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看着他和玉佩，心绪微妙。
    现实中，这方玉佩就在自己手里。现在他知道了，这是钟胜光送给鹿洵的礼物，被鹿洵镌好了“鹿”字以后，就成了百列领主家的传家宝。
    这种历史的错位，时常让贺灵川混淆了时光。
    两人往驿站里走，贺灵川问他：“鹿先生这几天过得如何？”
    “很好，城中秩序几乎不受帝流浆影响，真是难得。”第一阵帝流浆降临次日，玉衡城里依旧井井有条，只有五栋房屋被烧毁，还有三十余人斗殴被抓捕，死亡也是个位数。
    这种损失已经算是微乎其微，说明盘龙城收取玉衡城仅仅一年，这里的居民就已经遵规守序，也说明贺灵川调度得当、玉衡军管制合理，否则帝流浆会刺激欲念、放大恶意。
    贺灵川犹豫一下，才问道：“我有事请教鹿先生。”
    “贺统领请说。”
    “听说鹿家传世近三千年，是当今罕见的古老家族。”贺灵川道，“我想问鹿先生，鹿氏何以家传，怎能代代延续至今？”
    多少名门望族都敌不过时光，最后被埋进了历史深处。
    鹿洵识趣道：“贺统领且去忙碌，不用陪我这个闲客。我吃饭去了。”
    鹿洵却不往深里说了。这是百列的秘密，他不会向外人言道。
    “鹿氏祖先鸿离上仙曾言，时局未必如意，气运总会颠倒。到最后，仍看事在人为。”
    这套资料齐全，玉衡城对泷川的掌控力大增。
    先来先选，先选先得。
    领军人才出现，鹿氏中兴；只有碌碌庸人，则家族没落。
    时隔数十年，泷川终于又一次进行人口普查。
    传承？贺灵川心头一动。
    “这么宽松？”
    “这世上，最难归拢的、最难倚仗的，就是人心啊。”鹿洵摇头，“而对百列来说，最难的就是代代皆有人才。”
    原来还是因为气运之子。贺灵川了然，这既是鹿家的福报，也是最大的变数。
    “怎么事在人为？”
    千金寨和球帮被招作泷川商路的路管后，起到了很好的带头示范效应。即便西芰伪军强势压迫，泷川内的匪帮也纷纷向玉衡城投诚。
    “只是因为气运的传承么？”
    同时，玉衡城也往泷川派驻大量人员，说是协作管理。但千金寨等帮派从上到下都吃公家饭，村镇的头人和乡老也成了乡官儿，还有什么权力和立场反对？
    “鸿离上仙给我家留下一点传承，只要是鹿家血脉都可以继承。但能不能用好，就要看后人的了。”
    贺灵川甚至让主动投诚的中小匪帮优先选地段，也就是管理收费路段。
    贺灵川并不讳言：“是我好奇。”
    “钟指挥使提过。”
    返回城卫所后，贺灵川走入议厅，招出沙盘，放好结界。
    贺灵川也不跟他客气，说笑两声告辞了。
    贺灵川猜想那或许与灵山有关，鹿洵不好意思直说。
    “灵气衰微，人间变局，要是死守着所谓本家，非要强干弱枝，鹿氏也撑不了多久。”鹿洵笑道，“过往这么多年，气运之子可不独在本家出现，难道不要他么？”
    “这就是不破不立了，要让能者上、庸者下。”鹿洵轻声道，“主家庸碌，则主家不能长久；鹿氏平庸，则鹿氏不能长久。天下家国莫不如是。”
    鹿洵慨然长叹一声：“我也是执掌家族多年才明白，在昔日的鸿离上仙看来，百列的存续才最重要，谁掌鹿氏之首，又有什么关系？”
    民匪们一致对外的局面被打破以后，玉衡城就把泷川村镇的头人和有名望的长者提作乡官，并要他们推动编户入籍，即是泷川内所有乡民都要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
    “看来，钟指挥使对你另眼相待。”否则钟胜光与贺灵川是上对下的关系，平时只管发令就好，怎会无故闲聊别人家事？
    这就大大激发了中小匪帮的投诚热情，毕竟谁也不想让别人啖了头汤，轮到自己时只能啃骨头。
    活不下去，和坐地收钱，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胡旻就从外头进来，默默站到贺灵川身后。
    “原来如此。”贺灵川又问，“若是后代无能却不肯让贤呢？若主家旁支皆是庸人，却还争夺不休呢？”
    “不不。”鹿洵摇头，“即便是鹿氏旁系或者外姓，五代之内都可以。”
    鹿洵侧目：“你也听过鹿氏的气运传说？”
    一般的家族传承都是嫡长子制，以免内耗；鹿氏却因为气运之子随机出现，不得不允许主旁互换，这就增加许多变数，族人相争成了常态。
    当年的鸿离上仙一时好心，真为子孙谋福了么？
    即便是贝迦那样的大帝国，开国时的功勋之家，能留存至今的也很稀少。
    恐怕这才是常态。
    胡旻是回来汇报泷川军情的。
    “这是难免。即便有鸿离上仙一丝气运相护，鹿氏这么多年也难现昔日辉煌，就是因为子孙不肖、族人相残。”
    于是贺灵川又问：“只有本家才能继承罢？”
    这就叫大势所趋，一族之气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路段可是有好有坏的，差一点儿的地方收不上多少钱，管理起来还有成本。
    但鹿洵其实没有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也就是鹿家为何能传承至今，香火不断。
    贺灵川明白，后者才是常态，所以百列在现实里才走到那个地步。
    纵观历史，鹿氏逐渐式微，即便每隔几代有气运之子出现，也难挽其势。
    这帮人进驻以后，泷川内部也没什么秘密了，村落位置、人口分布、妖怪种类和数量，乃至庄稼农田物产等情况，都发送到贺灵川这里来，供其决策参考。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敌人的情报。
    贺灵川第一次弄清了西芰伪军的真实数量：
    两千七百人。
    这里头包括伏山烈带来的贝迦小队，包括被红将军和萧统领击败的三支西芰残部，包括他们吞并的其他泷川水匪，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金梼军队！