出货也会存在问题。
    在他看来，这是无解的，只是说郭伟的分析，让众人看到原本没有想到的好处，而并不代表解决了问题。
    尽管之前郭伟替他解了围，但是此刻，形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储君之位，眼见就不保了。
    他很清楚，这次郭伟表现的越出色，他的位置越是不稳，甚至可能被立刻换下。
    因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市场的天，在开始变化了。
    揣摩智柳心理10来年的杨志远，甚至比智柳自己都清楚他的思维逻辑。
    在智柳的眼里，他杨志远是治世的宰辅，按部就班的萧规曹随，把幻想集团顺利运营就行了。
    而现在是大争之世，智柳是一定会拿下自己，换上郭伟这种乱世统帅的。
    虽然心里也明白他和郭伟的能力差距，但是这一幕要发生的时候，杨志远还是想挣扎一下。
    那边的郭伟却笑眯眯的说着，“杨总，为今之计，唯有出海！”
    “出海？”
    “出海！”
    郭伟重重的重复了一声。
    众人闻言俱是呆了呆，刚想说不可能，却立刻都反应了过来。
    出海，不是不可能，而是太可能了。
    出海，近两年一直都是幻想的战略规划，之所以一直只是停留在规划里，是因为有很多操作细节需要完善。
    同时也是激励机制不足的原因，导致管理层虽然看到了海外市场的潜力，却无立刻启动的动力。
    最高领导层的执委会，都是想着把业绩兑现在未来换股操作后的日子里。
    因为，当国资占据绝对控股地位的时候，他们的薪酬、绩效是受限于国有企业的天花板，封顶就那个数，业绩做得再高都没有用。
    但一旦换股成功，国有股份下降到非绝对控股的比例时，这个时候大家的薪酬可以和阿美莉卡那些动辄几百万美刀的管理层对齐了。
    同工同酬嘛。
    不能说在阿美莉卡的副总经理拿一年拿300万美刀，而国内的副总经理只拿60万人民币，这显然是不符合市场公平原则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就像是杨志远，在艾比诶木同等职位的年薪是1879万美刀，而杨志远当前的年薪折合美刀是9万。
    这搁谁，谁心里受得了？
    所以，尽管‘走出去’的口号喊得再响亮，幻想执委会、高级管理层的众人也是没意愿在此刻进行真正出海操作的。
    业绩兑现是需要时间筹划滴。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这70万台电脑要真是砸在自己等人手里……
    净资产被陡然打掉20来个亿，且不说财务报表的修正难度了，光是国资的追责他们就过不了这一关。
    位置都没了，还换个屁的股……
    所以，此时郭伟的提议，让众人也看到了光明所在。
    先保位置，有位才有为。
    郭伟嘿嘿笑着，“唯有出海，我们才不会亏！在国内，它只能是4998元的特价机，那在印度呢，在印尼呢，在巴西呢，在非洲呢？
    在国外，我们就不用玩什么特价机了。
    我们国家的低廉的人工成本导致了我们的机型一旦出口，在除掉欧美以外的地方，绝大部分国家里平价就是特价机。
    这70万台的货，留下10万台在国内看看情况，剩下的60万台全部出海，走海外。”
    智柳闻言两眼一亮，而后陡然起身，背着手在会议室里不停的踱着步子。
    郭伟继续说着，“我们还可以申请出口退税，16个点退税，如此一来，这60万台，我们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亏，还会小有盈利。”
    他对着智柳说道，“老师，如您之前所说的，在我们这个行业全球产业链的协作中，阿美莉卡和它的盟友们就是把我们定位在组装上，在向我们进行产能转移。
    无论是因特尔还是相关的国际配件商，都在对我们进行价格上倾斜，借助我们低廉的人工成本，将黑白家电乃至计算机在华组装，而后反销他们国内。
    因为在他们自己国度进行装配，高昂的人工会推高产品的价格，从而导致会被别人用低价产品给收割，但他们又需要计算机，所有才有了计算机国别贸易的存在。
    那么，既然如此，我们主动进行反销操作，是在规则范围之内的，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情。
    我们的上市公司本身就在港岛上市的，国内过关港岛是免税的，行销海外时因为港岛与绝大多数国家都签订了避免双重征税的协定，转口贸易避免了重复征税。
    而在国内来看，第一，我们成为了‘走出去’的榜样，第二，我们创造了外汇，第三，我们的品牌形象也会有所提升。
    第四……”
    郭伟耸了耸肩膀，“即使，事有不谐，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亏损，但在前面三个好处下，在国资面前我们也是有托词的。”
    开疆拓土时候产生了点小小的亏损，不影响大局。
    智柳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我以前没想到的点，可是渠道……”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郭伟，“小伟，我们当地没有分销渠道，最方便的是利用好国际通路。”
    郭伟立刻说道，“老师，不走通路！60万台我们现在看起来很多，但其实放在全世界的角度来看，打不起水漂的，我建议我们向华唯学习，建立海外军团。”
    用国际通路？开什么玩笑！
    郭伟才不想为将来埋雷。
    在他看来，卿云之所以这次能够瞒天过海成功，最大的功臣却是幻想的通路政策。
    本质就是因为有一个强大分销能力的通路存在，所以幻想集团失去了对市场最前沿的把控，那个小王八蛋可以随便操弄终端。
    在郭伟看来，‘渠道为王’的大版本趋势是没变的，但是最新的小版本，应该叫做‘终端制胜’。
    对终端的把控能力，决定了企业的生死存亡。
    智柳本想说‘何必那么麻烦’，但转念想想，反而眉头一松的看向了杨志远，
    “志远呐，立刻着手抽调骨干，组建海外团队！”
    ‘志远呐，立刻着手抽调骨干，组建海外团队’？
    智柳的这句话，让杨志远心里一黯。
    呵呵！
    这是……要把自己发配海外了？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形势比人强。
    且等着吧。
    见危局已解，众人虽然心里也清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幻想集团又要随着储君的变动而变天，但此时也是一阵轻松。
    毕竟，这70万台电脑，至少不会亏，即使是亏，顶天了也就亏个运费之类的。
    相比起在国内亏一半……这算盈利了。
    智柳也不例外，乐呵呵的散过一圈烟，点燃后抠了抠自己的眉头，又把目光投向了郭伟，
    “小伟，你‘出海’这招太妙了！只是……这一战，我们元气大伤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想问问郭伟还有没有招，把前面的损失给找补一点回来。
    郭伟闻言也明白，不过也只能哭笑不得的望着这个便宜老师，“老师，不能既要又要的。”
    智柳想想也是，也就不多纠缠。
    大家闲聊了几句，智柳便让散了，让郭伟跟着他去办公室一趟。
    起身收拾自己桌面上东西的杨志远，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忍住了转头去看那此刻看起来相得益彰的师徒俩的背影。
    他很清楚，此刻自己的眼里全是怨毒，绝不能被人看见。
    职场里没有朋友，只有落井下石和背地里捅刀子。
    现在正是郭伟得势且智柳看他最不顺眼的时刻，一丁点的口实都会招致自己更为艰难的处境。
    忍！
    只能忍！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借着低头收拾东西的动作，杨志远调整好了心理状态，笑眯眯跟个没事人一般的走出了会议室。
    在免掉他总经理职务之前，他还是幻想集团的总经理。
    从经营角度来看，他是公司的二把手。
    所以，他凭什么坐以待毙？
    走在楼道里的杨志远，心里燃起了一个想法。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底升起的时候，把杨志远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瞬间他便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给按了下去。
    但是，想法被按下去后，却又不断的在心底盘旋着。
    杨志远干脆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笔记本放在了窗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一双眼睛，无悲无喜的望着窗外。
    楼下，有一个破旧的传达室。
    那是1:1复刻的幻想前身最初在华科院门口的那间办公室。
    杨志远对着窗外吐出了一个烟圈，眼睛注视着这个烟圈慢慢的扩大，将那个传达室给包裹其中。
    双手撑在窗台上，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吹破烟圈。
    没到那一步！
    他承认郭伟的能力远胜于他，更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但他却很清楚，智柳和郭伟是有根本分歧的。
    智柳，图的是利益，而郭伟……
    他图的是理想和情怀。
    俩人最后是一定尿不到一壶去的。
    只不过……
    杨志远转身掐灭了烟，朝着电梯间的方向慢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